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村的第三夜,狗吠声比往日弱了许多。
清灶吏王二牛攥着火把的手沁出冷汗,竹节火把在风里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到他青布衫上,烫出几个小洞——可他顾不上疼,只盯着村口那片稻田发怔。
三日前苏晏清被萧决抱走后,村里的炊烟就像被人掐断了线的风筝,说没就没了。
王二牛巡夜时总听见门缝里传来抽噎声,老妇拍着空灶哭“没火了可咋活”,小娃攥着冷硬的饼子啃,嘴角都磨破了。
他今日特意绕到村外,想着或许能寻到点野炊的火星子,没承想刚走到田埂边,就见稻叶在月光下泛起淡金色的光纹,像有人往叶面上撒了把碎金箔,随着稻穗的颤动一明一暗,竟似在呼吸。
“邪了门了。”王二牛喉咙发紧,火把往稻丛里凑了凑。
稻叶上的光纹突然聚成细流,顺着叶脉钻进稻穗里。
他蹲下身,鼻尖忽地萦绕起一缕甜香——是新米煮饭的香气!
可方圆十里连个灶影子都没有,哪来的热饭?
“这……这是……”他抖着手去摸最近的稻穗,指尖刚碰到谷粒,就像被烫了似的缩回。
那稻穗竟比刚出锅的馒头还热乎!
王二牛扯下一片稻叶搓了搓,金粉簌簌落在掌心,凑近闻,是松枝烧过的焦香混着米香。
他突然想起萧大人怀里那个女人,想起她发间盘旋的光蝶——莫不是苏娘子把火藏进稻子里头了?
“老灰头!老灰头!”王二牛扯着嗓子往村东头跑,鞋跟踢飞的土块砸在柴门上,“快把你那宝贝稻种搬出来!”
灰烬归正蹲在屋檐下补漏锅,听见动静抬头,皱纹里还沾着锅灰:“牛娃子疯了?大半夜的——”
“不是疯!”王二牛扑过去拽他胳膊,“你种的稻子会发热!会生饭香!”
灰烬归的手顿住了。
他年轻时是走南闯北的货郎,见过最邪乎的事也就是山神庙的狐仙显灵,可要说稻子能自己煮饭……他颤巍巍摸出怀里的布包,那是他从废灶场捡来的锅片,包得里三层外三层。
“真的?”
“你跟我去看!”王二牛拽着人往稻田跑,火把在两人脚边投下摇晃的影子。
等两人气喘吁吁跑到田埂,满田的稻穗都在发光,像撒了把星星子。
灰烬归哆嗦着剥开一粒稻壳,白生生的米粒滚进他掌心,竟在他手心里冒起了热气。
“天爷啊……”他喉头哽咽,“苏娘子把火种进粮里了。”
王二牛突然想起什么,拔腿往村西头跑:“我去借个陶碗!”
陶碗搁在田埂上,灰烬归小心地把十粒米放进去。
米粒刚落碗底,碗壁就腾起白雾,“咕嘟咕嘟”冒起小泡,竟自己煮起饭来。
王二牛蹲在旁边数,一共八十一秒——和苏晏清教他们煮“百家饭”的时辰分毫不差。
“熟了!”王二牛凑过去闻,眼泪“啪嗒”掉在碗沿。
这香气和他娘临终前煮的小米粥一模一样,连火候都像极了——米刚开了口,汤里浮着层米油,不稠不稀。
灰烬归用枯枝挑开碗盖,三只光蝶“嗡”地飞出来,金翅膀扑棱棱拍在两人脸上。
王二牛抬手去接,光蝶却擦着他指尖掠过,直往村里飞。
“东头张婶家!”王二牛指着远处,“她家男人上个月被清灶队砸了锅,正蹲在院里哭呢!”
张婶家的土坯房里,张老头正对着冷灶抹眼泪。
突然,他听见“咔啦”一声响,低头看,灶坑里的碎砖缝里竟渗出绿光——是他藏在砖下的半块锅片!
那锅片泛着幽蓝的光,像被谁点着了火,“轰”地窜起一尺高的火苗。
张婶端着空米缸从里屋出来,见灶火旺得能舔到房梁,“哇”地哭出声,扑过去抱住老头:“苏娘子没走!她把火种进咱家灶里了!”
村西头的李寡妇家,小儿子正攥着她衣角抽抽搭搭:“娘,我饿……”李寡妇咬着牙把最后半块冷饼掰成两半,突然觉得后颈一热。
她回头,就见灶台上的破铜锅自己冒起了热气,锅底的锈迹正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被磨得发亮的铜色——那是她男人当年跑船带回来的锅,说要等儿子娶媳妇时再用。
“宝儿,快拿米!”李寡妇手忙脚乱翻米瓮,“咱有火了!”
