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远的狼毫在《忏悔录》上颤抖,墨迹晕开“白银三百万两”的数字。
一墙之隔,他妻弟赵德全的女儿正用指甲在囚室泥地上刻下父亲的藏银地点。
当锦衣卫从赵府夹墙中抬出第一百口贴满“考牙专送”封条的樟木箱时,
于成龙看着满院白花花的官银,只冷冷说了一句:
“这,只是开始。”
诏狱的单间里,崔明远枯槁的手指捏着狼毫,笔尖悬在宣纸上空,不住地颤抖。墨汁滴落,在“赃银总计”几个字下方,晕开一团刺目的浓黑。
他喉结滚动,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最后决定把自己能记清的数额写下来。
三百万两。
这个数字,是他这十年来,通过各种手段聚敛的财富总和。
它不仅仅代表着一座座金山银海,更代表着无数寒窗苦读的学子被顶替的名额,代表着被克扣的军饷、被侵吞的赈灾粮款,代表着无数小民被敲骨吸髓的血泪!每一两银子上,都浸透着肮脏和罪恶。
当然,这只是他记起来的,忘记的更多。
“写!”身后传来锦衣卫校尉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催促,如同丧钟敲响。
崔明远猛地一哆嗦,说道:“写完了”。
“大人!崔明远初步供述,十年间贪墨所得,总计……白银三百万两。”锦衣卫千户路成(于成龙心腹)将这份还散发着墨香的供词,恭敬地呈给端坐在都察院值房内的于成龙。
于成龙接过供词,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那触目惊心的数字。
他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意。三百万两?这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他太清楚这些盘踞在帝国最高学府和礼部要津的蠹虫,他们的贪婪早已深入骨髓,他们的手段更是盘根错节,互相包庇遮掩。
“三百万两?”于成龙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好大的胃口!这还只是他崔明远一个人吐出来的!
京大的李敏哲呢?南直隶那几个?还有他礼部那些爪牙呢?
他们吸食的民脂民膏,加起来怕是要堆成一座银山!”
他将供词重重拍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笔架上的毛笔簌簌掉落。
“仅仅供述不行!要人证!要物证!要铁证如山!要让他们心服口服,更要让天下人看清这些冠冕堂皇的‘清流’、‘文宗’,皮囊底下是何等肮脏!”
于成龙眼中寒光四射,下达了更加冷酷的命令:
“第一,立刻提审所有与崔明远供述中有关联的涉案人员!他的管家、账房、心腹书吏、各房管事!尤其是他那个负责‘考牙专送’的妻弟赵德全!撬开他们的嘴!我要知道每一笔赃银的来龙去脉,具体数额,经手人,存放地点!必要时候,准用重刑!”
“第二,调集精干力量,由你亲自带队,持驾贴,立刻查抄崔明远、李敏哲等所有核心案犯的所有府邸、别院、田庄、商铺!掘地三尺!墙壁、夹层、地窖、假山、池塘、甚至茅厕粪坑,都给本官一寸寸搜过去!他们的家眷、仆人,全部隔离审问!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凡有抵抗、隐匿、销毁证据者,格杀勿论!”
“第三,重点追查‘考牙专送’!这是崔明远供述中最大的一块肥肉!立刻封存所有相关卷宗、账册!追查历年经办吏员、参与运送的牙行、甚至那些‘被专送’的番邦学子!本官要知道,这所谓的‘专送’,到底成了多少人中饱私囊的管道!”
锦衣卫的缇骑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涌向京城各处。这一次,目标明确,手段更加酷烈。
诏狱深处,刑房。
赵德全,这个曾经在“考牙专送”中呼风唤雨、吃得脑满肠肥的崔明远妻弟,此刻被扒光了上衣,像一头待宰的肥猪般吊在刑架上。他白胖的身体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鲜血淋漓。
“说!光武四年到光武七年,交趾、占城、暹罗三地‘考牙专送’名额,实际运作成本多少?你姐丈崔明远拿了几成?你又从中抽了多少水?银子都藏哪儿了?!”陆炳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他手中拿着一根沾了盐水、闪着寒光的细长钢针。
“我…我不知道…大人饶命啊…都是…都是我姐丈指使的…我就…就是个跑腿的…”赵德全杀猪般嚎叫着,涕泪横流。
“跑腿?”陆炳冷笑,手中的钢针猛地刺入赵德全肥厚的大腿内侧一个极其敏感的穴位!
