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年轻时他们彼此照顾的习惯。
他头痛时,她为他揉太阳穴。
她失眠时,他为她抚背安神。
如今,她再次伸出这双手,不是为了讨好。
仅仅是因为,他病了,而她是他的妻。
从前在御书房里,常常是这副光景。
烛火微明,砚台旁堆着高高的奏折。
宁宣帝埋首批阅政务,眉头紧锁。
而秦皇后就坐在他身后的小凳上,双手一圈圈揉捏着他的肩膀与脖颈。
她的按摩总能让他松快一些。
有时他会微微仰头闭目,露出一丝难得的放松神情。
那一刻,仿佛整个宫闱的纷争、朝堂的压力都被挡在了门外。
这样的日子,到底多久没再有了呢?
二十年……
还是更久?
自打太子出事后,他们之间便如隔寒冰,彼此避而不见。
宁宣帝鼻子一酸,眼底泛起一阵湿意。
他低着头,指节攥紧了袖口,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彭公公站在屏风外,眼角微颤,心里唏嘘不已。
他悄悄使了个眼色,领着几个宫人无声地退出殿外。
当年陛下和皇后是多么恩爱的一对眷侣啊。
可偏偏秦皇后身体虚弱,自嫁入东宫起就体弱多病。
三年、五年、八年过去了,太医院都说没了希望。
大臣们急了,太后更是日夜催促。
最后实在没法子,才逼得陛下不得不纳妃。
金贵妃便是那时入宫的。
后来好不容易,秦皇后怀上了龙嗣。
孩子生下来后,被册为太子,取名凌楚渊。
那一天,宁宣帝在神秀宫大摆宴席,笑得合不拢嘴。
可谁知,这福气竟如昙花一现。
还没等人心安稳下来,悲剧就发生了。
那年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封了宫道,太子突然失踪。
整整三天三夜,全宫上下翻遍每一寸土地,直到在冰湖边发现了染血的襁褓……
孩子没了。
线索寥寥,真相成谜。
这一击,彻底击垮了秦皇后。
也撕裂了帝后之间的情分。
彭公公站在门外,双手合十,默念着佛号。
主子们要是能敞开心扉,把话说开,重新亲近起来该多好啊。
在秦皇后那双温柔的手中,宁宣帝紧绷的肩背渐渐松弛下来。
“陛下既然好了些,臣妾就先回去了。”
她轻声说着。
指尖刚离开他的肩膀,手腕却被一只手猛地拉住。
“你就不能留下来,和朕好好说说话?”
宁宣帝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让朕如何解释?”
他低声说道。
“当初太子不见的时候,朕心里也急!那种剜心剔骨的痛,不比你少一分一毫!”
“可朕是皇上啊……边关告急、百官议事、宗庙祭祀……哪一件不需要朕亲自决断?朕走不开啊!朕哪怕想陪着你哭一场,也只能强撑着处理政务!”
“还有金贵妃……”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委屈。
“那几天,朕根本没去过她那儿,也没碰过她一下!你知道吗?朕整晚都在神秀宫批奏折,连觉都没睡!”
“可你偏偏就在那时候看见朕从她宫里出来……你是亲眼看到的,没错。但那是因太后传召,朕议事完顺路去了一趟,并未留宿,更不曾同房!”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揪着这事不放?”
听到这些话,秦皇后面色骤然阴沉下来。
凌楚渊刚被人抱走的那天夜里,她整个人就垮了。
那个孩子,是她拼了命才怀上的啊。
为了保住胎儿,她喝了多少苦药,挨了多少针灸。
结果伤了根本,太医断言她此生再也无法生育。
她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只求能把孩子抚养成人。
可偏偏就在她最脆弱的时候……
陛下非但没有陪在她身边,反而在深夜走进了金贵妃的寝宫。
还是她亲眼看见的。
后来,有人说陛下只是议事。
但对她而言,亲眼所见就是事实。
就算他说没碰过她,可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夜晚?
换谁心里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每次提起来,宁宣帝就会翻脸。
说她是丢了孩子之后神志不清,才会这般胡言乱语。
她不明白,若真没有做下那等事,为何不敢坦然面对?
这不像他的为人。
更不像一个帝王应有的胸襟与担当。
她缓缓抽回手,强压下所有情绪,神情逐渐恢复冰冷。
“陛下早点休息吧,这次太子婚事……”
“朕说了!”
宁宣帝猛地打断她的话。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你怎么总抓着这点事不放?”
“那依陛下看,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算合适?”
秦皇后声音一点点冷下去。
“难道非得等宋初尧再回宫一趟,把渊儿的心神都勾跑了,您才觉得时机成熟吗?”
宁宣帝眉头紧紧皱起,脸色阴沉。
“婚事延后是朕的主意,完全是出于对朝局的考量,跟宋初尧半点关系都没有!你莫要胡乱攀扯,把私怨掺进国事里!”
秦皇后怔了一下。
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心头。
她竟然从宁宣帝口中听出了一丝护着宋初尧的意思。
是自己听岔了?
还是他真的对她另眼相待?
可眼下宁宣帝不松口,她也硬不下去。
再争执下去,不过是徒增难堪罢了。
“好。”
她冷笑一声。
“那将来真出了事,陛下可别后悔!”
撂下这句话,秦皇后转身就走。
两人又一次不欢而散。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宁宣帝忍不住长叹一声。
他早该料到,今夜她必定会翻旧账。
这么多年,她始终揪着那件事不放,说到底,不过是要一句道歉。
认个错而已,对他来说也不算难事。
可问题是……
这事根本不是他干的啊!
太子失踪那夜,他确实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直至深夜。
让他怎么认?
若他点头认了,岂不等于承认自己是个连妻儿都能背叛的昏君?
这个皇后,真是执拗得让人头疼。
当年太子失踪,她悲痛过度,整日哭喊胡话,说他为了权谋亲手害了自己的骨肉。
他也只当她是伤心失智,未曾计较。
如今孩子都找回来了,怎么还这样?
难道真是心里有病,一直没好?
宁宣帝心头窝火,又觉无奈。
良久,他只能摆了摆头。
“来人。”
彭公公匆匆赶到,躬身行礼。
“陛下,有什么吩咐?”
“去趟御膳房,挑几样皇后从前爱吃的点心送去,要杏仁酥、桂花糕,还有那道莲蓉卷,她素来喜欢。”
他顿了顿,又道。
“再准备一壶菊花茶,加些冰糖,润润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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