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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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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5章 高仙芝的冷酷和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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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元年七月十一日。祁连山北麓。

冰冷的雨丝便未曾断绝,淅淅沥沥。

这条在祁连山深处腹地蜿蜒的所谓“秘道”,在不良府西域分衙主管张新民上报安西副都护的奏报中,曾是“不良府健儿披荆斩棘,深入不毛探得之捷径”。

然而,真实如同眼下山道泥泞不堪——它不过是张新民从一个老行商口中,用几壶发酸的廉价烧酒套出的模糊路线。

与其说是秘道,不如说是被遗忘在洪荒岁月里、连野兽都需格外谨慎的模糊踪迹。

然而,就在这七月十一日的瓢泼冷雨中,这条“非路之路”上,正沉默地涌动着一股铁石洪流——整整一万名大唐精锐骑军。

人马皆包裹在冰冷的铁甲与兽皮之下,甲片摩擦发出沉闷的窸窣声,在单调的雨声中汇聚成一片死寂海潮。

沉重的辎重车辆在泥浆中艰难扭动,车轴发出痛苦的呻吟,如同不堪重负老人的骨头摩擦。

这支如同从地狱挣扎而出的沉默长龙,艰难而执着地刺向吐蕃河湟地区的咽喉重镇——青平城!

超出这钢铁洪流足有十余里,一队六十人的铁骑在雨幕中如同幽灵。

他们身着特制的、吸附雨水颜色暗淡沉甸的皮甲,背负着被油毡严密包裹的长弓劲弩。无声无息,却又散发着最纯粹的战意。

他们是裴徽派来支援高仙芝的特战营里面的一支小队,是中郎将苏定方特意留下全程跟随高仙芝,充当着全军最敏感的耳目,也履行着最肮脏血腥的义务。

他们的职责便是无声地清除一切阻挡大军前行的障碍,无论前方是吐蕃的哨骑、不知情的猎户,亦或是意外出现在这条死亡路径上的一切生灵。

由都尉韩三平统领。

“停!”一个低沉、短促却又斩钉截铁的命令猛地从韩三平口中迸出。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右臂高举、五指死死攥紧的拳头。

他身后,数十骑没有丝毫停滞,仿佛演练过无数次般同时猛勒缰绳。

战马压抑而低沉的嘶鸣尚未完全出口,便被训练有素的骑手用手掌死死捂住口鼻,只剩下沉闷的呜咽在喉间翻滚。

斥候们的动作快得如同捕食的猞猁,无需言语,便各自迅速俯身滚鞍下马,或是无声伏低,默契地将身体隐入道旁嶙峋冰冷的怪石之后,或是与旁边湿淋淋的低矮灌木丛融为一体。

刹那间,这片原本充满生息挣扎的山道只剩下淅沥不断的雨声。

弓弦被无声地拉开,充满力量的紧绷声几近于无;淬毒的弩箭被稳定地搭上箭槽,冰冷的金属箭簇在昏暗的天光下幽幽闪烁着寒光,如同毒蛇蓄势待发的毒牙,饥渴地指向雨雾深处。

韩三平纹丝不动,整个人化作一块在冷雨中凝固的石雕。

他的目光穿透前方雨帘织就的帘幕,死死锁住谷口拐角处两块被雨水冲刷得黝黑的大石。

几息之后,两个模糊的身影在那大石的遮蔽下,小心翼翼地在泥泞中艰难前行。

皮袄厚重破旧,被雨水浸透后颜色深褐,紧贴在身上,沉重地拖拽着他们的步伐。

一个年长些的,满脸皱纹如同祁连山的沟壑,另一个还是个半大小子,脸上挂着被雨水打湿而有些狼狈的笑容。

两人正合力拖拽着一头刚猎获不久的成年岩羊。

那棕灰色的岩羊腹部被简陋的石刃撕开了一道深长的伤口,新鲜温热的血液混着雨水,在泥地上拖曳出一道刺目的淡红印迹。

他们显然沉浸在这难得雨中收获的喜悦中,低声用急促的吐蕃土语交流着,声音被雨声稀释,听不真切内容,但那兴奋与疲惫交织的情绪却穿透雨幕传来。

“啧。”一声压抑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轻叹,在韩三平身畔响起。

最靠前的一名年轻的特战营斥候——脸上还残留着几丝未褪尽的稚气,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几滴汇入他紧抿的嘴角,咸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

