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刚爬过窗棂,老怪物就从梁上跳下来,指着姜山的鼻子跳脚:“你是不是傻?娶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还想生儿子?脑子被门夹了?”
姜山正用布擦龟甲,被他吼得手一抖,甲片差点掉地上:“老怪,你小声点……”
“小声个屁!”老怪物夺过他手里的龟甲,往桌上一拍,“我给你的瑶池仙水,那是能让你返老还童的宝贝!你倒好,分给那满脸褶子的老婆子半壶?你就该娶个十七八的大姑娘,水灵灵的,才能给你生个壮实儿子!”
姜山苦笑:“七十岁的老头子,娶大姑娘?人家不把我当老流氓打出来才怪。”
“谁让你顶着这张老脸去?”老怪物恨铁不成钢地戳他额头,“把剩下的仙水全喝了!明天一睁眼,保准你变回三十出头的模样,肩宽腰窄,浓眉大眼,比你年轻时还俊三分!到时候往街上一站,大姑娘的眼睛都得黏你身上!”
姜山摸了摸自己满脸的皱纹,又想起周老太傍晚送来的芝麻饼,饼里的芝麻香还在鼻尖绕:“周老太她……”
“周老太周老太,就知道周老太!”老怪物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玉瓶,塞到姜山手里,“她六十多了,还能生?我给你弄儿子,得找个能扛住的!听我的,今晚把这半瓶全喝了,明天穿身新衣裳,我带你去镇上相看——保准有姑娘家愿意跟你!”
姜山捏着小玉瓶,瓶身冰凉,里面的仙水晃出细碎的光。他想起承儿娘刚嫁过来时的模样,也是十七八岁,梳着双丫髻,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可那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老怪,我这把骨头……”
“骨头硬着呢!”老怪物灌了口酒,酒气喷在姜山脸上,“我算过了,你命里该有这一劫,也该有这一福。喝了仙水,身子骨能顶小伙子,再娶个能生养的,保证给你弄个儿子!”
姜山望着窗外,月光把周老太家的屋顶照得发白。那老太太白天帮他研墨时,手指关节有点肿,说是年轻时做针线活累的,可握着墨锭的样子,稳得很。
“我……我试试?”他摩挲着小玉瓶,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这才对嘛!”老怪物拍了拍他的肩,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明天变年轻了,可得给我老实点,别见了大姑娘就脸红——当年你爹追你娘,可比你出息多了!”
姜山没说话,只是拧开玉瓶,把剩下的仙水一饮而尽。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比上次喝的更烈,像有团火在骨头缝里烧。他摸了摸脸,皱纹似乎真的在变浅,后背也直了些。
“这才像话。”老怪物满意地咧嘴笑,“等着吧,明天保准给你个大惊喜。”
姜山望着镜里自己模糊的影子,突然有点慌,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盼头。他对着镜子里那个渐渐年轻的轮廓,喃喃道:“要是……要是真能变年轻……周老太那边……”
“想什么呢!”老怪物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赶紧睡!明天早起,我带你去挑媳妇!”
月光淌进屋里,照在姜山渐渐舒展的眉头上,也照在老怪物偷偷从怀里摸出的红线——那是刚从月老那偷来的,红得发亮,一端已经悄悄缠上了姜山的手腕。
天刚蒙蒙亮,姜山一睁眼就摸向自己的脸——皱纹浅了大半,下巴上的胡茬又硬又密,竟带着点青黑色的韧劲。他踉跄着扑到铜镜前,镜里的人虽鬓角仍有霜白,可眉眼间的沟壑平了,眼神亮得像三十岁那年举着龟甲冲向祭坛时的模样。
“老东西,倒没骗我。”他喃喃着,低头看见七片龟甲碎片正围着他的手腕打转,金光顺着甲片的纹路往他掌心钻,像有股热流钻进骨头缝里,浑身的力气涨得发慌,捏了捏拳头,指节竟发出“咯吱”的脆响。
等了一上午,老怪物也没露面。姜山对着空坛子笑骂:“定是喝多了仙酒,在哪个云彩窝里睡过头了。”他摸了摸腰间,那半瓶瑶池仙水早就空了,可身上的劲还在往外冒,连呼吸都带着股锐气。
找媳妇的事,早被他抛到了脑后。方才去镇上打酒,听见茶馆里的学生娃嚷嚷,说北平城里闹翻了天,学生们举着旗子上街,喊着“外争主权,内除国贼”,还说要“德先生”“赛先生”——这些词他听着新鲜,却莫名觉得耳熟,像极了承儿当年念叨的“三民主义”,像极了那句刻在礁石上的“还我河山”。
“北平……”姜山摸出怀里的龟甲碎片,七片甲片突然合在一起,拼成个小小的罗盘,指针正颤巍巍地指向北方。他想起十五岁那年,在圆明园废墟上捡的那片碎瓷,上面还留着被火燎过的焦痕。
“找什么媳妇,先去看看这新世道。”他转身回屋,把写了一半的书稿塞进布包,又揣上那刻着“河山”的子木盒子,最后将龟甲碎片拢在掌心——金光一闪,甲片竟融进了他的皮肉里,手腕上多了圈淡淡的金纹,像副看不见的护腕。
路过周老太家,那扇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研墨的声音。姜山顿了顿,终究没进去,只是对着门里喊:“周大姐,我去趟北平,书稿先托你收着。”
门里的声音停了,半晌,周老太的声音传出来,带着点颤:“路上……路上当心。”
姜山没回头,大步往码头走。海风掀起他的衣襟,竟有种腾云驾雾的轻快感——老怪物说的神力,想来就是这股子劲。他摸了摸手腕上的金纹,突然想起老怪物说“你在人间待不了多久”,或许不是指飞升,是指这颗被家国事揪着的心,终究要往最热闹、最滚烫的地方去。