村南头的赵老汉更玄乎。
他蹲在门槛上抽旱烟,就见自家院墙根下的野菊花丛里冒出光蝶,围着他的旱烟袋打转。
他刚想伸手,光蝶“呼”地钻进灶房,接着就听见“噼啪”的烧柴声——他那被清灶队拆了的土灶,不知何时又垒好了,灶膛里的火舌舔着锅底,正“咕嘟咕嘟”煮着玉米糊。
“老伙计,”赵老汉颤巍巍摸向灶膛,火烤得他掌心发烫,“这火……暖得像当年你给我煮的月子酒。”
此时,萧决正坐在草庐的竹榻边,指尖抵着苏晏清的腕脉。
三天了,她的脉搏弱得像游丝,他数了整整三炷香,才摸到两下跳动。
窗台上的光蝶扑棱着翅膀,把月光剪成金粉,落了她半张脸。
“大人,”饭知味捧着《味录》进来,眼尾还挂着泪,“北岭村的信。”她展开信笺,声音发颤,“他们说灶火自己着了,炊妇说‘似有手扶我腕’,连火候都和您教的一样……”
苏晏清的睫毛突然颤了颤。
萧决的呼吸一滞,凑得更近,就见她唇缝里逸出半声轻叹,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露水:“……火候……要等米开口……”
“阿清?”萧决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她发顶,“你听见了?你还记着?”
她没有睁眼,可他分明看见她眼角沁出一滴泪,顺着鬓角滑进枕巾。
那滴泪落在哪里,哪里的光蝶就聚成小团,像在替她擦拭。
萧决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
他解开外袍裹住她,把脸埋进她发间:“你看,他们自己会点火了。你不用再当火种,只消……只消在我身边,教我熬碗热粥就行。”
此时的京城,金銮殿的蟠龙柱下,梁正典跪在丹墀前,怀里抱着个粗陶碗。
碗里的粥色浊形朴,米粒子沉在碗底,汤面上浮着层细碎的油花。
“臣启陛下,”梁正典声音沙哑,“《味谱令》可废。”
“荒唐!”左御史拍着朝笏站出来,“民间自炊成何体统?官灶若失,皇室威仪何在?”
梁正典不答,只捧起陶碗:“此粥乃火蝶娘所煮。火蝶娘是谁?是三年前被清灶队砸了锅,跪在雨里捡米的老妇。”他舀起一勺粥,“请诸位大人尝尝。”
御膳房的小太监捧着托盘挨个分粥。
有老臣刚尝一口,筷子“当啷”掉在地上——是他七岁那年,娘在逃荒路上用最后半升米煮的粥,米里还掺着榆树皮。
有年轻御史喝到第三口,突然捂住嘴跑向殿外,在汉白玉栏杆边吐得直不起腰——不是粥难喝,是这粥的味道,和他在寒舍苦读时,娘子半夜悄悄给他温的那碗一模一样。
“这粥粗粝,”梁正典望着满殿沉默的朝臣,“可它暖过御膳十年。陛下,民火不可禁,因那是人心之暖。”
金殿的烛火忽明忽暗,照见几个老臣用袖子抹脸,连最刻板的大理寺卿都红了眼眶。
当夜,京城外的废灶场里,三十六路清灶吏围坐在碎锅片堆前。
王二牛攥着怀里的稻壳,把白天的事学说了一遍,末了举起块锅片:“咱以前是灭灶的,现在该当传火的!”
“传火!”更多人跟着喊。
不知谁先点起一把火,废灶场的碎铜烂铁在火里烧得通红。
清灶吏们解下腰间的铁令,扔进火里,火星子溅上夜空,像极了光蝶的翅膀。
突然,一只光蝶从南方飞来,落在王二牛肩头。
他感觉胳膊一热,一道火纹顺着皮肤爬进袖管——眼前突然闪过画面:小小孩童蹲在灶前,踮着脚往灶膛里塞柴,火苗“噌”地窜起来,舔着锅底,锅里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响。
“我看见了!”王二牛惊呼,“火是从小火苗开始的,慢慢舔锅底……”
其他清灶吏相继触到光碟,或哭或笑,或跪或立。
他们举着烧红的锅片起誓:“从今往后,我们不灭灶,只传火。”
草庐里,苏晏清的手指动了动。
她梦见自己站在山岗上,脚下是千村万落,每一缕炊烟都像条金线,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连成一片不夜天。
有个穿玄色官服的身影从烟里走来,握住她的手:“阿清,该回家了。”
她想应,可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
就在这时,心口突然一跳,像有根烧红的铁钉扎进来——疼,但暖。
同一时刻,千里外的某个破庙,火蝶娘蹲在灶前添柴。
她的舌头在三年前被清灶吏割了半根,只能尝出个咸淡。
可今夜,她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突然瞪大眼睛。
舌尖麻酥酥的,像是被小蚂蚁爬过——竟尝到了姜的辛辣,葱的清香,还有……还有点甜,像新米刚开的口。
她颤抖着摸向灶膛,火光照亮她脸上的皱纹。
那里,有一滴泪正慢慢滚下来。
喜欢我靠食谱当上女宰相请大家收藏:(m.8kxs.com)我靠食谱当上女宰相8k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