他在犹豫,眼中飞速闪过一丝几乎不可辨识的挣扎和不忍。

那张半大小子冻得通红的脸,分明让他想起了自家屋檐底下眼巴巴看着山路的兄弟。

然而,出发前铁血冷酷的军令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他的脑髓深处:“秘道之上,非唐军者,不论何人,格杀勿论!军机为重,泄密者斩!”

这两个倒霉的猎户,或许只是为了一家老小的口粮才跋涉入这深山,可他们此刻的存在,对整个大军的生死存亡而言,就是最致命也最直接的威胁。

在这冰冷的计算里,没有无辜,只有结果。

这细微的挣扎甚至未能完全形成情绪,便被更加冰冷的东西碾碎了。

韩三平那如同铁石铸就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波动,冰冷的眼神如同雪山顶永冻的寒冰。

他只是缓缓抬起左臂,手掌向下,平平推出——一个简单至极却又带着地狱气息的手势。

“噌!噌!”两声短促微弱的机括震响瞬间撕碎了雨幕单调的背景音。

两支浸透了毒汁、三棱造型的弩箭如同两道来自幽冥的乌光,瞬间挣脱油毡的束缚,破开空气,留下几乎微不可闻的嘶鸣。

“噗!”“噗!”沉闷又令人牙齿发酸的、穿透皮肉筋骨的钝响几乎同时响起,仿佛拳头重重地捣在了浸水的沙袋上。

两名猎户的身体如同突遭雷击般剧烈一震!

脸上的笑容甚至还凝固在最后的一瞬,瞳孔中刹那爆开的茫然与剧痛是生命终结前的唯一痕迹。

那老者布满皱纹的脸扭曲着,似乎想回身看清夺命的暗箭来自何方,而年轻的那个只下意识地向前伸了一下手,像溺水者妄图抓住虚无的稻草。

所有的声息瞬间断绝,连一丝惨叫都未来得及挤出喉咙。

两人的身体失去全部支撑,沉重地砸入冰冷的泥泞之中,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那只半大的岩羊,也被拉扯着重重地摔在一旁,暗红的血迅速在泥浆中晕染开来。

隐藏在各处的斥候如同嗅到血腥气息的猎豹,无声无息地扑出。

动作迅疾却又极致谨慎,泥水在他们的皮靴下飞溅,却几乎不发出杂乱的声响。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拖起尚有温度的尸体和那头沉重的猎物,一步步挪到道路旁边一处由雨水冲刷出的狭窄深沟。

几块沾满苔藓、棱角锋利的青石和一堆湿淋淋的枯枝被迅速扒拉过来,胡乱地掩盖在那已然冰冷的、微微扭曲的身体之上。

刺鼻的新鲜血腥味猛地爆发开来,又被无情的雨水狠狠压下,最终稀释、消散,只剩下一片狼藉又被雨水飞快冲刷着的泥浆。

那片曾短暂沾染人类生命最后余温的土地,迅速被冰冷的雨水覆盖,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上马!前进!”韩三平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喉咙深处滚动,带着一种磨砂的质感,冰冷得不容置喙。

他一脚踢开挡在路中央的一块碎石,动作干净利落。

人已翻身上马,暗色湿冷的皮甲勾勒出他钢铁般坚硬紧绷的背脊轮廓。

他的目光并未在那道被草草掩盖的深沟上有任何停留,再次鹰隼般射向前方更加深不可测的雨雾与山谷。

前方道路曲折隐没,两侧的悬崖峭壁在雨幕中显得格外狰狞,如同巨兽微微张开、布满锋利獠牙的口器。

一丝细微却足以致命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上窜,最终死死扼住他的心脏。

他太清楚了!若吐蕃人在此处设下伏兵,不需要多少,只需几百张硬弓,几百根滚木礌石,这场突袭就将成为一场彻头彻尾的、万劫不复的屠杀!

