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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云雷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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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兄弟认得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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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里的风卷着落叶打旋,沈清辞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姜山,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姜先生,现在都讲恋爱自由,女子也能自己做主了。你救了我,按老话说该报恩,我以身相许如何?”

姜山一口老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你这小丫头,净扯淡!我都七十多了,能当你爷爷了!”

沈清辞“噗嗤”笑出声,抬手就往他胳膊上捶了一拳,拳头落在他结实的肌肉上,像打在棉花包上。“这么说,你比我爹娘还大?”她歪着头打量他,手指点了点他手臂上的线条,“可你这肌肉,看着比我爹结实多了,是不是偷偷练了七十年?”

“练的不是肌肉,是功夫。”姜山被她缠得没法,干脆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淡淡的疤痕——有当年被蛇鳞划伤的,有炮弹碎片擦过的,还有练颠倒功时磕的,“看见没?这些才是七十年的记号。”

沈清辞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最浅的一道疤,那是道月牙形的印子,是当年承儿学步时抓的。“这道是怎么来的?”

“被我儿子抓的。”姜山的声音软了些,“他要是活着,该比你大不少,说不定也会像你一样,举着旗子在街上走。”

沈清辞收回手,没再追问,只是往前走的脚步慢了些,肩膀偶尔会轻轻碰到他的胳膊。“我爹娘常说,现在的安稳,都是你们这些人用命换的。”她轻声说,“可我们不想只靠别人换,我们也想自己挣——挣一个没有洋人欺负、能挺直腰杆的中国。”

这话撞在姜山心上,像当年承儿喊“还我河山”时的力道。他看着沈清辞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小小的阴影,突然觉得老怪物说的“生儿子”或许另有深意——这些年轻的娃,不都是咱的孩子吗?

“好。”他重重应了声,“有啥要帮忙的,尽管说。别的本事没有,揍洋人的力气,我还有。”

沈清辞回过头,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对了,我家有位远房表姐,刚留洋回来,思想可进步了,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

姜山瞪她:“又扯淡!”

“谁扯淡了?”沈清辞跑开几步,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我表姐说了,爱情不分年龄!再说你看着也不像七十岁啊——顶多算个‘老帅哥’!”

胡同里回荡着她清脆的笑声,姜山站在原地,摸了摸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这北平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手腕上的龟甲金纹轻轻发烫,像是在替某个喝多了的老怪物,偷偷乐呢。

沈清辞绕着姜山转了两圈,手指点着他鬓角那几缕白发,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看你啊,也就三十出头,这两根白头发一拔,说是二十多岁都有人信!”她伸手想去揪,被姜山笑着躲开。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姜山拍开她的手,自己摸了摸鬓角,“真七十了,骗你干啥。”

“才不信。”沈清辞撇撇嘴,抱着书往石墩上一坐,“我看你啊,准是兵荒马乱里被砸了脑袋,把岁数记混了。不然哪有七十岁的人,胳膊比我爹还粗,眼神比学堂的先生还亮?”

姜山在她旁边坐下,胡同里的风卷着落叶滚过脚边。“没砸着脑袋,就是记性太好。”他望着远处飘扬的外国旗子,声音慢慢沉下来,“记得二十岁那年,黄浦江里漂着多少尸首;记得三十岁生承儿那天,他娘攥着我的手说‘咱儿子别再遭这罪’;记得他死在威海卫那天,海水是黑的,血是热的……”

沈清辞的笑慢慢收了,低头抠着石墩上的裂纹。刚才还觉得他逗,此刻听着这些带着血腥味的往事,鼻子突然有点酸。

“你讲故事真感人。”她小声说,“比学堂里先生讲的课本还真,还疼。”

“不是故事,是日子。”姜山从布包里摸出个小本子,是他在路上买的,已经写了几页,“我来北平,就是想把这些日子记下来。让你们这些孩子知道,以前的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别将来日子好了,倒忘了疼。”

沈清辞凑过去看,字迹苍劲有力,像他的人一样扎实。她指着“还我河山”四个字,眼睛亮了:“我们也在喊这个!先生说,这是咱中国人的骨头!”

