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暑气总带着股金粉气,连东坊的石板路都被晒得发烫。今儿个却不同,天刚蒙蒙亮,坊门还没来得及完全敞开,街角就已挤满了人。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摇着折扇的富商,连穿粗布短打的脚夫都凑在一块儿,伸长脖子往临时搭起的高台那边望。
高台是昨晚连夜搭的,松木架子上蒙着明黄色的绸缎,风一吹就簌簌作响,倒比旁边酒肆的幌子还要惹眼。吕媛站在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口的缠枝纹刺绣。她穿了身月白色的襦裙,领口绣着几瓣桃花,本是想显得亲和些,可站了快一个时辰,后背的汗还是把裙摆洇出了深色的印子。
\"郡主--,要不先喝口酸梅汤?\"旁边的小太监捧着个粗瓷碗,小心翼翼地递过来。碗沿还挂着水珠,一看就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
吕媛摇摇头,目光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这些人里,有一半是长安城里排得上号的商户。东边绸缎庄的王掌柜正跟西市胡商比划着什么,嘴角挂着精明的笑;南边当铺的李老板则背着手,时不时踮脚往高台上的价格牌瞅——那牌子是用紫檀木做的,黑漆写的数字旁边还描了金,\"曲江池西岸甲字铺\"下面赫然写着\"五万贯\",末尾的金钩像把小钩子,勾得人心里发痒,却没人真敢伸手。
\"都在等什么呢?\"吕媛低声自语。她是杨国奇的表妹,这次被派来主持期房售卖,原以为凭着杨家的脸面,怎么也得门庭若市,没成想竟是这般光景。曲江池的地是去年冬天就圈下来的,听说圣上都点头了,要在池边修御道,还要盖几座水榭,将来定是长安最热闹的去处。可这些商户偏偏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个揣着手,就等着看别人先下水。
正犯愁时,人群忽然起了骚动。有人喊了声\"唐国公家的人来了\",原本挤成一团的人潮竟自动分开条道来。吕媛连忙直起身子,就见两个身影慢悠悠地朝高台这边走。
走在前头的是李渊,他穿了件石青色的圆领袍,腰间系着玉带,步子迈得不快,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稳当。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能看见鬓角刚冒出的几缕银丝,可那双眼睛亮得很,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扫过人群时,没人敢与他对视。
他身边跟着个半大的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梳着双丫髻,红绸子扎的发带随着脚步一颠一颠。那是李渊二哥李湛的独子李博乂,小家伙手里攥着个琉璃弹珠,眼睛瞪得溜圆,一会儿看看路边卖糖画的,一会儿又瞅瞅高台上的绸缎,活像只刚出笼的小雀儿。
\"叔叔--,他们在卖什么呀?\"李博乂仰起脸,琉璃弹珠在他手心里转了个圈,映出细碎的光。
李渊低头笑了笑,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卖曲江池边的铺子。你看那池边的柳树,到了春天能垂到水里去,将来盖了酒楼,坐在楼上就能看见画舫从底下过。\"
李博乂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指着高台上的价格牌:\"那上面的字好丑。\"
这话逗得旁边几个老臣笑出了声。李渊也不恼,顺着他的话说:\"是不太好看,不过底下的东西倒是不错。\"他的目光落在\"甲字铺\"那一行,指尖在袖摆下轻轻敲着。他比谁都清楚,这曲江池的地是姨父杨国奇力主开发的,昨儿个宫宴上,姨母还拉着他母亲的手叹气道:\"商户们都等着看风向,怕是要冷了场。\"
当时他没接话,心里却已有了计较。杨家与李家本就沾着亲——他母亲是独孤皇后的姐姐,杨国奇的夫人又是独孤家的表亲,论起来,他得喊杨国奇一声姨父。如今姨父有难处,他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更何况,曲江池的潜力确实不容小觑,去年他奉命巡查陇州时,就听说有西域商人专门绕道来长安,就为了看一眼曲江池的雪景,将来这里若是成了气候,可比家里那些田产划算多了。
\"博乂--,想不想玩个游戏?\"李渊忽然蹲下身,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枚铜钱。那铜钱是新铸的,边缘还带着毛刺,正面是\"开皇通宝\"四个字,背面光溜溜的,映出他沉稳的眉眼。
李博乂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什么游戏?\"