他们这支万人精骑将会在这条狭窄的死亡谷道中被活活砸成肉泥,鲜血足以染红这数里的山涧!

然而现实是,他们不可能、也没有时间与兵力去逐一搜索两侧每一寸可疑的山岩缝隙。

速度,只有速度,才是这支大军唯一的活路,也是唯一的护身符。

他的喉咙几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一丝被强行压制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五百名精壮的汉子,由都尉赵志飞指挥,正以他们的血肉之躯和简陋的工具,在这片被雨水和山势联手诅咒的地域,硬生生地为后方庞大的主力大军和沉重的辎重队伍撕开一条勉强称得上“通路”的生存缝隙。

“都尉!都尉!”一个浑身被泥浆的士兵踉踉跄跄地扑到赵志飞面前,“前面!前面!山崩了!碎石堆得跟城墙一样高!堵……堵了足足半边山路!”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要撕裂喉咙。

赵志飞猛地抬起头,布满泥污的脸上,一双通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狠狠吐出一口带着泥腥气的唾沫,那唾沫瞬间被雨水冲刷消失。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像要把满嘴的牙齿都磨碎,挤出命令:“分两队!立刻!一队人,上锤撬!给我把那些狗娘养的石块一块块往下撬、往山下推!给我清出半个道来!”

他狂暴的手势指向那可怕的塌方堆,仿佛那就是挡住大军生路的仇敌,“另一队!”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塌方点旁边的陡峭山坡,那湿滑的、布满碎石和荆棘草根的陡峭地带,“从侧翼山坡给我砍出一条路!不管多窄!只要能过一个人、一匹马!只要能把人送过去!立刻!马上!”

他的吼声穿透雨幕,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狂躁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大帅就在后面!就在后面催着!耽误一刻!军法无情!到时候,老子被砍了头,你们脑袋也挂在老子刀边上!”

他嘶吼着,这命令不仅仅是要求,更是压在他心头那如同千钧巨石的沉重压力,随时可能将他碾成齑粉。

高仙芝那毫无转圜余地、如同断头铡刀般悬在头顶的严令在他脑海中一遍遍轰鸣:“不惜一切代价,保证速度!”

那“代价”二字,饱含着怎样可怖的意味,赵志飞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被强行从原始山林中劈开的“窄路”,每一步都是用血与汗在泥泞与锋利碎石上硬生生刻出来的印记。

生路在缓慢推进,身后蜿蜒挣扎的铁流正步步紧逼。

此番奇袭的最高统帅高仙芝端坐于一匹神骏异常的战马之上,冰冷地扫视着下方蜿蜒挣扎的巨大队伍,每一个士兵疲惫的侧脸、每一匹战马颤抖的肌肉、每一架车轮深陷的辎车都落入他如冰湖般深沉的眼底。

他清晰地知道此行的全部筹码与孤注一掷的凶险:绕开吐蕃在石堡城一线的主力纠缠,如同利剑般刺入其毫无防备的河湟腹地核心——青平城!

若成,青平城这一战略楔子钉入河湟腹地,即可撼动吐蕃根基,斩断其联结安西的命脉!

他高仙芝之名,将以惊天之功载入帝国史册,声震寰宇!

“报——!”一声带着剧烈喘息、撕破雨幕的传令尖啸刺破喧嚣的人马嘶鸣。

一骑快马飞驰而至,在高仙芝马前几丈猛地勒紧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几乎人立而起。

传令兵顾不上满脸的泥水雨水,嘶声吼叫:“禀大帅!赵都尉报……前方……前方遭遇大面积山崩!大片山石阻塞谷道……人马难通!清理需……需耗费不少时辰……恐……恐会延误军机!”

“延误?!”高仙芝眉头如同遭受了无形重锤的猛击,瞬间拧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川”字。

那锐利如刀锋的眼眸瞬间聚焦,射出冰锥般的寒光直刺传令兵,几乎要将对方脸上那惊恐的表情洞穿。

声音如同坚冰被巨力砸碎般在暴雨中爆开:“告诉他——赵志飞!本帅不管他用牙啃!还是用手刨!抑或是拿他的脑袋去撞!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

他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冰凌敲打在铁砧上,“一个时辰之内,必须给本帅打通那条道路!否则——”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冷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怜悯,“提头来见!本帅说到做到!”

