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正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空气都凝结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高高的穹顶之下,巨大的梁柱投下深深的阴影,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墙壁上悬挂的獬豸、狴犴等象征律法威严的神兽图腾,在长明灯那昏暗且摇曳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愈发阴森恐怖。整个堂内弥漫着一股陈旧卷宗、劣质灯油以及无形威压交织的沉闷味道,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正堂中央,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公案后,端坐着廷尉、御史大夫,还有奉诏监审的尚书令魏相和卫尉丙吉。魏相身着深青色官袍,须发打理得整整齐齐,神情严肃得像一潭深邃的湖水,眼神平静却透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寒意,宛如万年寒冰覆盖的深潭。丙吉则身着玄色常服,腰间佩着长剑,坐姿端正如松,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唯有那一双眼睛锐利得像鹰隼,冷冷地扫视着堂下,仿佛能看穿一切。廷尉和御史大夫分坐在两旁,表情同样凝重,仿佛这空气中的每一丝波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堂下两侧,数十名身着皂衣的廷尉府属吏和手持长戟、神情肃穆的期门军士整齐地站立着,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压抑。
公案前方,原本宽敞的空间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令人胆寒的罪证陈列场!
左侧区域,环首刀、长戟、臂张弩堆积如山。冰冷的金属表面在灯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芒,刃口和弩机上的防锈油还未干透,闪烁着危险的信号。数十套沉重的铁札甲、鱼鳞甲被架在木架上,甲片紧密相连,护心镜亮得刺眼,散发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气息。几个被撬开的长条木匣里,密密麻麻地码放着乌光闪烁的弩箭,箭头尖锐狰狞,箭杆笔直如林,粗略估计不下数千支!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几个巨大的麻袋被划开,里面露出的不是粮食,而是打磨精良、尚未装配的弩机部件和铁甲叶片!这些冰冷的武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妄图改天换地的巨大阴谋!
右侧区域,十几个大小不一、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包堆放在一起,散发出浓烈刺鼻、带着杏仁般甜腻的气味,让人闻之作呕。旁边散落着一些乌头、狼毒、砒霜等剧毒草药的干枯残渣。几个打开的油纸包内,露出或雪白、或暗黄、或漆黑的粉末,在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这些足以毒杀千军万马的剧毒之物,静静地摆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释放出死亡的气息。
一张宽大的矮几上,摊放着从霍府秘库、霍显居所、废材巷丑户秘仓等地搜出的往来密信、名单、账册!墨迹还很新,字迹各不相同,但却清晰地记录着私藏兵甲的数量、地点,毒药的采购来源与分量,霍禹、霍山、霍云密会的指令,以及那份被霍显视为“霍家埋在土里的根”的核心名单!还有几份笔迹潦草、显然是匆忙间未能完全焚毁的、涉及伪造太后懿旨和联络期门旧部王汉的密函草稿!
公案之上,摆放着最为关键、也最为致命的证物:
那方从椒房殿霍成君腰间解下的、通体温润的皇后玉玺。
一份用明黄帛书写而成、末尾赫然钤着上官太后印玺、内容却是“皇帝昏聩,被奸佞蒙蔽,霍氏忠良蒙冤,当行废立”的伪造懿旨!
以及,一份由数名侥幸未死、熬不过酷刑的霍府死士(包括在永巷被生擒者)和那名被丙吉部将活捉的、试图打开永巷偏门的期门卫士王汉(其瘫在床上的老母已被控制)所画押的、详细供述霍禹、霍山、霍云及霍显密谋废帝弑君、并付诸行动的血腥口供!
整个廷尉正堂,就像一个巨大而无声的刑场。冰冷的兵器、致命的毒药、如山的铁证文书,以及那象征着最高权力被亵渎的皇后玺绶和伪造懿旨,共同构建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宣告霍氏一族彻底覆灭的铁案之山!浓重的杀气和令人窒息的威压,几乎让堂下站立的属吏们喘不过气来。
“带逆犯!”廷尉的声音就像生锈的铁器相互摩擦,打破了这片死寂,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沉重的镣铐拖地声由远及近。
霍禹、霍山、霍云三兄弟,被几名如狼似虎的廷尉府狱吏粗暴地拖拽进来,“噗通”一声,狠狠摔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他们早已没了往日的威风。霍禹身上那件精致的鱼鳞甲已被剥去,只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单衣,胸腹间缠着渗血的麻布,脸色灰暗得像死灰,嘴唇干裂,眼中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极致的怨毒,但却掩盖不住深入骨髓的恐惧与虚弱。霍山披头散发,官袍破破烂烂,脸上有鞭痕和淤青,眼神空洞,就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霍云则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涕泪横流,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裤裆处一大片深色的湿迹,散发着刺鼻的骚臭味。
他们被强行按跪在地上,面对着那座沉默却散发着致命威压的罪证之山!当他们的目光触及那些冰冷的兵器、刺鼻的毒药,尤其是那卷伪造的太后懿旨和旁边霍云那份画押的、详细供述母亲霍显指使他购买剧毒的口供时,霍云发出一声短促的、像被掐住喉咙般的哀鸣,彻底瘫软了下去。霍山身体猛地一震,眼中最后一丝死灰般的平静被巨大的恐惧瞬间撕裂!霍禹则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公案后的魏相和丙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咆哮!