“对,是骨头。”姜山合上本子,突然笑了,抬手作势要拔鬓角的白发,“你说拔了这几根,真能变二十岁?那我倒要去试试,能不能追上你们这些举旗子的娃。”

沈清辞笑得直拍石墩:“当然能!到时候我带你去参加学生集会,保准没人信你是‘老头’!”她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说,“我表姐今年才二十五,师范毕业的,又漂亮又有学问,等你‘变’回二十岁,我就……”

“又扯这个。”姜山笑着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了,找地方住去。再晚,怕是连你说的表姐都见不着了。”

沈清辞蹦起来跟上,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一个稳健,一个轻快,像棵刚抽出新芽的老槐,在北平的风里,都透着股向上的劲。姜山摸了摸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留着也挺好——这是岁月的印子,也是扛过事的证明。

沈清辞拽着姜山的袖子往胡同深处走,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我爹娘最待见有学问的人,你这张口能讲山河,闭口能论古今的,准保让他们把你当贵客待!”她回头冲他眨眨眼,“没地方去就先住我家,我家有三间厢房,宽敞着呢,正好给你当书房,写你的故事。”

姜山被她拽得踉跄了两步,哭笑不得:“你这丫头,倒比我还急。”

“能不急吗?”沈清辞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你讲的那些事,说你儿子是战死的民族英雄,起初我还觉得你逗,可越想越觉得疼。”她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说不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傻丫头。”姜山笑了,抬手想揉她的头发,又觉得不妥,半路收了回来,“英雄不是拿来供着的,是拿来记着的。你能觉得疼,就说明没忘,比啥都强。”

两人穿过月亮门,院里的石榴树正结青果果,沈清辞突然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跟你说个秘密,我表姐真的很丰满,性子也温柔,就是眼光高,一般人看不上。不过我觉得你这样的……”

“又胡说。”姜山拍了下她的后背,力道不轻不重,“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们年轻人折腾。”

“谁折腾你了?”沈清辞红了脸,却梗着脖子不肯输,“我今年19,按新思想,恋爱自由!你要是真相中我了……”她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倒了,“算了算了,看你脸红的样,逗你的!不过说真的,我爹娘见了你,保准比见我还亲。”

正说着,屋里传来脚步声,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掀帘出来,看见沈清辞就皱眉:“清辞,去哪野了?你娘炖了鸡汤,就等你……”话音未落,他看见姜山,愣了愣,“这位是?”

“爹,这是姜山先生,从南边来的,学问可大了!”沈清辞抢着介绍,又冲姜山挤眼,“你看,我没骗你吧,我爹可和气了。”

姜山拱手行礼,刚要说话,就被沈清辞拽着往屋里走:“娘!快出来看!我给您找了个会讲英雄故事的先生!”

院里的石榴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姜山望着这热热闹闹的院子,突然觉得手腕上的龟甲金纹暖乎乎的。或许老怪物说的“姻缘”不是指男女情分,是指这份乱世里的安稳,是指这些愿意听故事、愿意记疼的人。

他低头笑了笑,跟着往里走——管它七十还是二十,能在这兵荒马乱里,守着点热乎气,讲点真故事,就挺好。

沈父把最后一碗鸡汤端上桌,眼睛却直往姜山身上瞟,手里的筷子敲着碗沿,笑得合不拢嘴:“丫头,现在外面乱,听爹的,不许再往街上跑,课也先停了,过了这阵风声再说。”他话锋一转,冲姜山举了举杯,“这位老弟,你是真有本事!刚才听你讲那龟甲风水,还有黄浦江的气脉,好多我琢磨了半辈子没通的地方,你三言两语就点透了,真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沈清辞刚要反驳“凭啥不让上课”,听见这话“噗嗤”笑了:“爹,人家比你大至少四十岁,你倒喊他‘老弟’,不觉得亏得慌?”