他手臂一挥,冰冷的雨水顺着臂甲流淌,指向身后在泥泞中挣扎不堪的巨大队伍,咆哮之声盖过雨声:“传令全军!即刻执行:凡伤病无法继续前行者、体弱掉队者,就地留下五日口粮、随身兵器!生死凭天!所有无法及时通过的辎重车辆,无论价值几何,一律丢弃路旁!人!马!速度!本帅只要青平城!只要速度!谁敢违令,军法从事!斩立决!”

冷酷到令人骨髓生寒的命令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整个队伍的上空。

压抑的沉默瞬间笼罩了喧嚣,仿佛整条队伍都窒息了一瞬。

队伍那沉重而凝滞的尾部,一支更为缓慢艰难前行的队伍在泥浆的炼狱中挣扎。

这里行进的是整个大军最致命的爪牙——二十架被拆卸开以便拖行的巨型抛石机以及同等数量重型床弩的构件。

它们,散落在沉重的木架牛车之上。

负责押运守护这些国之重器的,是两百名从长安火器监精心挑选、身负制造与操炮技艺的顶级工匠,以及高仙芝不惜从自己的亲卫队中抽调出的五百名最为剽悍精锐的重甲亲兵。

整个队伍由都尉陈勇统领指挥。

此时陈勇骑在一匹同样强壮有力的黑马之上,眉头深锁,面色比头顶低垂翻滚的乌云还要阴沉三分,焦灼的目光如同滚烫的烙铁在每一辆深陷泥沼中挣扎的牛车上反复灼烧。

“入他娘的!又陷了!前轮!前轮卡死了!快!一起推!用力!”操作手中领头的大匠、脸上带着刀疤的王老魁扯着早已嘶哑的嗓子怒吼,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暴躁。

他第一个跳下几乎被泥浆没过的车轮,泥水瞬间淹到他的大腿。

后面十几个工匠和护卫亲兵咒骂着纷纷跳入齐膝深的冰冷泥潭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湿透的裤管直冲头顶,让牙齿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打战。

十几双肌肉虬结的胳膊爆发出震天的呼号,合力顶向沉重牛车的一侧。拉车的两头犍牛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哞……哞……”声,脖颈上的粗大血管暴起,鼻孔里喷出滚滚白雾,四只强壮的蹄子在粘稠得如同浆糊的泥浆中徒劳地蹬踏挣扎,溅起大片脏污的水花。

巨大的车轮如同被无数无形手臂拉扯住,每一次令人牙酸的缓慢转动,都伴随着木轴被挤压摩擦发出的尖利刺耳的“吱呀……嘎吱……”呻吟,令人担心下一刻这辛苦打造的战车便要在这荒山野岭里彻底散架。

这群匠人的首领,被军中尊称为“大匠都尉”的于铁山(因制造改良军械的卓绝功勋,被破格授予都尉武职衔),正勒马站立在一片稍高的石坡上,雨水顺着油布的缝隙渗进领口,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冰冷,让他牙关紧咬。

他望着眼前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抽打着在泥沼中拼命挣扎的袍泽和牲畜,一种沉重的无力感混合着刺骨的寒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这个面容刚毅、带着火炉与铁锤痕迹烙印的汉子,眼神深处亦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一名年轻的操作手手脚并用,几乎是跌爬着来到他马侧,脸上满是被雨水冲花的污泥,声音抖得几乎连不成句:“于……于头儿!这鬼天气…这鸟路…比那张都尉说的难走百倍不止!咱们…咱们在天黑前真能赶到青平城吗?”

他抬头望着头顶铅灰色、深不见底的阴沉天空,那里看不到一丝一毫日光移动的痕迹,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而令人心焦。

于铁山猛地吐出一口带着寒气、混着泥腥味的口水,似乎想把胸腔里那股压抑和晦气都统统吐出去。

他强打起精神,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少听他娘的危言耸听!”