码头上,去北方的船刚要解缆。姜山纵身跳上甲板,年轻力壮的船老大想拦,却被他轻轻一推就踉跄着后退,惊得瞪圆了眼:“这位爷,您……”
“去北平。”姜山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牙,眼神亮得像朝阳,“听说那儿的学生娃,正举着旗子喊‘还我河山’呢——我得去看看,这旗子,比我儿子当年那面,是不是更鲜亮。”
船开了,劈开晨雾,往北方去。姜山站在甲板上,望着越来越远的海岸线,突然觉得手腕上的龟甲在发烫,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有承儿的,有苏晚卿的,有龙虾张的,还有老怪物那张醉醺醺的脸。
他对着海风,悄悄说了句:“老怪,媳妇的事不急。等我从北平回来,说不定能给你找个新故事——比仙酒还烈的那种。”
风掠过耳畔,带着点遥远的喧嚣,像北平城里的呐喊,像无数颗年轻的心在跳。姜山握紧拳头,手腕上的金纹闪了闪,映着朝阳,亮得耀眼。
北平的风,带着股子沙尘味,刮在脸上有点疼。姜山背着布包走在街上,胡同里的墙皮斑驳,偶尔能看见墙上残留的标语,被撕得只剩半截,“外争”两个字还倔强地露五四运动运动是结束了,可学生们的日子没好起来,他刚在街角看见两个穿长衫的青年,被巡捕追得慌不择路,长衫的下摆都被划破了。
转过巷口,就听见粗野的笑骂声。三个洋兵把一个女学生堵在墙根,黄头发的兵痞伸手去扯她的辫子,蓝眼睛的则在旁边吹着流氓哨。那女学生穿着蓝布校服,梳着齐耳短发,脸上沾着灰,可眉眼亮得像秋水,倔强地瞪着洋兵,手里紧紧攥着本线装书。
“嚯,这丫头片子,俊得像画里的人。”姜山心里刚冒出这么个念头,脚已经动了。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欺负女人的东西,尤其是这些拿着枪在咱地盘上撒野的洋人。
没等洋兵反应过来,姜山已经像阵风似的冲过去。他没用兵刃,只是抬手一拧,那个扯辫子的洋兵胳膊就以诡异的角度弯了下去,“咔嚓”声混着惨叫,惊飞了墙头上的麻雀。另一个想掏枪,被他一脚踹在胸口,整个人像片叶子似的飞出去,撞在墙上滑下来,没了声息。最后那个蓝眼睛的刚要跑,被姜山伸手抓住后领,轻轻一提,竟小鸡小鸡似的举过头顶,往地上一掼——“咚”的一声,地砖都颤了颤。
前后不过三眨眼的功夫,三个洋兵就没了动静。
女学生惊得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肩宽背厚,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像刻出来的,虽然鬓角有点白,可眉眼英挺,站在那儿像座铁塔,浑身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劲儿。
“谢……谢谢你!”她声音还有点发颤,脸颊却慢慢红了,“你……你太厉害了!”她上下打姜山姜山,突然小声加了句,“你长得……真强壮,还……还挺好看的。”
姜山被她夸得老脸一热,挠了挠头:“小丫头片子,眼神不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随口道,“我都七十多了,老骨头一把,好看啥。”
“七十多?”女学生眼睛瞪得更大了,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你骗人!七十岁的老头能有这么大力气?我爷爷七十岁,走路都得拄拐杖呢!”她凑近了些,仔细瞅着他的脸,“你顶多三十多岁,是不是故意逗我?太有趣了!”
姜山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墙皮掉下来两块:“信不信由你。我叫姜山,从南边来的。”
“我叫沈清辞,是京师大学堂的学生。”女学生也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姜先生,你真是从南边来的?听说南边的人都很勇敢,像你一样吗?”
“比我勇敢的多了去了。”姜山望着远处飘扬的外国旗子,眼神沉了沉,“比如那些举着旗子喊‘还我河山’的学生娃,比如……我那个死在海里的儿子。”
沈清辞脸上的笑淡了些,轻轻“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她蹲下身,把刚才攥皱的书捡起来,是本《新青年》,封面上的字被她的汗浸湿了,却依旧清晰。
“姜先生,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先去我家吧。”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爹娘都支持学生运动,他们会很高兴认识你的。”
姜山看着她眼里的光,像极了年轻时的姜念,也像极了承儿。他突然觉得,老怪物说的“姻缘”或许是个幌子,让他来北平,怕是为了遇上这丫头,遇上这些还在为“还我河山”拼的年轻人。
“行。”他应了声,跟着沈清辞往胡同深处走,脚步轻快得不像个七十岁的老头,“正好,我也想听听你们这些学生娃,接下来打算干些啥。”
阳光透过胡同的缝隙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清辞走在前面,蓝布校服的衣角在风里飘着,像面小小的旗子;姜山跟在后面,手腕上的金纹在阳光下闪了闪,像在应和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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