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尘埃落定,琴音在望
清晨的风从洛水上拂过,灰白的水汽贴着废城的断垣,像一层正在褪色的旧絮。行在西门外,三块木牌——“医”“粥”“井”——被小心卸下,重新绑在两辆轻车之侧。虎豹骑分成两翼,护在车队两旁。尚书台行署改作行在文案,三间草屋收卷封箱,御史台把“辩案”“诊断”“军报”三册套上油纸,交给小吏夹在怀里;太常卿命礼吏抄得“权祀告文”与“约法三先三不三谨”,以朱泥封,置于第一车。
愿墙前最后一封愿书被钉上去。字很丑,一横一竖用力得像刻:“求一路安。”司隶立在旁,退后一步,抬槌重重敲了“一声笃”,像给这面临时的墙落了一个句点。
“启程。”曹操披甲登马,声音不高,压住了风。
“启程——”传号官接声,铜号的尾音被洛水吞了一半,另一半沿着废土的表皮滑远。车辚马动,铁与木的声响像一口老肺第一次用力呼吸,来自几十辆车、成百对辙、成千只脚,缓慢却坚定。
郭嘉坐在一辆未上漆的窄车内,车帘只卷起一线。尚方灯安安静静立在案角,灯芯外套着一圈细白纸,纸上那枚歪斜的“安”字像一双握起的掌。玉佩“安”悬在腰际,行进间轻轻碰在案沿上,叮的一声极小极轻,随即归于寂。
“尘,落下了。”他低声,像在给自己点数,“第一笔,‘以退为进’;第二笔,‘许为生门’;第三笔,‘礼在敬’。下一笔,是‘鼎’。”
车外的声浪隔着帘子传进来,像极远极远的潮。郭嘉闭眼,指腹轻按脉门,心口那头倏忽即逝的燥意被压在玉暖之下。他没有睡,他在脑中重复一张图——不是《烬地图》,而是许的“鼎”。
三足:城北土阜、许田旧围、颍水桥西。耳:市与台。腹:渠。脐:井。火:人。鼎要稳,不靠句子,靠东西。要把“鼎”藏在“事”里,不招人嫌,又要让它能载得住“礼”“民”“军”的重量,还要在不伤“正”的前提下,为他自己的“病”开一条缝。
“以水为针,以渠为线;以井为脐,以市为耳。”他在案上以指当笔,轻轻点,轻轻划,“南渠先成虚线,东小渠暂缓,免得‘胃’逆。城北土阜立‘讲正之席’,把‘正’压住,耳再挂‘市’与‘台’——人声是‘火’,要稳。”
“军师。”荀彧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不急不缓,“南渠夜报再至,坠角三十二,水清,护帛升一寸后风向偏西。”
“好。”郭嘉答,“再添一层木板于井栏,孩童取水不许踮脚。”他顿了顿,“文若,监祀使那边的‘权祀’日课,把‘敬’写在最前一行,把‘民’写在第二行,把‘所’写在第三行。顺序不能错。”
“记了。”荀彧笑,“你写的‘书’,太傅今天要拿去太学再讲一遍。”
“越讲越稳。”郭嘉轻轻道。
车辙碾过一片焦黑的砖瓦,轮骨“咯噔”一响。帘外的光忽然亮一度,便又被灰按住。曹操的马从侧边掠过,蹄声稳,盔甲的棱线像一道有耐心的锋。车帘那一线缝里,他的侧影一闪而过,随即是董承的素甲与太常的礼箱。杨彪举笏坐骑,笏端用布包着,怕碰坏。沿途百姓不多,零星跪在路边,手里抱着被褥或穷到见底的箱子。一个老妇拉着一个孩子,孩子高举着一张白纸,纸上只一个字,还写歪了:“安”。
郭嘉抬起帘角,向那孩子点了点头。孩子愣了一瞬,猛地朝他挥手。风把纸拍在孩子的额上,“安”字贴在他眉心,滑又滑不下来,惹得他笑出声来。
“安字,是针。”郭嘉自己也笑了一下,把帘落下。他想起昨夜在南渠边第一盏灯下,风“认路”的那一刻——护帛升了一寸,风不得不从空处走。风有路,人便有了喘息。
