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后的清晨,阳光像被精心切割的金箔,透过议政殿雕花窗棂的繁复纹路,在金砖地面上拼出流动的光斑。李德林攥着朝笏的手指微微发白,他昨夜对着旧都水利图册熬到三更,烛油在案头积成小小的琥珀山。颜芝仪紧随其后,藏在宽袖里的手反复摩挲着一份灾民安置清单,纸页边缘已被捻得起了毛边。
高颎和杨雄几乎是并肩踏入殿门,前者怀里抱着的账本封皮泛着油光,后者腰间悬挂的算袋叮当作响——那是昨夜核对数据时,算盘珠子撞出的余韵。
“诸位爱卿--、朕与诸位约定日期已到,不知汝等勘察结果如何?”杨国奇坐龙椅上俯视的众人问道。
“陛下--,”高颎的声音撞在殿柱上,反弹出金属般的质感,他“哗啦”展开账本,墨迹未干的字迹在阳光下泛着水光,“去年长安水患,户部实拨赈灾款一百一十五万贯。其中修缮宫墙用去三十七万,赈济灾民四十九万,剩余二十九万暂存太仓。”他顿了顿,指尖点向另一页,“臣与杨雄清点皇城可复用建材,含太极殿拆下的楠木柱三十根、琉璃瓦八千片,估值折合七十五万贯。”
杨雄上前半步,将算筹在案上码成整齐的队列:“旧都改造需三项开支:淘井工程估算十二万贯,渭水清淤需征调民夫三万,食宿加工具损耗共二十五万,河坝加固需四十八万——合计八十五万贯。”他敲了敲最末一根算筹,“这数字,我们核对了七遍。”
李德林喉结动了动,颜芝仪先一步出列:“臣等查得,去年都城官民房屋修缮,朝廷拨付九十二万七千贯,其中世家大族占了六成。”他从袖中抽出卷册,“城西贫民窟六十二户全毁,百姓私产损失折合三十五万贯,至今仍有十八户住在临时窝棚。”
“所以……”高颎挑眉。
“所以……,”李德林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旧都积弊已深。与其年年填窟窿,不如——”他顿了顿,像是吐出一块压在心头的石头,“营建新都。”
高颎与杨雄交换的眼神里炸开无声的烟花。高颎指尖在账本边缘打了个转,忽然想起三日前深夜,陛下屏退左右时说的话:“王谢两家的库房,比太仓还肥。”此刻他望着李德林紧绷的侧脸,忽然明白这位老臣纠结的不是该不该建,而是敢不敢信——信国库真的能掏出这笔钱。
“但国库现状,”李德林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殿梁上悬着的“节用裕民”匾额,“去年税收仅三百二十万贯,除去军饷、官俸,能动用的不过百万。”
“李大人--,这您就不必操心了。王谢……”杨雄脱口而出,抬头却撞上杨国奇那如刀的森冷目光、又慌忙收声。
杨国奇在龙椅上轻笑一声,手指在扶手上敲出轻快的节奏。他记得穿越前看的《隋书》里,隋文帝建大兴城只用了九个月,靠的就是把前朝宫殿拆了当建材。但他要的不止于此——他要的是一个能扛住千年风雨的城市范本。
“李爱卿--,”杨国奇的声音带着穿透性,“你可知长安城西的涝洼,为何年年治水年年涝?”
李德林一怔:“回陛下,是地势低洼,排水不畅。”
“不全是。”杨国奇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金砖,发出细碎的声响,“是我们总在修补旧渠,却没想过另开新道。”他走到殿中悬挂的舆图前,指尖点向渭水北岸一片空白,“这里,龙首原南麓,有六条天然水系。依势建城,引水入渠,再不用担心内涝。”
颜芝仪眼睛一亮:“陛下是说……”
“新都要先修三样东西:”杨国奇竖起三根手指,声音陡然清晰,“第一,截流浐河的输水渠,让百姓喝上干净水;第二,挖十二米宽的护城河兼排洪道;第三,先盖五百间安置房,让灾民开春就能搬进去。”
高颎猛地抬头,他原以为皇帝会先建宫殿,没想到竟是民生工程。
“一期工程,”皇帝继续说道,指尖在舆图上划出规整的方格,“先建一百零八坊,坊坊有井,户户朝阳。每坊留三成土地种槐柳,污水要经沉淀池才能排入渭河。”
“沉淀池?”杨雄喃喃道,这个词像颗新鲜的梅子,在他舌尖泛出涩味。
“就是让脏水先停下来,”杨国奇用更通俗的说法,“把泥沙沉底了再流走。朕不要第二个污水横流的长安。”他忽然提高音量,“新都不仅是朕的皇宫,是你们的衙门,更是百姓的家!”
李德林望着皇帝异常坚定的侧脸,忽然想起一年前勘察灾情时,看到陛下蹲在泥地里,用树枝给灾民画房屋结构图。那时他只当是天子体恤民情,此刻才懂,那是早就胸有成竹。
“陛下,”李德林深深躬身,朝笏几乎触地,“臣请命督查工程钱粮,确保每贯钱都花在实处。”
“准--。”杨国奇点头,“高颎总领营建,杨雄管建材调度,颜芝仪负责灾民安置。”他环视众人,阳光恰好掠过他的眉眼,“三个月后,朕要看到第一块奠基石埋下。”
高颎展开的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忽然活了过来。他仿佛看见楠木柱在新宫阙立起,看见百姓在整洁的坊市挑着菜担,看见清澈的渠水倒映着蓝天白云。那些曾让他夜不能寐的数字——一百一十五万,七十五万,八十五万——此刻都化作了砖瓦,垒向一个崭新的未来。
颜芝仪悄悄将那份窝棚名单塞进袖中,仿佛能听见十八户灾民拆棚迁居的声响。李德林摸着朝笏上的温润包浆,忽然觉得“节用裕民”四个字,从来没有如此具体过。
杨国奇走回龙椅,指尖轻轻叩着扶手。他知道,这座后来被称为“大兴”的城市,将成为后世都城的模板。而此刻,在议政殿的晨光里,那些争论、核算、犹豫,都已凝聚成一股力量,正从金砖地面下破土而出。
殿外的风卷着花香掠过,像是在预告一个崭新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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