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噩梦,无疑。
余幼嘉醒的时候外面仍是黑夜,屋内没有亮灯,她坐在一片如水般的沉寂之中,好半晌,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那些汗珠汇集,滴落,压弯眼睫,连同当年,一同沁入余幼嘉的脑海——
那时,病床上女人总在歇斯底里。
而女人所爱的男人,纵使是只要见女人最后一面,就能立马得到身份,地位,钱财,应有尽有的一切,他也没有回头。
他选择遁入空门,苦修很多很多年。
人前每个人都说,女人有多厉害,多能搅弄风雨,在商界叱咤风云。
可人后,女人常挂在嘴边的两句话,就只有‘让他来见我’‘我有钱,我有很多钱’。
她只有钱,而他偏偏不要钱。
所以,一切便只能如此。
他脱发出家,决意斩断从前被蒙在鼓中的那些年。
她躺在冰冷,昂贵,弥散死意的病房里,临死都没等到他来见她最后一面。
于是只剩下一个余幼嘉,仍留在世上,既没有父母,也没有保全自己的势力,还得面对一个群狼环伺的烂摊子。
每个人都说,余幼嘉的一路既继承了那个女人的狠毒,也继承了那个男人的绝情。
毕竟,她甚至能在母亲的病床前仍然面无表情的做出‘索要遗嘱’这样看似最好,但却冷漠到了骨髓的决定。
每个人都这么说,每个人都这么信。
以至于后来,余幼嘉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对感情这种难以理解的东西选择了回避,很多年里,只以‘垂怜’的姿态对待手握真心来到她面前的男男女女......
余幼嘉本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
而如今,才发现——
这个梦虽已经醒来,但这场经年的梦,却远远没有过去。
男人厌恶于谎言。
她也厌恶于谎言。
男人抛下女人。
她也抛下了......寄奴。
女人想尽办法得到想要的一切。
而寄奴......
说实话,除了从前的她,谁都知道他不是个善茬。
那,最后呢?
最后的最后,寄奴也会病死在一片缟素之中,对吗?
这个问题,余幼嘉回答不上来,也难以知道结果。
难得,难得,她又有些后知后觉的懊悔。
如果,当初去过一次寺庙就好了。
她能问清楚,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也能搞清楚自己该怎么想。
只可惜,她在感情永远慢上一步。
男人走前留信说要清修,不见任何人。
于是,直到最后,她也真没有去看他一眼。
‘薄情’
或许,寄奴说的没错,她就是很薄情的人。
余幼嘉慢慢掀开被子,在骤然席卷全身的寒意中,下床摸黑推开门,扫了一眼院外的天色——
崇安城一片静谧,寡月西斜,露痕寥寥。
或许,天快要亮了。
不过,夜仍然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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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县令受了风寒】
这消息不过一日,就如长了腿似的,传遍了崇安城内百姓之口。
余幼嘉生性勤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难得有这样病到连床都下不来的时候。
所以,这消息一出,几乎是日日都有人带着东西,意图见一面余幼嘉,想知道县令到底病的如何,崇安又该何去何从.......
但余幼嘉,确实只是累了。
这份累是累积,淤积,陈年不化的疲累。
而碰巧,这份疲累又碰到了一点轻如鸿毛的梦。
于是,一切轰然垮塌。
一个能一日十二个时辰,干十一个时辰的活计,再抽空用剩下一个时辰时间顺手杀个人再抓紧休息一会儿的人,似乎只是半个晚上的功夫,便躺在床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余幼嘉觉得自己休息休息就能好,对每一个人也是如此说,不过余家人仍然十分着急上火的厉害。
几个姐妹成日在跟前候着,甚至连病了许久的余老夫人都撑着拐子,被人扶着来见了她一面,泪流满面的说了些让她好好关切自己的言语。
闹了三天,余幼嘉自己都觉得再躺下去,自己好似在外界人口中传的便真要死了,便挣扎着重新爬了起来。
她勉强擦洗了身上因冷热而生的臭汗,四娘便给她穿衣,二娘又体贴仔细的给她擦去发缝里的湿气,三娘又急急忙忙去寻暖炉。
每个人都很忙,甚至还带了些许笨拙。
可余幼嘉却诡异的稍稍安定下来,她问道:
“崇安这几日可还算是安定?”
正在擦头发的二娘听到这句话,就是一声深深的叹气:
“早知道要问这些,阿妹哪里都好,就是一提到公务,和头牛似的拉也拉不回来.......”
“放心,这几日我都替你仔细照看着,外头淮南王家的两兄弟昨日倒是又叩了一次城门,是我乔装带着五郎去见了他们二人,不过却只说你最近在照看公务,有什么事情晚些再说,并没有细细提到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过,我出去时候看到那两兄弟,不,年纪小些的朱家公子,面色似乎有些不虞,也不知是对此不满,还是同他兄长闹了些别扭......”
不满?别扭?
想来是因为三天前被酒气放倒的事情?
余幼嘉思忖着,一边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马上出去见他们一面。”
两兄弟能时隔两日又叩城门,想必是对那些跟随而来的兵卒有了些许线索,事关崇安,肯定得去见见。
二娘闻言,给妹妹擦头发的动作便是一顿,余幼嘉敏锐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开口道:
“还有什么事情?”
二娘想了想,低头嘱咐正埋着头给余幼嘉腰间打第十八个平安结的四娘道:
“四娘,三娘手脚颇不伶俐,找个暖炉找半天也没找来,你去瞧瞧她在哪里好不好?”
“若是找到了她,你们俩一起将嘉娘今日的药端来,也省的多走一段路。”
小四娘不疑有他,立马照做。
屋子里终于又是只剩下了余幼嘉与二娘两人。
余幼嘉不知道二娘要说什么,不过从二娘支走四娘的举动来看,想来也是一件不便明说的事情。
那想来,也是只有一件事.......
“嘉娘,你去城外会见淮南王世子的那日,城内还发生了一件事。”
“崇安城大乱后,童老大夫同家眷一起藏在地窖里,原来一直没走,藏了好些天,直到弹尽粮绝,那日才爬了出来。”
“那时候你在城外会见淮南王世子,我便想着按照你的法子,聘请童老大夫给城中有意学医的女眷们教习,可我都还没提起,童老大夫立马便被周家,不,谢上卿的侍从们接走了。”
“而之后,崇安的草药便一直失窃。”
二娘咬牙,继续道:
“不,也不能算是失窃,那些草药本就是从周家搬出来的,只是这几日莫名消失了一部分。”
“取药之人此等身手,又加上童老大夫被请到周家,如此久都没有出来.......”
“我怀疑,谢上卿,许是也正重病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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