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暮色总带着层朦胧的金纱,将宫墙的琉璃瓦染得像熔了的金子。吕媛提着裙摆穿过朱红宫廊,廊下的宫灯刚被点亮,暖黄的光映在她鞋面的珍珠上,晃得人眼晕。她身后跟着三十二个内侍,两人一组抬着沉甸甸的木箱,箱底与金砖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听着却比任何乐曲都让人安心——那里面是一百五十万贯铜钱的宝贝,是曲江池畔一日之间蒸腾起的热气,是她交差时最硬气的底气。
\"郡主殿下--,陛下正在偏殿看账呢。\"守在殿门口的小黄门笑着迎上来,眼尖地瞥见木箱锁扣上的鎏金花纹,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
吕媛点点头,深吸了口气。裙摆上还沾着东坊的尘土,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可她抬手理了理衣襟时,指尖是稳的。来的路上她已经在心里把说辞过了三遍,从商户们起初的踟蹰,到李渊叔侄掷铜钱时的骚动,再到最后抢着签文书的热潮,每一个细节都打磨得恰到好处——既不能显得自己居功,又得让杨国奇明白,这场胜仗打得有多漂亮。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杨国奇正坐在紫檀木大案后,手里捏着支狼毫,案上摊着叠账册,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浅浅的云纹。他穿了件藏青色的蟒纹常服,领口的盘扣松了两颗,露出里面月白的中衣,看着倒不像个君临天下的皇帝,反倒有几分帐房先生的铜臭之气。
\"陛下--。\"吕媛盈盈下拜,裙摆扫过冰凉的地砖,发出细碎的声响,\"臣女吕媛,奉您之命售卖曲江池期房,今日共得铜钱一百五十万贯,特来复命。\"
杨国奇的笔顿了顿,墨滴在账册上洇出个小黑点。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吕媛身上,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闪着实打实的惊喜。\"一百五十万?\"他放下笔,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扬高,\"御妹--,你且再说一遍。\"
\"回陛下,确是一百五十万贯。\"吕媛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其中现钱占七成,余下的以田契、商铺抵押,都已由账房验过,折价公允。\"
杨国奇站起身,案后的阴影从他身上移开,露出腰间玉带的暗纹。他走到吕媛面前,绕着那几口木箱转了圈,抬手敲了敲箱盖,沉闷的回声里裹着铜钱的震颤。\"好,好啊。\"他连说两个好字,转过身时,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朕原以为能有一百万贯就不错了,没成想你竟给了朕这么大一个惊喜。\"
吕媛这才敢抬头,脸颊微微泛红:\"陛下过奖了。曲江池本就是块宝地,陛下远见卓识,早就算准了此地会兴旺,臣女不过是依令行事,侥幸促成罢了。\"
\"侥幸--!?\"杨国奇笑了,伸手扶她起来,\"东坊那些老狐狸,哪个不是揣着秤砣过日子?没有你的法子,他们能乖乖掏钱?\"他指了指案上的账册,\"上个月朕让户部去催盐税,那些商户哭穷的本事比做买卖还厉害,可见不是没钱,是信不过。\"
吕媛顺势站起身,垂着眼帘道:\"臣女也费了些周折。起初众人都在观望,连王记绸缎庄的王掌柜都只敢远远看着,直到......\"她故意顿了顿,见杨国奇眼中露出好奇,才继续说道,\"直到唐国公李昞家的四公子李渊,带着他的小侄子李博乂来了。\"
\"李渊?\"杨国奇的眉峰挑了挑。这个名字他不陌生,是独孤皇后的亲外甥,李昞的小儿子。听说李昞过世得早,几个儿子里就这个李渊活得最周正,只是年纪尚轻,还没承袭爵位,平日里在长安城里不算起眼。
\"正是。\"吕媛把那日的情景细细道来,从李渊如何看中地段,到他提议用掷铜钱的法子让李博乂决定,再到连续三次掷出正面后,商户们如何像被点燃的柴草般哄抢——她特意描了李博乂攥着铜钱时的紧张,描了李渊站在人群里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连铜钱落地的脆响都形容得活灵活现。
\"皇帝哥哥--、那孩子才七岁,举着铜钱跳起来的时候,王掌柜第一个就冲上来了,喊着要定甲字铺旁边的位置。\"吕媛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信李渊的眼光。都说唐国公府的这位四公子看着年轻,可心里亮堂,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杨国奇听完,指尖在案上轻轻叩着,发出\"笃笃\"的声响。殿外的风卷着槐树叶飘过窗棂,影子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想起去年宫宴上,独孤皇后拉着他说的话:\"我那外甥李渊,看着闷,实则心里跟明镜似的,你多照看些。\"当时他只当是姐妹之们客气,没往心里去,如今听来,这孩子倒是比他想的更有城府。
用孩童掷铜钱做幌子,既买了铺子,又给足了杨家脸面,还不动声色地带动了整个商铺的售卖——这份心思,可不像是个没经过事的少年郎能有的。
\"这李渊,倒是有趣。\"杨国奇低声喃喃,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十一万贯,说掷就掷了,倒有他父亲李昞当年的气魄。\"他忽然转头对身边的内侍说,\"传朕的旨意,三日后,宣李渊入宫觐见。\"
三日后的清晨,李渊站在宫门外的石狮子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素银带钩。他穿了件半旧的湖蓝色襕衫,是母亲生前为他缝制的,领口的浆洗得有些发白,却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身后跟着的小厮捧着个锦盒,里面是他挑了半宿的见面礼——一轴顾恺之的《洛神赋》摹本,是他前几日从西市胡商手里淘来的,听说杨国奇素来爱这类字画。
\"李公子,里面传话了,让您进去。\"安公公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李渊深吸一口气,将锦盒递给小厮,整了整衣襟,跟着小黄门往里走。宫道两旁的松柏修剪得整整齐齐,像两列肃立的卫士,阳光透过枝叶洒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踩在砖缝中间,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杨国奇突然召见,是为了曲江池的事?还是姑母在背后说了什么?