“主公。”他隔帘道,“行进路线不要穿祠,不要穿坟,不要穿刚修的井,宁绕远路。‘安’字的牌,悬在队伍中段最显眼处。让人看见我们在护什么。”
“准。”曹操的声音从马背上送进来,“你若要睡,就睡一会儿。”
“睡不着。”郭嘉笑,“我在数‘鼎足’。”
他确实数得清楚。他还在数另一件东西——龙与煞。洛阳这条“老龙”卧在焦土之下,哀声未绝;许这边“生门”刚启,气还嫩。要“窃”,不能抢;要“取”,不露相。以“礼”为墙,以“工”为路,以“民”为火,以“医”为汤,以“军”为盖,盖住风,免得有人看见锅里煮的是什么。
——“你要的是‘理’护‘礼’。你要的是‘礼’护‘事’。你要的是‘事’护‘心’。”他在心里一字一字溜过,像在给自己上紧一枚看不见的簧。
车队在洛水边缓缓行去。残堤下有水鸟受过灼,羽色暗,飞得不高。南渠方向传来极轻的水声,像一线细银在土里穿行。护帛在风口一寸寸绷紧,像有人给这口病肺裹上了干净的纱。郭嘉把尚方灯挪近一点,灯焰在“安”字环里直得像一条细针。他把手放在灯上方两寸,掌心暖,不灼。他忽然觉得胸中那枚冷硬的刺这两日似乎被磨钝了一点点。
“军师。”鸩的声音在车侧,“冀州使者已离城,往馆驿去了。”
“让他走。”郭嘉道,“让‘书’先到。”
“遵命。”
鸩的马蹄声渐远。车帘内,只余灯声与车声。郭嘉闭目,把“鼎”的三足一遍又一遍磨亮。他像医者,也像盗火的人。偷火不能让人看见火苗,要在汤里下手,让汤更暖,让病人喝下去,自己才不烧手。
“军师祭酒。”太常卿远远地唤了一声,声音老,却有所安,“权祀之日,我以‘敬’领头,你的‘诊’在后,不犯前。”
“好。”郭嘉答,“礼,不是我的刀。我的刀,是‘证’。”
说到这里,他按住了一声要起的咳。咳压回去,胸腔里像有什么翻了一下身。他不恼,他在等——等“鼎”坐稳,等“针眼”开大,等从许的井口里升起第一缕不带铁腥的暖。那时他才有资格在自己的病里取一线“借气”。
“借气,不是夺命。”他在心里轻轻说。
车队离开废都的最后一道残墙时,风忽然换了一个角度。它从城东侧一片断裂的宫墙后绕来,先撞在一块被火熏成黑色的石上,又从石缝里挤出,带着难辨的气味——不腥,不焦,像露水在灰上落下,又像一滴温热的泪从伤口边滑过。
郭嘉缓缓睁开眼。
尚方灯忽而轻轻一跳,灯焰在“安”字环里微微弯了一下,随即又直回去。那一瞬,不是风在动,是他的“观星策”忽然从胸口自发地起了一线光。那线光不从天上落,不从地里升,它像被什么洁净又悲悯的东西轻轻拽起,拽得他骨节里最细弱的一丝痛忽然被抚过。
这不是龙。这不是人。这是——天地。
“有趣。”他靠着车壁,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真有趣。”
观星策不曾被他催动,它却自己在车厢里鸣了一声。不是声,是“气”的拍弦,像有人把一把看不见的弓轻轻推了他一下,又把弦放开。那股“气”从城东破墙而来,过废井,过焦土,过粥棚,过那块昨日被他命人盖住的钟,直直往他这边走。它不急不慢,像一滴迟疑而坚定的水,落入一口干枯太久的土井里。
“奉孝?”曹操的声音隔帘而至,带着一丝警觉,“你脸色——”
“无事。”郭嘉低声,“风里有‘声’。”
“风里?”荀彧在另一侧,“你听见什么?”
“不是耳朵。”郭嘉把玉佩按了按,“是‘策’。”
他掀开车帘一角。废都的东侧,残墙如断骨立着,墙脚生出一小簇清新的草。那一线风从草尖上掠过,草尖晃了一晃,极轻。灯的火苗又直了一线,观星策在他心口像被人抚了一下,发出第三下微不可闻的颤。
“东边。”他吐出两个字,像在给自己指路。
“东边?”董承勒马回望,“你要去?”