他用力挥了挥手,打断年轻匠人的绝望情绪,仿佛要驱散盘踞在眼前的阴霾,“不良府的人走过两趟!用沙漏精确计量过路程耗时!这路是难比登天,但绝不是绝路!老天没把口子给咱们彻底封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长长一串在泥泞中挣扎扭动的牛车队伍,斩钉截铁地吼道:“我们已经走了整整七天七夜!七天七夜!这最后一道坎儿,就算是用牙啃,也得给老子啃过去!今天!无论如何,砸锅卖铁也得把炮推到青平城墙根下!高大帅的军令是铁打的!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刀!”

他扬起鞭子,指向队伍后方烟雨弥漫中若隐若现的一支队伍,那队伍行进显得相对有序,沉重的油毡布严密覆盖着牛车上的货物,上面压着防水的粗厚苫布——那里是同样宝贵的、整支大军最后的希望之一——危险易燃易爆的火药辎重。

“你看看人家!火药!一点就着!比咱们这铁疙瘩金贵多了吧?人家一路小心翼翼,防潮做得滴水不漏,到现在一辆车都没出事!”他语气中不自觉地透出浓重的羡慕和深深的压力,“高大帅昨晚军议!一听说咱们路上丢了两架回回炮的消息,那眼神……啧!”

他摇着头,做了个切割的手势,“刀子似的!直刮骨缝!要是天黑前再看不到咱们的人马炮架子,要是再闹出点差错……”

他环视着周围一张张疲惫而惊恐的脸,“到时候,别说咱们这两百多号兄弟,就算是陈都尉和你我,捆一块儿也吃不消大帅雷霆之怒!脑袋搬家都算轻的!”

他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踏水声传来。

一个裹在湿透皮袄里的亲兵传令兵,踏着没脚深的泥水艰难地小跑过来,喘着气抬手敬礼:“于都尉!陈都尉请您火速过去!有要事相商!”

于铁山的心“咯噔”一下,瞬间沉了下去,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

来了!他最担心的麻烦终于来了!

他不再废话,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泥水四溅。

骏马发出一声嘶鸣,驮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费力地在泥水中跋涉前进,溅起的冰冷泥点不断拍打在他的铠甲和裤腿上。

雨水打在冰冷的铁甲上,发出一片细碎而又连绵不绝的“啪嗒”声,如同丧钟敲响前密集的催鼓,一声声都敲在他的心尖上。

陈勇此时正焦躁地在稍显平整的石滩边缘来回踱步,雨水顺着他的锁甲外罩的皮甲流淌下来。

他身边的几个亲兵头领脸色也如同天色般阴沉,几人正交头接耳,低声而快速地交谈着什么。

陈勇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见到于铁山过来,他脸上立刻挤出一个无比勉强、甚至有些讨好的笑容,连忙抱拳道:“于都尉!辛苦辛苦!真是百忙之中叨扰了!快请!”

他上前一步,声音里透着焦灼和明显的不安,“本将请你速来,实在是有心病难除啊……是想问问……咱们这二十架抛石机,如今未抵青平,就损失两架……”

他伸出两根手指,声音都有些发颤,“此乃国之重器!这一下子缺了两架,届时攻城,火力是否还堪用?高大帅将此攻拔坚城之利器托付本将押运,这责任如山!本将……本将这几日来,辗转反侧,实在是忧心如焚!恐怕……难以向大帅交代啊!”

他话语间的焦虑几乎要溢出,如同沸腾的热水,灼烧着他和于铁山的神经。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搓揉着皮甲边缘,眼神不断瞟向远处连绵的雨幕,仿佛高大帅那冷酷如冰的审视目光随时会穿透雨帘。

于铁山看着陈勇这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心中那股被强行压制下去的烦躁再次翻涌起来,甚至带着几分鄙夷。

比起这庸常的担忧,他心底那更为深沉、如同黑暗冰河般的恐惧才真正啃噬着他的灵魂。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混杂着雨水直灌入肺腑,强压下翻滚的情绪。

他用力挺直被雨水压得有些佝偻的脊梁,让声音显得平静而充满力量(尽管他自己都感到一丝虚浮):“陈都尉安心!”