穿过三道宫门,终于到了偏殿。杨国奇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摇着柄檀香扇,见他进来,便放下扇子,指了指对面的绣墩:\"坐吧。\"
李渊依言坐下,腰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既不显得拘谨,也没有过分的熟稔。\"臣李渊,谢陛下赐座。\"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带着少年人少有的厚重。
杨国奇打量着他。这孩子才十六岁,身量已经快及成年人,眉眼间依稀有李昞的影子,只是眼神更柔和些,像浸在水里的墨石,看着温吞,实则藏着劲。他想起吕媛说的\"连续三次正面\",忽然觉得这孩子的沉稳里,藏着股让人看不透的韧劲。
“胶听闻那日曲江池的铺子,是你让博乂掷铜钱定的--!?\"杨国奇先开了口,语气像是闲聊。
李渊抬起头,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回陛下,确有此事。博乂年幼,觉得有趣,臣便顺着他玩了玩。\"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臣也瞧着曲江池是块好地,陛下规划的御道和水榭,将来定能让这里成长安胜景,就算没有铜钱的事,臣也打算买几间铺子的。\"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掷铜钱的缘由,又捧了杨国奇的决策,还透着点少年人的坦诚。杨国奇心里暗暗点头,脸上却不动声色:\"哦--?你倒说说,哪里好?\"
李渊想了想,说道:\"臣去年在陇州时,见过不少西域商人,他们都说长安的曲江池比洛阳的金明池更有灵气。如今陛下要在此修御道,将来南来北往的客商,定会把这里当作歇脚的去处。商铺挨着水边,夏天能纳凉,秋天能看月,做酒楼、茶馆都合适,不愁没有生意。\"
他说得条理分明,不像随口附和,倒像是真的琢磨过。杨国奇扇着扇子的手停了,目光里多了几分认真:\"你既看得这么透彻,可知为何那些商户起初不肯买?\"
\"怕。\"李渊张嘴吐出一个字。
\"怕--!?杨国哥一脸狐疑的望着李渊,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见杨国奇示意他继续,便说道,\"这群商贾怕陛下的规划变了,怕池边的水患,怕投了钱收不回成本。商户们做买卖,为的是利、求的是稳,臣那天让博乂掷铜钱,也是想告诉他们,这事稳当——连孩童的运气都站在这边,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一出,杨国奇彻底笑了。他原以为这孩子只是有眼光,没成想连人心都看得这般通透。用孩童的\"天意\"破商户的\"疑虑\",这手段,比朝堂上那些大臣的奏章要管用得多。
\"好一个'连孩童的运气都站在这边'。\"杨国奇放下扇子,站起身走到李渊面前,\"李渊,你年纪轻轻,却有这般见识,实属难得。\"他沉吟片刻,语气变得郑重,\"朕身边正好缺个机灵的年轻人,太子杨勇也需要个伴读,一同学习政务。朕想让你做千牛备身,平日里跟在朕身边,随太子一同听政,你可愿意?\"
李渊的心猛地一跳。千牛备身虽只是个六品官,却能时常伴随君侧,是多少世家子弟挤破头都想得到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能与太子一同学习,意味着他能接触到最核心的政务,这对尚未有任何官职的他来说,是一步登天的机遇。
他立刻起身跪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依旧保持着沉稳:\"陛下信任,臣感激涕零!臣定当尽心侍奉,随太子殿下好好学习,不敢有丝毫懈怠!\"
杨国奇看着他伏在地上的背影,阳光从他肩头淌过,在青砖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这孩子的后背挺得笔直,像株刚劲的小松,透着股不肯弯折的气性。他忽然想起李昞临终前托孤时说的话:\"我这小儿子,看着温吞,实则骨头硬,将来定能撑起李家。\"
\"起来吧。\"杨国奇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从明日起,你便入千牛卫当值,朕会让人把东宫的课业给你送来。\"
李渊叩首谢恩,起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的流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只在长安城里闲逛的世家子,他的脚下,正铺开一条通往更广阔天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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