“嗷——!!!”赵德全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全身肥肉疯狂地抽搐起来,眼珠暴突,口水不受控制地流淌。
“我说!我说!成本…成本每人次实际花费不到三十两!我们…我们报上去是每人次一百两!崔明远…拿七成!我…我拿两成!剩下…剩下打点经办和账房…银子…银子大部分换成金条…埋在…埋在我通州别院…假山下的地窖里…还有…还有一部分在…在城南‘恒昌’银楼存着…用的是…是我小妾她表哥的名字…”剧痛之下,他竹筒倒豆子般全吐了出来。
崔府抄家现场。
曾经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尚书府邸,此刻如同被飓风扫过。锦衣卫的番子们如同工蚁般细致而粗暴地翻检着每一寸土地。
“大人!书房书架后有夹层!”一个眼尖的番子敲击墙壁,发现了空洞的回音。
撬开装饰精美的紫檀木护墙板,里面赫然是一个半人高的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上百锭五十两一锭的官银,银光刺眼!
“后院荷花池底有异常!”水性好的番子潜入冰冷的池水,在淤泥深处摸到了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沉重木匣。拖上岸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匣子未经切割的极品翡翠原石!每一块都价值连城!
“马厩!马槽底下是空的!”沉重的马槽被合力移开,下面竟是一个隐蔽的地窖入口!顺着梯子下去,地窖里堆满了成箱的丝绸、香料、象牙雕刻、甚至还有几件明显带着异域风格的鎏金佛像!这都是“考牙专送”沿途“采购”的“土仪”!
京大大祭酒李敏哲的别院 “听雪小筑”。
这里表面看只是一处清雅别致的文人园林。
然而,当锦衣卫砸开后院一座看似普通的太湖石假山时,露出了后面隐藏的、包着铁皮的厚重暗门。
打开暗门,里面竟是一个布置得极为奢华的地下密室!密室中央,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锦帐低垂,隐隐传来女子的啜泣声。
掀开帐幔,里面竟是三个衣衫不整、面容姣好却神情惊恐的少女!看年纪,都不过十三四岁!
而在密室角落的几个大樟木箱里,塞满了各种令人面红耳赤的淫具、春宫图和名贵的情趣内衣!
箱底,则压着厚厚一叠李敏哲亲笔书写的、不堪入目的“品鉴心得”和“侍寝排班表”!
“畜生!”带队的锦衣卫百户看到此景,都忍不住怒骂出声。
“考牙专送”账册追查。
都察院灯火通明。
数十名精于算学的吏员和刑名师爷,正在海量的卷宗和账册中抽丝剥茧。
崔明远和赵德全的供述,如同钥匙,打开了迷宫的大门。
“核对出来了!”一个师爷激动地指着摊开的两套账本,“光武六年,交趾一地,礼部核准并拨款的名额是两百人!但实际通过‘考牙专送’抵达京师的番邦学子,只有一百二十三人!剩下的七十七个名额,全是‘幽灵’!银子却一分不少地拨下来了!仅此一项,就虚报冒领了三万八千五百两!”
“还有!”另一个吏员拿着厚厚一叠票据,“这是沿途驿站和牙行开具的‘超规格接待’、‘特殊护卫’、‘珍贵药品’等费用单据,累计超过五万两!但对比同期驿站正常接待记录和随行吏员口供,这些所谓‘特殊服务’根本子虚乌有!全是捏造的!”
“更离谱的是转运费用!”负责核对运输账目的老吏气得胡子直抖,“从广州港到京师,一个番邦学子,就算用最好的马车,住最好的官驿,沿途花费绝不超过二十两!可账上记载的平均花费,竟高达八十两!这多出来的六十两,就是被层层盘剥的‘油水’!”
一笔笔,一桩桩,触目惊心!
贪墨的手段之卑劣,数额之巨大,牵连之广泛,远超于成龙最初的预估!
这早已不是简单的贪渎,而是一张精心编织、覆盖了整个礼部和最高学府、疯狂吸食国运民膏的巨网!