“霍禹!霍山!霍云!”廷尉的声音冷得像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三个人的心上,“你们私藏甲兵,暗藏剧毒,伪造太后懿旨,勾结宫禁叛逆,图谋废帝弑君,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人神共愤的事!现在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诬陷!!”霍禹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猛地挣扎起来,声嘶力竭地咆哮着,镣铐哗啦哗啦作响!他指着那堆积如山的兵器毒药,指着那伪造的懿旨,眼中喷射出疯狂的怒火与不甘,“这是蓄意构陷!是刘病已那个野种一心要灭我霍家满门!这些……这些兵器毒药……谁能证明不是你们故意栽赃陷害!那懿旨……那懿旨上太后的印玺……肯定是你们胁迫太后盖上的!我母亲……我母亲她……”他目光扫到霍云那份口供,声音陡然一顿,紧接着变得更加疯狂,“我三弟是被你们严刑拷打、屈打成招的!他现在神志不清,说的话根本不能作数!!”
“构陷?”一直沉默如渊的魏相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如同冰山缓缓移动般的沉稳力量,瞬间就盖过了霍禹的咆哮。他并未看向霍禹,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下那堆积如山的罪证,仿佛在审视一件件再平常不过的物品。
“私蓄甲兵?”魏相的目光落在左侧那寒光闪闪的兵器甲胄上,“废材巷丑户秘仓,乃是霍府管事王三舅的女婿上月刚刚租赁的,租金账册,签字画押,都在这里!”他随手拿起案上一卷账册副本,轻轻放下,目光又转向右侧,“剧毒药物?‘陈记’药铺的掌柜和伙计,都已经画押,供述霍府杂役周阿牛在事发前夜购买了乌头、砒霜等剧毒药物若干,分量、时间、银钱交易,都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周阿牛虽然潜逃,但他的父亲周福,以及药铺的相关人证物证,都完整无缺!”他拿起一份供词,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伪造懿旨,勾结宫禁?”魏相的目光落在那卷明黄帛书和皇后玺绶上,又扫向旁边王汉那份血迹斑斑的口供,“椒房殿有两名霍府家将强行闯入威逼太后,已被当场格杀!他们甲胄上的血迹,与太后寝殿内侍的血迹相吻合!王汉,身为期门卫士,受你们威逼利诱,企图打开永巷偏门,对此供认不讳!他的母亲也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永巷里面,你们那二十名死士,顶盔贯甲,持刀擎弩,强行闯入宫禁,到底想干什么?!他们的尸首还温热着!甲胄兵器,都摆在这里!!”他指向左侧那堆冰冷的杀器,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如同惊雷在堂中炸响!
魏相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证据,都像一枚枚冰冷的铁钉,精准又冷酷地钉入霍氏谋逆的铁案之中!逻辑严谨,环环相扣,让人无从辩驳!霍禹的脸色随着魏相的话语愈发灰暗,眼中疯狂的火焰被一层一层地扑灭,只剩下越来越浓的恐惧与绝望!
“至于谋害国母……”魏相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沉重且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目光如电,直直地刺向霍禹,“逆犯霍云!”他猛地大喝一声。
瘫软在地的霍云像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哆嗦了一下!
“你亲笔供述,霍显那个老妇人指使你,通过府中杂役周阿牛,购买了剧毒乌头、砒霜,混入羹汤之中,毒杀了先皇后许氏!人证(周福),物证(搜获的同批次毒药残渣),都与你的供词相互印证!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魏相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霍云早已崩溃的神经上!
“不……不是我……是母亲……是母亲逼我的……”霍云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涕泪横流,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抽搐,“是她……是她让我去买的毒药……是她……她要杀许皇后……她恨……她恨陛下心里只有许氏……她怕……她怕陛下翻旧账……呜……”他语无伦次,精神彻底崩溃,将母亲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秘密,在绝望与恐惧中一股脑儿地撕扯了出来!
