寅时的血色还未完全褪去,长安城已在一种诡异又压抑的氛围中震颤着苏醒。霍府那冲天的浓烟,就像一道巨大且污浊的伤疤,横亘在灰白的天幕之下。焦糊味混合着隐隐约约的血腥气,被深秋的寒风裹挟着,钻进每一条街巷,顺着门窗的缝隙,直往每个早起行人的肺里钻,让人忍不住阵阵发冷、浑身战栗。
东市,平日里长安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此刻却被一股前所未有的肃杀与狂热所笼罩。往常那些人来人往的商肆,大多都紧紧关着门窗,胆子大些的,也只敢把窗户推开一条细缝,露出一双双惊惶窥探的眼睛。宽阔的市井中央,用粗大的原木和生牛皮绳索临时圈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中央,一字排开数十根刚打入地下不久、碗口粗细的硬木桩。木桩顶端还残留着暗褐色、尚未干透的血迹,散发着浓浓的腥气。
空地四周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人声嘈杂,像煮沸的泥浆一般,翻腾着各种情绪:有惊恐、好奇,有幸灾乐祸,也有麻木不仁……但更多的,是被压抑许久、终于找到宣泄口的狂热!无数双眼睛,像密密麻麻的饿狼,紧紧盯着那片空地,还有空地上那排象征着死亡与清算的木桩,眼中闪烁着兴奋又残忍的光。
“来了!来了!!”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瞬间,人群就像热油里溅进了火星!
“轰——!”
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无数人头攒动,都拼命往前挤。维持秩序的执金吾甲士们组成人墙,用长戟的杆身和盾牌使劲抵住汹涌的人潮,一个个额头上青筋暴起,他们的吼声和人群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
“咚!咚!咚!咚——!”
沉重又整齐的脚步声,像催命的战鼓,由远及近,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队队顶盔贯甲、神情冰冷肃杀的期门军士,押解着长长的一列垂头丧气、身披重枷、脚拖铁镣的囚徒,从东市入口缓缓走来。沉重的铁链在青石板路上拖曳,发出刺耳又绝望的“哗啦…哗啦…”声,仿佛是死亡的前奏。
这囚徒队伍可真长,足有几十人。他们大多穿着绫罗绸缎,可现在都沾满了尘土、血污和脏东西,变得又脏又破。有的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就像行尸走肉;有的涕泪横流,嘴里无意识地哀嚎求饶;还有的强装镇定,可眼神里却藏不住深深的恐惧和怨毒。他们曾经都是霍府里耀武扬威的管事、门客、家将头目,是霍氏在长安作威作福的爪牙,享受着霍家权势带来的风光。可此刻,却像待宰的牲畜一样,被赶往最终的屠宰场。
“看!那个穿紫袍的!是冯子都!霍禹的头号狗腿子!!”
“还有那个胖子!是管西市铺子的任宣!仗着霍家,强买强卖,不知道逼死了多少小商贩!”
“那个脸上有疤的!是霍府的护院头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杀!杀光他们!!”
“报应!报应来了!!”
人群爆发出更狂热的呼喊和咒骂,烂菜叶、臭鸡蛋,甚至夹杂着石块的脏东西,像暴雨一样从人群中飞出来,狠狠地砸向那些垂头丧气的囚徒。污秽的汁液在他们华丽的衣服上炸开,臭气熏天。石块砸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引得囚徒们痛苦地闷哼、哀嚎。押解的军士却像没看见一样,只是冷漠地用刀鞘和长戟的杆身,把那些被砸得趔趄的囚徒粗暴地推回队伍里。
冯子都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他以前可是霍禹身边最受宠、最嚣张跋扈的门客,穿着最上等的蜀锦紫袍,出门车马簇拥,在长安城里横着走,一般的官员见了都得躲着。可现在,他身上的紫袍被扯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污泥、秽物和暗红色的血渍,稀稀拉拉地裹在身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额角还在不停地流血,明显是昨夜在霍府反抗或者逃跑时留下的伤。沉重的木枷几乎把他的腰压弯了,冰冷的铁链勒进脚踝的皮肉里,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他低着头,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地贴在满是血污的脸上,以前那副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神情早就没了,只剩下无比的狼狈、恐惧,还有尊严被彻底碾碎后的绝望。
“冯子都!老狗!你还认得我吗?!”一个沙哑的怒吼从人群中传来。一个衣衫褴褛、跛着一条腿的中年汉子,眼睛里燃烧着刻骨的仇恨,挤到人群最前面,指着冯子都的鼻子破口大骂,“去年!你为了霸占我祖传的药铺,指使恶奴打断我的腿,还把我妻儿赶出长安,结果他们冻死在灞桥!老天有眼啊!今天!轮到你了!!”他边骂边猛地把手里一块沾满污泥的石头,狠狠地朝冯子都砸过去。
“噗!”
