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
余幼嘉,烦。
不单单是因为刚刚接手的流民。
也不单单是因为担心生意的事在威胁过淮南王世子之后没有着落。
更因为她进城嘱咐完事情后,余光一撇,瞧见了被城门开合声吸引而来的小九。
小九孤身站在一间仍有些残雪的房屋之上,远远看着城门,眼见城门再次关合,便转身消失在了余幼嘉的视线之中。
出来查看城门......
余幼嘉脑海中有些连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思绪,她招手唤来五郎,嘱咐道:
“你去一趟周家,去问问他们......是不是等着城门开后,好离开崇安。”
五郎一一记下,问道:
“可是要同谢上卿说咱们能行个方便,打开城门,让他们离开崇安?”
余幼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良久,才道:
“先问问。”
“若是他们真的要走......”
若是要走......
余幼嘉又一次沉默,这一次,她沉默的时间分外的长,连五郎都等到有些受不了的时候,她才道:
“算了。”
五郎便问道:
“阿姐的意思是,若是他们要走,便同他们说算了?”
这算是什么前后因果?
他怎么听不出到底是不是愿意开城门,行个方便?
余幼嘉摇头,道:
“不是,是不必去了。”
“淮南王家的两个兄弟都还在城外,有追兵探查他们的下落,若是现在放人离开,没准刚好便会对上那群人。”
虽然,以寄奴的厉害,以那些侍卫的厉害,未必会死,甚至未必会受伤。
可......
可......
可没道理,寄奴就得遭遇这些,对吧?
他已经声声说不公,不甘,她此时放他离开,便是让他给淮南王世子替死......
如此......不好。
余幼嘉回神,也拍了拍五郎的肩膀,又道:
“算了,还是去吧。”
阿姐从来没有过如此反复的时候。
五郎满脸茫然,没搞明白自己到底是去不去,便听余幼嘉又道:
“你去一趟,便说‘淮南商队引来了追兵,现在出城时机不对,余县令说他们若愿意,可以留在崇安’......”
余幼嘉稍一顿语,眉眼淡然:
“如此说就行,一个字都不要改。”
五郎点头,迈步而动。
余幼嘉目送对方身影离开,方才收回视线,又对身旁随她出城的立冬嘱咐道:
“......还有,等那些流民安下身,你便带着几人多去看看她们的田地,若是有田地侍弄仔细,人品脾性也好,或干脆有一门手艺的流民,你便带着她们来见我,我若瞧了觉得可以,还是先得让她们来城内居住,加固城墙。”
崇安的地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可但凡是个聪明人,都知道人手若不足,肯定得先守重要的地方。
而城池,又肯定比平地要好守。
这也是为什么余幼嘉愿意耗费时间挑出流民中的刺头,又愿意花费积粮,稳住那些流民的原因。
崇安要守住,要兴盛,绝对不能只靠城内百来号人,而得靠新人,新百姓。
民定,则城定。
城定,则国安。
立冬与娘子军们满脸郑重,各自领命而去。
城门处再一次寂静下来,余幼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算盘了一会儿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可盘算来盘算去,她才发现,其实,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多事情。
所以,她最后还是双手空空,回到了自己那一方小宅院的床铺之上。
仍是原先的小院,也还是原先的那个小耳屋。
余幼嘉的野心很大,物欲却低到出奇。
她不觉得自己要为了什么诀别而影响自己,也不觉得要为此换掉一间已经习惯的好屋子,所以也仍然愿意住在此地。
但.....
许是因为今日见过小九,也或许,是因为仍是这间屋子。
这一回合上眼后,她又做了个开头十分香艳的梦——
【梦中九霄环佩与铃铛一同作响,一派靡靡之音。
那铃铛被别在一只素净白皙,点有一颗小痣的脚踝之上,绕着她而行。
若是平常人,许是就要被困死在这场风月阵中。
可余幼嘉没有抬眼,只问:
‘你是谢上卿,还是阿寄?’
‘为何不以真面目见我?’
寄奴在梦中也形如鬼魅,他不敢回答,只是重新反身退入了黑暗之中,
.......藏头露尾。
余幼嘉嗤笑一声,便准备站起身离开这场梦境,可这场弥散着无边空洞,寂寞,冰冷的梦境,却再一次无声无息的缚紧了她。
有道夹杂着咳嗽的妇人声在唤她:
“阿蝉......”
“你爸爸来了没有?”
“我有钱,我还有很多钱,他来见我最后一面,一定能得到很多东西。”
余幼嘉原本要起身的动作一顿,等回过神来后,已经重新坐了回去。
她追忆着往昔,又一次,回答出了原先的答案:
“他不会来的,你爱错了人,现在早些立遗嘱保全我才是要紧事。”
那妇人的声音始终在沉默,好久,才说道:
“阿蝉,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余幼嘉点了点头,那妇人便说:
“那更不行了。”
“你再想想办法让你爸爸来见我,无论是摔断腿,还是生场重病,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总会来见你。”
“等我见了他,我咽下最后一口气,就会给你们想要的东西的,我有钱,我有很多钱,你一半,你爸爸一半.......”
这个回答,早在余幼嘉心中飘荡过无数遍,可这一次,她仍然毫不犹豫道:
“他不爱你,他原本也没有爱过你,是你逼走他当年的恋人,又装成那女人的脾气性格靠近他,他才娶的你。”
“你伪装自己伪装的很痛苦,他也爱你爱的也很痛苦,如今真相大白,一切本不是真的,你应该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这天下有很多人——砰!!!”
漆黑的梦境中,一切,都与当年一模一样。
女人甩下了病床旁所有能甩下的东西,尖叫道: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什么是真的?!”
“我愿意装一辈子,那一切就都是真的!”
“我放过他们,谁来放过我?阿蝉,我问你,我是怎么在足有百人的继承人里得到如今身份地位?你外公他那个畜生,他是个变态啊,他是个变态啊!”
“我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你爸爸会用那样温柔缱绻的眼神看她,凭什么每个人都幸福,每个人都有人爱,而我,无论多卑微,做了多少,却永远输人一等?”
“对,你爸爸他的初恋是个好人不假,可这世上每日死的好人多了去了,她们能有什么用?!”
“你们比我更知道余家的势力有多大,我能令多少工人有家有粮,能令多少人活下去,你们却偏偏要抓着当年的事情不放!”
“分明,分明你们只要施舍我一点点爱,我就能一直装下去,分明只要选择我,这世界就会更好一些,你们却成日惦记着那个早该死去的女人......”
“这天底下,谁都能说我恶毒,狠心,不择手段,唯独你爸爸和你不行!”
“因为你们虚伪,恶心!既得到了切实的利益,又想高高在上的苛责别人.......”
“你们才是最狠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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