他斩钉截铁地说,每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雨水中,“二十架原是为确保万无一失!减少两架,对火力总体虽有不小影响,但——这巨炮威力绝伦!集中力量,只需于城墙一点,连续轰击!凭青平城那老旧的包砖夯土墙体,绝非其对手!”

他伸出拳头,猛地向下一砸,仿佛砸在无形的城墙之上,“破开城门或轰塌城墙一段通道,足矣!关键在于——”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如同铁凿凿在岩石上发出铿锵之声,“我们所有人!所有器械!必须在天黑之前!准时、完好地出现在青平城下!”

这句话清晰地指出了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最大难关——时间和路途!

“那就好,那就好啊……”陈勇的表情明显松弛下来,长舒一口气,仿佛溺水者抓到了一根漂浮的稻草,脸上挤出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切。

“唉!只是这路……这鬼老天!真是千难万难啊!”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几乎要将心肺都吐出来的叹息,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

于铁山看着陈勇那唉声叹气、茫然无措的样子,心头却像被寒冰包裹着,比陈勇清醒、也更痛苦万分。

他心中冷笑一声,默默想道:你这点担心算得了什么?你可知道,在高仙芝那把冷酷如同冰山的算计尺上,几架耗费了国库无数、千里运来的抛石机究竟价值几何?

他脑中异常清晰地浮现出七天来经历的每一幕:出发时浩浩荡荡三十辆满载部件的牛车,如今只剩下十八辆在泥沼里挣扎。

那丢失的两架,并非他们保管不善,而正是行军途中突遇一次致命险情——一处陡坡因大雨冲刷完全泥化软化,沉重的牛车根本无法支撑,眼睁睁看着两车价值连城的装备直接滑入深不见底的山涧,连人带牛当场粉身碎骨!

这样恐怖的损毁,高仙芝当时只是冷冷地扫过损失报告,一言不发,只在嘴角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冰冷到极点的弧线。

那冰冷的眼神至今烙印在于铁山的脑海里。

然而接下来的军令却是更加无情、也更加明确地传达:“抛车有损非尔等之过。然军令如山——行军速度绝不可再延误!后续若有轮辐损坏、牛马乏力者,当机立断,拆解核心部件轻装携行!其余就地……尽速处置!”

那“处置”二字后隐藏的真正含义——是毁弃!

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高仙芝那道渗透着绝对意志命令的分量——“不惜一切代价保证行军速度!”这“代价”二字像淬毒的钢针,日日夜夜扎在于铁山的神经上。

他亲眼目睹高仙芝如何像丢弃一条破麻袋般,遗弃了那个跟随他多年的伤兵,任其在野兽环伺、天寒地冻的荒山中自生自灭!

在那个场景里,高仙芝眼中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冰冷如万载玄冰。

区区几架抛石机、几百个火器师的性命?

在这位铁血大帅权衡胜负的天平上,在关乎最终胜利的伟大目标面前,它们的重量恐怕还比不上一个时辰的行军速度!

现在,陈勇在这里为抛石机的损失和可能的战斗力损失担忧焦虑,忧心忡忡得几乎要哭出来,却连留下几个人抢修另一辆在深沟旁几乎散架的抛车的胆量都没有。

只因为高仙芝的命令是绝对的圣旨,不容一丝一毫的质疑和打折扣!

行军速度必须压榨到极致——哪怕是用袍泽的血汗骨肉来润滑车轮!

高仙芝的冷酷逻辑如同他手中那把冰冷的横刀:跟不上,就是没用的拖累!就是弃子!毫不怜悯!

这就是战争最赤裸、最残酷的法则。

它的书写不仅需要敌人的血肉,更需要用己方的牺牲和泪水作为墨汁。

于铁山无比确信,只要他们这两百名技术精湛的火器师以及这沉重的国之重器最终成了整支大军向青平城冲刺的累赘,严重拖慢高仙芝那精确到滴漏计时的致命行程——那位铁帅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将他们连同这攻城凶器一同遗弃在这冰冷的祁连山风雨之中!绝不会有丝毫怜惜!