“住口!你这个废物!!”霍禹气得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试图扑过去阻止霍云,却被身后的狱吏死死按住!
“哼!”一直冷眼旁观的丙吉,此时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他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身影如同山岳般拔地而起,带来一股更加沉重的威压。他并没有看向涕泪横流的霍云,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地锁定在霍禹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霍禹!”丙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狠狠地扎进霍禹的灵魂深处,“你们私蓄甲兵,暗藏剧毒,伪造懿旨,威逼太后,勾连叛逆,强闯宫禁!桩桩件件,都是谋逆的铁证!更何况还毒杀国母,简直罪孽滔天!你们这种行径,何止是谋逆,分明就是弑君!”他猛地指向公案上那卷伪造的废帝懿旨和旁边霍禹在永巷被缴获的、沾满血迹的环首刀,“你亲自率领死士,顶盔贯甲,手持这凶器,趁夜强行闯入宫禁,直奔宣室殿!若不是陛下早有察觉,布下天罗地网,你手中的刀,此刻恐怕已经沾染了天子的鲜血!你们的野心,是不是想效仿上官桀、燕王刘旦的旧事,弑君篡位?!!”
“弑君”二字,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惊雷,带着绝对的政治审判和道德毁灭之力,在这肃杀的廷尉正堂轰然炸响!不仅彻底坐实了霍氏谋逆的罪名,更将他们推向了十恶不赦、人神共愤的万丈深渊!连一直强作镇定的廷尉和御史大夫都不禁悚然变色!
霍禹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丙吉,嘴巴大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丙吉那冰冷的指控,就像最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剖开了他内心最深处那疯狂而隐秘的野心!弑君!没错,当他带着死士冲向永巷的时候,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砍下刘病已的头颅!这个念头被丙吉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就好像把他赤裸裸地暴露在烈日之下!巨大的恐惧、被看穿的羞耻以及灭顶的绝望,瞬间将他紧紧攫住!他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哇”地一口,喷出一大口暗红的鲜血!紧接着,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样,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只剩下粗重而绝望的喘息,眼中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也彻底熄灭了。
魏相缓缓站起身,与丙吉并肩而立。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堂下瘫倒的霍氏三兄弟,又看了看那座无声却散发着滔天罪孽气息的铁证之山,最后,将目光落在廷尉和御史大夫身上,声音沉稳得如同渊底之音,带着终结一切的绝对力量:
“霍氏谋逆,铁证如山!其罪一,私自蓄养甲兵,心怀不轨,妄图颠覆朝纲;其罪二,暗中藏匿剧毒,狠毒至极,谋害国母许皇后;其罪三,胆大包天伪造懿旨,胁迫太后,亵渎皇家威严;其罪四,勾结叛逆之人,妄图扰乱宫禁,破坏朝局稳定;其罪五,公然持械闯入宫禁,意图弑君,犯下忤逆大罪!此五罪并罚,罪恶深重,罄竹难书!天理昭昭,律法严明,岂容这般恶行!此案,就此定论!”
他的话音落下,仿佛为这场惊心动魄的审讯,重重地盖上了最终的印章。廷尉正堂内,一片死寂,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唯有长明灯的火苗,在幽暗的穹顶下孤独地跳跃着,昏黄的光映照着那座无声的罪证之山,映照着瘫软在地、形如烂泥的霍氏逆犯,也映照着魏相与丙吉那如山岳般坚毅、不可撼动的身影。铁案已定,尘埃落定。霍氏一族的滔天罪行,在这庄严肃杀的律法殿堂之中,已被确凿地钉死,成为无法更改的事实。只余下那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毒药的甜腻味,以及陈旧卷宗散发的腐味,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缭绕、沉淀,仿佛在诉说着这一场权力斗争背后的残酷与悲凉。
此后,霍氏一族的命运便如注定般走向覆灭。长安城的百姓听闻霍氏谋逆的种种罪证后,先是震惊,而后是愤怒,唾弃之声不绝于耳。曾经权倾朝野、风光无限的霍家,瞬间从云端跌落谷底,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而这一场震动朝野的大案,也成为了长安城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警示着众人权力的诱惑与滥用权力的下场。对于朝堂而言,霍氏的倒台,意味着权力格局的重新洗牌,新的势力开始崛起,朝堂之上,也迎来了新的一轮明争暗斗。但无论如何,这一桩谋逆大案,都将成为大汉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时刻提醒着后人,莫要妄图挑战律法与皇权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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