石头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冯子都的额角,旧伤裂开,鲜血一下子涌出来,糊住了他那只还能看见的眼睛。冯子都疼得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押解的军士用戟杆狠狠戳了下他的腰眼,把他粗暴地稳住。
“打得好!!”
“打死他!!”
“霍家的走狗!都该死!!”
人群更加疯狂地叫好、咒骂,更多的脏东西像冰雹一样砸向冯子都。烂菜叶糊在他脸上,臭鸡蛋的蛋清蛋黄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他就像一头被围猎、遍体鳞伤的野兽,在这污秽和辱骂的狂潮里瑟瑟发抖,只能徒劳地用戴着木枷的手臂挡着头脸,喉咙里发出绝望又含糊的呜咽。他身上那件曾经象征着无上地位的紫色锦袍,现在成了最显眼的靶子,简直就是个天大的讽刺!
终于,囚徒队伍被押到了空地中央的木桩前。
“跪下!”监刑官的声音冷得像铁,在喧闹的市井上空炸响。
随着一颗颗人头落地,血腥气愈发浓烈,仿佛给整个东市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猩红色幕布。围观人群的狂热并未因眼前这血腥的场景而稍有减退,反而在每一次刀斧落下时,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仿佛他们压抑已久的仇恨与不满,都在这一场场处决中得到了宣泄。
而在这混乱与血腥交织的氛围里,一个身形瘦弱、形容憔悴的年轻人,却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他身着一件破旧的青布衣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他叫李三,原本是长安城中一个小书肆的伙计,曾经也受过霍府爪牙的欺凌,书肆被强占,家人被迫离散。此刻,他看着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霍府党羽在刑场上的惨状,心中既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又有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悲凉。
“这就是他们的下场……”李三喃喃自语,声音被周围的喧嚣淹没。他想起了自己那被强拆的书肆,想起了流落街头不知生死的父母,眼眶不禁红了起来。然而,这一丝悲戚很快被人群的欢呼声所掩盖,在这狂热的浪潮中,个人的情感显得如此渺小。
在行刑队伍的最后,还有一个面容冷峻的囚徒。他是霍府家将中的一名头目,虽身披重枷,却依旧身姿挺拔,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屈。他叫王猛,跟随霍家多年,深知霍家的许多隐秘。此刻,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他的心中并无太多恐惧,更多的是一种对命运的无奈和对霍家覆灭的感慨。
“霍家啊霍家,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王猛低声叹息,他知道,霍家的倒台,不仅仅是一群人的覆灭,更是长安城权力格局的一次巨大震动。也许,这长安城,会因为霍家的离去,迎来一段新的平静。
“行刑!”监刑官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王猛的思绪。两名刽子手朝着他走来,手中的利刃闪烁着寒光。王猛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愿像其他人那样在恐惧中死去,他要以一种最后的尊严,面对这死亡的降临。
“来吧!”王猛大声吼道,声音在血腥的空气中回荡。刽子手对视一眼,举起了手中的刀斧。
“噗嗤!”随着一声闷响,王猛的头颅落地,身体缓缓倒下。他的血汇入了那片已经被染红的土地,与其他霍府党羽的血交融在一起。
此时,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了一片乌云,将原本就有些阴沉的天色衬得更加昏暗。秋风呼啸而过,带着血腥和腐臭的味道,吹过每一个人的脸庞。人群的欢呼渐渐停歇,仿佛在这乌云的笼罩下,大家都意识到,这场疯狂的处决即将结束,而长安城,也将在这一场血雨腥风之后,迎来一个全新的开始。
当最后一名霍府党羽被处决完毕,监刑官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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