他参与过安西那场级别极高、气氛极端凝重的机密军事会议。

高仙芝站在巨大的沙盘前,如山的威压感弥漫整个营帐。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同寒泉滴落冻石,推演着每一种可能的突发状况,眼神锐利得如同能穿透时空,预见战局的每一步变化。

虽然高仙芝当时并未明言,但于铁山以其火器师的敏锐和生死搏杀边缘磨砺出的洞察力,极其清晰地捕捉到一个令他脊椎发凉的暗示——这位铁血主帅心中至少准备了三条截然不同的破城道路!

其中必然有一条,是预设了他们这些笨重庞大的攻城器械最终无法按时抵达青平城下的!

当这个预设成为现实,那破城的主力便会瞬间切换为最为原始、最为血腥、也最耗费性命的蚁附强攻!

用无数的血肉之躯、用年轻的生命去冲击坚城,用梯架,用尸体去铺出一条通往城头的道路!

想到那将会是何等惨烈、尸山血海的景象,于铁山就感到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上头顶。

“不!绝不能那样!必须赶到!”这个无声的怒吼如同沉寂火山在地底的咆哮,在于铁山的心底疯狂翻涌,燃烧着他每一寸理智。

他带着这两百号肝胆相照、在长安城炉火边和工坊里熬白了头、技艺精湛的弟兄们,舍弃了长安的繁华安逸,跋涉千里,风餐露宿,穿过茫茫戈壁,爬上这高寒的祁连山脉,历经无数的风险,不是为了在这最后一步,被无情地遗弃,成为功勋路旁的枯骨!

他们是为了让这大唐铸造的国之重器,在敌人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青平城墙上轰出粉碎性的裂口!

是为了在城墙崩裂的轰鸣巨响中,书写属于工匠的盖世功勋!是为了光耀门楣,是为了将这用智慧与血汗凝结的辉煌胜利之名传唱后世!

他脑中高速闪过情报文书里关于青平城的关键描述:一座规模不算宏伟,但扼守河湟要冲的石头要塞,城垣全部用河床巨石及韧性黄土构筑,异常坚固。

因其吐蕃赞普赤德祖赞此时正率领主力大军在遥远的蜀地边界与唐军另一支人马僵持角力,这腹心要害之地的守备确实出现了一些松弛迹象——情报称,白天城门多洞开,方便商旅往来盘查,虽盘查严格,但也非无懈可击。

然而,“松懈”永远是相对的!

一旦这寂静被青平城头骤然响起的警钟撕裂,一旦攻城战火燃起,那散布在青平城周遭如同鬣狗般的吐蕃众多部落游骑,最快只需半日,最迟不过一天,必然会像嗅到血腥气的野狼群,从四面八方的草原、河谷、丘陵中蜂拥而至!那时,围城之军,将立即变为待宰的猎物!

一个冰冷刺骨的现实在于铁山心头炸开——他们的粮草!

整个大军只携行了八天的干粮!如今已是第七个昼夜!粮秣即将告罄,仅剩最后一天的救命口粮!

这意味着什么?这冰冷的数字意味着——他们只有一天!

精确地说,是攻城行动开始后,十二个时辰!

一个昼夜!一旦攻城之战打响,十二个时辰之内,必须砸破青平城!必须冲进去!

必须以城内的存粮接济这万把张饥肠辘辘的嘴!

否则,等待这支孤悬敌境的奇袭之师的,将是无情的断粮!

紧接着就是雪上加霜——四面八方如同苍蝇闻到腐肉般涌来的吐蕃援军!

他们将会被彻底困死、碾碎在这座原计划中应该被踏破的坚固城堡之下!

到那时,他和他的弟兄们拼尽全力护送到城下的这些沉重凶器,要么在绝望中被亲手浇上火油、点燃引信炸成齑粉,要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成为吐蕃人耀武扬威、转而攻击大唐同袍的可怕战利品!

高仙芝的奇袭计划,如同在万丈深渊的绝壁上仅踩着一根潮湿腐朽的绳索前行!

大胆、疯狂、凶险,却又带着令人窒息的致命魅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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