“哎,这你就不懂了。”沈父摆手,眼里闪着遇到知音的兴奋,“学问面前无长幼!姜老弟这本事,当我师父都够格,喊声‘老弟’是抬举我!”他又转向姜山,一脸困惑,“就是有一点我搞不懂,老弟你为啥非让我喊你‘老哥’?论学问你是我前辈,论年纪……”他上下打量姜山,“你这身子骨,说三十都有人信,我喊你‘老哥’,心里实在打鼓啊。”

姜山喝了口酒,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论年纪,我当你爹都绰绰有余;论风水,你是爱好者,我是实践者,喊你声‘老弟’没毛病。”他夹了块鸡肉,往沈清辞碗里放,“丫头,你爹说得对,最近外面不太平,先在家待着。真想做事,帮我整理书稿也行,那些故事,总得有人记下来。”

沈清辞瞪了她爹一眼,又被姜山的话逗笑:“行,我帮你抄!不过你也得教我看风水,我爹藏的那些罗盘,他自己都看不懂。”

“教,咋不教。”姜山爽快应了,“但有一条,学这个不是为了算祸福,是为了懂气脉——咱中国的山山水水,都是有骨头的,得敬,得护。”

沈母端着刚烙的饼进来,听见这话直点头:“姜先生说得在理。我娘家爷爷以前就说,风水风水,先有‘风’调雨顺,才有‘水’秀山青,说到底,还是得世道太平。”她给姜山递过饼,“先生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清辞她爹啊,这辈子就迷这个,能遇上你,是他的福气。”

沈父乐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又给姜山满上酒:“老弟,不对,老哥!你给我说说,那龟甲七片,是不是对应着北斗七星?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大秘密……”

窗外的风还在刮,可屋里的灯光暖融融的,酒气混着饼香,竟压过了外面的乱。沈清辞看着爹和“姜老哥”凑在一起研究罗盘,一个说得眉飞色舞,一个听得聚精会神,突然觉得这兵荒马乱里,能有这么个夜晚,真好。

她悄悄拿出那本《新青年》,藏在炕桌底下翻着,眼角却瞥见姜山冲她眨了眨眼,手腕上的金纹在灯光下闪了闪——像是在说:放心,课能上,书能读,等过了这阵,咱再出去喊“还我河山”。

沈父喝得脸颊发红,手里的酒盅碰得桌面叮当作响,搓着手憨笑:“老哥,不,大爷……”他自己先绕晕了,拍着大腿笑,“你是头一个让我心甘情愿喊‘哥’的,可你这模样,实在太年轻,我这心里头总打鼓——是不是该叫你大爷才对?”

姜山夹菜的手顿了顿,挑眉看他:“咋?刚喊完‘老弟’,这就想反悔?”

“不是反悔!”沈父赶紧摆手,眼里的敬佩半点没少,“是觉得……觉得占了你便宜。你这学问,这本事,当我叔都绰绰有余!”

“少来这套。”姜山给他满上酒,嘴角噙着笑,“就冲你懂风水,喊我声‘哥’不亏。再说了,真论年纪,我能当你爹。”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晚上你睡着了,我就悄悄把你那几根白头发拔了,让你也尝尝年轻的滋味——到时候,咱就真成‘兄弟’了。”

沈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这老哥,太有意思了!行,就冲你这话,今晚我睡沉点,等你来拔!”

沈清辞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正好听见后半句,笑得直跺脚:“爹,你还真信啊?他是逗你呢!再说了,要拔也该先拔他自己的,省得他总装老!”

“我这是真老。”姜山摸了摸自己鬓角,眼里的笑淡了些,“不过能在这乱世里,遇着你爹这么个懂行的‘老弟’,倒也算件幸事。”

沈父连连点头,举起酒盅跟他碰了个响:“对!幸事!来,老哥,干杯!今晚不醉不归!”

酒液入喉,带着点烈,也带着点暖。姜山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看着沈父兴奋的脸,沈清辞笑弯的眼,突然觉得这北平的秋夜,也没那么冷了。手腕上的龟甲金纹轻轻跳了跳,像是在说:这“兄弟”,认得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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