\"掷铜钱。\"李渊把铜钱放在他手心里,\"若是连续三次都是正面,咱们就把那三个铺子买下来,如何?\"他故意指了指价格牌上最贵的三个铺位——甲字铺、乙字铺和靠近码头的丙字铺,加起来正好十一万贯。
\"真的--!?\"李博乂的手被铜钱硌得痒痒的,抬头看向李渊,眼睛里满是期待。他知道叔叔有钱,去年生辰时,叔叔送他的那柄镶金匕首,据说就值三百贯。
\"自然是真的。\"李渊笑着点头,\"不过得你自己掷。\"
周围的人早就安静下来,连吕媛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叔侄俩。王掌柜拽了拽李老板的袖子,低声道:\"唐国公这是要下场?\"李老板没说话,只是盯着那枚铜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算盘珠子。
李博乂深吸一口气,把铜钱攥在手心摇了摇,猛地往天上一抛。铜钱在空中划了道银亮的弧线,带着\"嗡嗡\"的轻响往下落,\"叮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转了几个圈才停下。
\"是正面!\"李博乂第一个扑过去,指着铜钱欢呼。周围顿时响起片低低的惊叹声,王掌柜的扇子\"啪\"地合上了,李老板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吞了口唾沫。
李渊摸了摸侄子的头:\"运气不错。再来一次?\"
李博乂用力点头,捡起铜钱又抛了一次。这次铜钱落地时弹了两下,才稳稳地躺下,依旧是正面。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有人开始交头接耳,有人已经往高台这边挤,连一直站在后面的胡商都往前挪了几步,蓝宝石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光。
\"最后一次了。\"李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李博乂的手心已经出汗了,他把铜钱擦了擦,又吹了口气,第三次抛向空中。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铜钱起落,连风都像是停了,只听见铜钱落地的脆响。
“还是正面----!”围观的众人惊叹道。
\"赢了--!\"李博乂跳起来,一把抱住李渊的脖子。
李渊朗声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股坦荡的豪气:\"看来是天意如此。姑姑--,这三个铺子,我要了。\"
他的声音刚落,台下就像开了闸的洪水。
\"唐国公家都买了,这铺子指定错不了!\"王掌柜第一个喊出声,手里的折扇往掌心一拍,\"给我留个乙字铺旁边的!\"
\"我要丙字铺对面的!\"李老板也急了,扒开人群就往高台上冲,\"我先交定金!\"
胡商操着生硬的汉语喊:\"我…要…两个!用波斯银币付!\"
一瞬间,原本冷清的高台变得热闹起来。有人挤着交钱,有人争着看图纸,小太监手里的账册很快就写满了,墨汁都来不及干。吕媛忙得脚不沾地,却笑得合不拢嘴——刚才还无人问津的期房,转眼间就卖出了大半,连最偏的丁字号铺都有人抢着要。
李渊站在人群外,看着李博乂蹲在地上数铜钱玩,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他知道,这些商户不是信天意,是信他李渊的眼光,信李家的根基。毕竟在长安城里,谁都清楚,唐国公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日头渐渐爬到头顶,东坊的喧嚣也到了顶点。吕媛让人抬来几个大木箱,把收来的铜钱往里装,\"哗啦啦\"的声响此起彼伏,听得人心里发烫。待最后一个商户签下文书,她点了点箱子,竟有一百五十万贯之多。
\"李公子--,您看这......\"吕媛走到李渊面前,脸颊红扑扑的,语气里满是感激。
李渊摆摆手:\"姑姑--,不用客气----都是自家人、这是晚辈该做的。请姑姑替我向姨父问好,就说曲江池的生意,错不了。\"说罢,他牵起李博乂的手,\"博乂,咱们该回府了,家里还等着咱们用午饭呢。\"
李博乂蹦蹦跳跳地跟着他走,手里还攥着那枚铜钱,时不时回头看看高台上堆成小山的铜钱箱子,忽然问:\"叔叔,那些人为什么要抢着买铺子呀?\"
李渊望着远处曲江池的方向,那里的柳树枝条正随风摆动,像极了蓄势待发的船帆。他笑了笑,轻声道:\"因为他们知道,长安的风,总要往热闹的地方吹。\"
风里似乎真的带着股甜丝丝的气息,那是曲江池的荷香,混着新铸铜钱的金属味,在长安的烈日下,酿成了一坛名为\"机遇\"的酒。而这场东坊的风云际会,不过是这坛酒刚启封时,溢出的第一缕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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