“不是现在。”郭嘉把帘重新放下,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一下,“我们先走。那边,不该先去的人,不能先去。”
“谁?”曹操问。
郭嘉没有答。他把尚方灯挪开一寸,让火焰离“安”字更近。那一寸光里,他忽然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不是眼睛看见,是心在看。他看见一双手,修而素,指尖微凉;看见一张古琴,木纹里有细细的裂,像许多年的哭最后化成的纹路;看见一口气,从琴弦上升起,不冲人,不求名,只去向天地,像向一位极远极慈的母亲诉说——“痛”。
“这股气息……不属于龙,不属于人,它属于……这片正在哀鸣的天地。”他在心里极慢地说。那句“有趣”,就像一粒火,落在他清冷的笑里,让笑暖了一丝,又冷回去。
车外的风同一时刻把那股“气”的边缘送进了队伍。夏侯惇远远一声闷哼,立刻按住了眉骨;荀彧抬眸,眼角一线湿意即收,移目向愿墙方向;杨彪在马背上定了定笏,像是把某种震裂的疼压在“正”的下方;太常卿握简的手一松又紧,轻叹不语。只有汉献帝,远远坐在素车中,忽而抬起头,像第一次在灰里看见了一点光;他不知那是什么,只觉得胸口轻轻一松,像被谁把“焦土”的簧按了一下。
“军师。”鸩勒马回身,低声道,“东侧残墙之内,有琴声。”
郭嘉抬眼:“你也听见了?”
“不是耳朵。”鸩摇头,“是刀。”她握着绣刀的手指忽然松了一线,“它在哭,刀就不肯出鞘。”
郭嘉懂。那不是给人的琴,是给天地的琴。天地若肯听,人只要安静。
他把“诊断书”推远,换成空白的纸。纸上没有字,他在纸上用指腹轻轻描了一条极淡的线:从队伍,到东墙;从东墙,到一处低矮的丘;从丘,到一处看不见的空。他知道自己不该去,他知道他必须去。他也知道,去的方式不许张扬——“以退为进”,在琴上亦然。
“主公。”他隔帘道,“队伍不停,仍按原线向南。南渠那边再添一层护帛,许田旧围先点四灯。行在‘医’‘粥’两牌,要让百姓一直看见。”
“你呢?”曹操问。
郭嘉笑了一下,笑薄得像灯焰的边,“我去‘望’。”
“带人。”
“只带一人。”他看向鸩,“你。”
鸩点头。
“军师。”荀彧压低声音,“谨。”
“谨。”郭嘉应,“我去‘望’,不去‘取’。”
他放下帘,手指在玉“安”上按了一下。玉温,火直,风收。
车轮过坍塌的阙影时,他忽然想起蔡邕留下的那卷旧札。札上曾写:**“琴,非为耳设,为心设。”**他从未对人说,他第一次在前世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里就有一道极难描绘的波几乎不可抑止地起伏。他也从未想过,会在这座废都的风里,先闻其声,后见其人。
帘外,那股“气”忽然清了一线。不是因为它近,是因为天地在那一瞬——应了。
郭嘉把尚方灯熄了七分之一,留下三分火在纸环中静候。他扣了扣案沿,发出两声极轻的“笃、笃”。那是他给自己发的令:“去。望。按。”
车帘半卷,风从缝里贴进来,带着极细极细、若有若无的琴音。琴音不是曲,像许多年的叹气在一根弦上变作一丝丝看得见的纹理,轻轻地、缓缓地,顺着风,顺着废城的骨,顺着粥棚的热,顺着南渠那口刚刚能喘气的“针眼”,飘进了他的车厢。
郭嘉猛地睁开眼,观星策在胸口第一次,于未曾催动之时自发鸣动。那一瞬,他看到东面残墙深处,一股纯净、悲悯、仿佛与天地共鸣的“气”,直直冲起,穿过灰与云,去向高远。他轻轻吐出一个名字,不是问,是确认,是多年以前他在纸上写过又划去的一笔——
“蔡……文姬。”
他笑了。笑意薄到几不可见,却锋利得像刚磨好的针。他把玉按回腰间,对鸩道:“走吧。”
“去望。”鸩道。
“去望。”他重复,“不是去惊。”
车轮转向,声浪被风盖住。队伍仍旧向南,沿着“生门”的路走。洛阳在身后缓缓变小,焦土的味道被风一点一点吹散。尘埃落定,琴音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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