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决守到五更天时,怀里的人忽然发出极轻的呜咽。
他慌忙抬头,见苏晏清眉心紧蹙,睫毛颤得像被雨打湿的蝶翼,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清儿?他指尖抚过她苍白的脸,可是疼了?
她没有醒,唇齿间溢出含混的梦呓:灶...别吹...尾音像被风卷走的火星,散在晨雾里。
萧决喉结发紧——这是她第三夜说胡话了,前两夜分别是米要筛七遍祖父的铜勺...,可等他问起,她醒后只摇头说记不清。
他低头看她腕间,那里缠着一圈红绳,绳结里嵌着半片黑陶锅片。
这是她昏迷前攥在手心的,说是和铁锅共鸣的根脉。
此刻锅片微微发烫,像块捂在胸口的炭,与她微弱的心跳同频跳动。
棚外传来木屐声。
萧决抬眼,见火同炊掀帘进来,盲眼上的青布沾着晨露,手里端着个粗陶碗:萧都督,这是用新收的早稻熬的米汤,温着的。
她喝不下。萧决声音沙哑。
这三日苏晏清全靠他渡气续命,水米未进,老丈,火种传得如何了?
火同炊摸索着在灶边坐下,枯瘦的手抚过铁锅:南下三州的兄弟昨日传回信,说每到一村,支起锅煮忆亲粥,米三合,水七分,火候三刻——他浑浊的眼珠在青布下动了动,奇怪得很,凡尝过粥的百姓,都说看见故去的亲人在灶前笑。
掌心还会发热,像揣着颗小太阳。
萧决想起昨夜更夫打更时,他抱着苏晏清去河边擦脸,远远望见对岸有七八处火光,影影绰绰的人影围着锅,笑声飘过河面比灶火还暖。
原以为是寻常夜炊,此刻方知是万灶会的火种在烧。
梁承灰那小子倒是个妙人。火同炊摸出个牛皮册子,他给每口锅编了号,画了火脉图谱,说要让每簇火苗都有根他将册子轻轻搁在苏晏清枕边,清丫头看了定要笑——她总说火是活的,得记着谁喂过它
萧决指尖拂过册页,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青水县张记米行,铁锅,编号007,传火人周氏;云安镇李记豆腐坊,陶釜,编号008,传火人陈二郎...墨迹未干,带着新鲜的竹纸香。
忽然,苏晏清的手指在他掌心抽搐了一下。
萧决立刻低头,见她脸色骤白,唇色从青转乌,心口的跳动猛地乱了节奏——那第三息的停滞,提前来了。
他慌忙低头,用唇贴住她心口,轻轻呼气。
温热的气息透过单衣渗进去,她的心跳像濒死的蝶,扑棱两下又弱了。
萧决急得额头冒汗,正欲加大力度,却听她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
哪里痛?他贴着她耳边问,是心口?还是识海?
苏晏清的睫毛剧烈颤动,忽然攥紧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锅...我的锅在疼。
萧决这才发现,她腕间的锅片烫得惊人,几乎要灼红皮肤。
棚外的风突然变了方向,卷着股腐臭吹进来——那是烂了半月的菜叶混着死老鼠的气味,刺得人睁不开眼。
是黑袍人!火同炊霍然站起,盲杖重重敲在地上,他改了手段!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
萧决抱着苏晏清冲出门,只见渡口东边的老槐树下,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正举着铁锅砸向土灶。
她头发散乱,眼睛红得像浸了血,边砸边喊:火是灾!
当年烧了我爹我娘,现在要烧我儿子!
妇人掌心的火光忽明忽暗,仔细看时,那簇原本暖黄的火种竟泛着青黑,周围缠着细如发丝的黑丝,像腐木上的霉。
萧决想起苏晏清说过,黑袍人用根脉反噬掘魂,此刻看来,那些黑丝正是。
清儿!他低头看怀中的人,见她额角青筋暴起,识海深处浮现出黑丝缠绕的幻象——七口母镬碎片连成的脉络,正被这些黑丝一寸寸腐蚀。
苏晏清猛地咳出一口血,染红了萧决的衣襟。
她的心跳在他掌心停了整整五息,直把萧决吓得魂飞魄散,直到她攥着他的衣领哑声说:取...火脉图谱。
味解灰接到指令时,正蹲在梁承灰身边登记新传的火种。
她抓过牛皮册就往渡口跑,发辫上的红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等她冲进棚子,正见苏晏清撑着案几坐起,脸色白得像浸了水的纸,却硬是用朱笔在图谱上圈出七处——所有被黑丝侵蚀的火种,都连向同一个节点:灰庐流出的第七号母镬碎片。
他不攻我身,攻火种链。苏晏清的声音像破风箱,用烬灶盟旧徒的遗骨引怨丝,污了火,就反噬我的魂源。她抬头看向萧决,眼底金红的光比往日更弱,我要布个反噬阵——子时三刻,所有传火者齐烧一锅白水,不加米,不加盐,只念一句:火在,家就在。
这能行?萧决攥着她发冷的手,你现在连坐都坐不稳,万一...
民火最纯。苏晏清笑了笑,指腹蹭过他虎口的老茧,当年祖父说,御膳房的火再金贵,不如百姓灶上的烟火气——那是人心煨的。她咳嗽两下,将半片锅片塞进他手心,你替我去看,好不好?
子夜三刻,萧决站在山巅。
他怀里揣着苏晏清用红绳系好的药囊,里面装着她剪的指甲和落的发,说是。
山风卷着雾,可当他望向三州方向时,只见千点、万点火光从山脚升到山腰,像撒了满天星子。
火在,家就在——
此起彼伏的念诵声漫过山脊,像春潮漫过龟裂的土地。
每口白水里腾起的白雾汇在一起,凝成一道乳白气柱,直冲冲撞向黑袍人所在的阴云。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萧决看见阴云里坠下道黑影,跌进山谷时溅起大片血花。
他摸出怀中的锅片,果然在发烫——不是灼人的烫,是带着体温的暖,像有人在灶前添柴,把火越烧越旺。
他连夜赶回渡口时,天刚蒙蒙亮。
苏晏清正靠在被垛上,手里捧着那半片锅片。
她的唇色终于有了点粉,见他进来,眼睛弯成月牙:锅片烫手,是因为...有人在烧。
萧决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
掌心里的温度比昨日高了些,心跳虽弱,却不再有那令人胆战的停滞。
他刚要说话,却见她忽然皱起眉,指尖轻轻按在心口:今夜...可能要多停几息。
我在。萧决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数着。
可他没说的是,方才在山巅,他分明看见那道乳白气柱冲散阴云时,苏晏清的魂光跟着暗了三分。
就像烛火借风烧得更亮,却也更快燃尽了灯芯。
棚外的晨雾里,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萧决低头,见苏晏清已经睡了。
她的睫毛上沾着细汗,腕间的锅片还在微微发烫。
他解下外袍给她盖上,忽然摸到怀中的药囊——里面除了指甲和发,还塞着张纸条,是她的字迹:若我燃尽,便把火脉图谱交给百姓。
他把纸条贴在唇上,轻轻一吻。
这夜,苏晏清的心停了七息。
萧决贴在她心口,一下一下数着,用呼吸替她续上。
棚外的灶火明明灭灭,像极了当年她在国子监煮的那碗和气生财羹,滚着滚着,就暖了整座朝堂。
而他知道,更烈的火,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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