诏狱女囚区。
绝望和怨恨如同瘟疫般蔓延。
崔明远正妻刘氏依旧抱着布偶喃喃自语,形同朽木。
而赵德全那个被抓进来的、年仅十六岁的庶女赵婉儿,此刻却蜷缩在角落里,眼神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怨毒和一丝求生的疯狂。
她听到了隔壁男囚区父亲受刑时那非人的惨嚎,也看到了锦衣卫抄家时抬走的一箱箱财物。
她更知道,父亲在外面还藏着几处连崔明远都不知道的秘密小金库。
一个戴着面罩的锦衣卫女看守例行巡视走过栅栏边。
赵婉儿猛地扑到栅栏边,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大人!我…我有话说!我知道我爹…赵德全…还藏着一笔银子!很大的数目!不在通州别院!也不在恒昌银楼!”
女看守脚步一顿,冰冷的目光透过面罩审视着她:“哦?在哪?”
“在…在城西‘福源’当铺!后院第三间库房,东墙从北往南数第七块砖是活的!里面…里面藏着一个小铁盒!钥匙…钥匙在我爹贴身的玉貔貅挂件里,那貔貅的肚子是空的!”赵婉儿语速飞快,生怕对方不信,“还有…还有一笔金子!熔成了金豆子,混在…混在‘福源’当铺后院喂鸽子的谷子里!用…用油纸包着!”
她喘着粗气,眼中是疯狂的祈求:“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求求您!放我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
女看守冷冷地看了她几秒,转身离去,没有留下任何承诺。但赵婉儿知道,她的话,已经像种子一样播下了。出卖父亲,是她唯一的生路。
当锦衣卫根据赵婉儿的供述,在“福源”当铺的墙砖里起获那个沉甸甸的小铁盒(里面是数张巨额银票和房契),又从鸽食槽底翻出那包黄澄澄的金豆子时,赵德全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连亲生女儿都背叛了他!他像一摊真正的烂泥,瘫在刑架上,交代出了更多隐秘的藏银点和行贿受贿的细节,甚至攀咬出了几个本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同伙。
铁证,如同滚雪球般越积越多。
都察院值房内,堆积如山的卷宗、抄家清单、口供笔录,几乎淹没了巨大的桌案。于成龙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手中捏着陆炳刚刚送来的最新汇总。
初步统计结果,触目惊心:
仅崔明远、李敏哲及其核心党羽(礼部侍郎两人、大学堂司业、提调、主要账房等十余人),查抄出的现银、黄金、珠宝、古玩字画、田产地契等浮财,初步估价已超过**一千五百万两白银**!
这还不包括那些难以估价的海外奇珍、违禁品(如李敏哲密室里的少女和淫具)以及被他们挥霍掉的巨额赃款!
而通过“考牙专送”、虚报名额、克扣补贴、倒卖入学资格、收取“赞助费”等途径贪墨的银子,根据账册和口供推算,十年间流入这个集团的钱财,总数可能高达**三千万两**之巨!这几乎相当于大明帝国巅峰时期一年的国库收入!
这些数字,沉甸甸地压在于成龙心头。每一两银子,都代表着被蛀空的国本,代表着被践踏的公平,代表着无数黎民百姓的血汗和希望!
“好…好一群国之巨蠹!”于成龙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食君之禄,行此豺狼之事!贪墨之巨,骇人听闻!祸国之深,罄竹难书!”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陆炳:“所有案犯,严加看管!所有口供、物证,整理造册,务必详实确凿!本官要亲自撰写奏章,面呈陛下!此案,必须办成铁案!要让这些蠹虫,在煌煌天日之下,在天下万民之前,得到应有的审判!更要让后来者,闻之胆寒!”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金铁交鸣:
“告诉崔明远他们,他们的‘忏悔录’,可以继续写。但,不是写给本官看的,是写给煌煌青史,写给天下苍生看的!让他们把自己的心肝,一寸寸剖开,把里面的肮脏和丑恶,都晾晒出来!这,是他们唯一还能为这大明江山,做的一点‘贡献’了!”
夜色更深。诏狱的单间里,崔明远看着锦衣卫新送来的、厚厚一叠关于他新被查抄出的藏银清单和赵德全攀咬他的口供,面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体面,都被撕得粉碎。
他颤抖着手,再次提起那支沉重的狼毫,在《忏悔录》新的一页,写下了更加不堪、更加血淋淋的罪状。
隔壁,十族囚笼里那永无止境的诅咒和哭嚎,仿佛成了他书写罪孽的伴奏。
这间看似“优渥”的单间,早已成为他灵魂的炼狱,每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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