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玄镜司地底密室。
烛火幽微,三盏青铜油灯悬于铜盆四角,火苗静得仿佛凝固。
盆中盛着半寸深的清水,水面浮着一只小小的铜铃,铃身泛青,铃舌微颤,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轻轻拨动。
小铃铛跪坐在盆边,双手合十,指尖微微发抖。
她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夜里的猫儿,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苏晏清盘膝而坐,素白衣袖垂落,一缕发丝从簪下逸出,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她闭着眼,呼吸极轻,右手食指缓缓搭上铃绳,指尖微凉,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热度。
“开始。”她低声道。
萧决立于石门阴影处,黑袍如墨,眸光沉沉。
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玄镜司禁地,向来不许外人涉足。
可她坚持要在此设“味联阵”,说唯有此地阴气最重、气息最净,才能让溯味引的共鸣不受干扰。
他没有阻拦,只命人撤去所有守卫,亲自守门。
水面上的铜铃忽然一震。
苏晏清的睫毛猛地一颤。
刹那间,她“尝”到了。
不是声音,不是画面,而是味道——那一句从陈香头口中吐出的密语,竟在舌尖化作一股冷香,似冬日枯梅压雪,清冽中透着腐朽的甜。
她心中一凛:这是“冷梅引”,九味盟秘传的讯息香,燃时不显烟,只散幽香,专用于暗语传递。
寻常人闻之无觉,唯有经“溯味引”激发的共感者,才能将其译为味觉密码。
更惊人的是,随着那味道扩散,她眼前竟浮现出一片幻象——
荒山,石台,黑袍人背影佝偻,手持一炉,炉身刻字:“子时三刻,焚册为信”。
八个字,如刀刻入脑海。
她猛地睁眼,额角已沁出冷汗。
“拿笔。”她声音沙哑。
一旁待命的文书官急忙递上狼毫与素笺。
她提笔疾书,字迹凌厉如刀锋:“香主不只控人,还控时——他以香为钟,子时三刻必焚物祭香。”写罢,笔尖一顿,墨点如血滴落纸面。
萧决走近,目光扫过那行字,眉峰微蹙:“以香计时?荒谬。”
“不荒谬。”苏晏清喘息稍定,抬眸看他,“香有燃时,灰有落序。他用特定香料,按特定方式焚烧,灰烬落下的节奏,便是他的钟表。十年如一日,从未偏差。”
萧决沉默片刻,转身对外喝令:“调近十年京中所有子夜焚香报备卷宗,重点查城西三处道观、废庙。”
半个时辰后,卷宗呈上。
果然,每逢子夜,三处地点皆有香火上报,名目清一色写着“野民祭祖”。
无人深究,无人查证。
十年来,竟从未中断。
“我去看看。”萧决披上外袍,大步而出。
苏晏清未阻,只低声嘱咐:“带铁镐,掘地三尺。”
翌日黄昏,萧决归来,靴底沾泥,手中提着一只密封陶罐。
他将罐中灰烬倾于案上,灰黑中夹杂着几缕暗红丝线,隐隐散发出一丝极淡的腥甜。
“老药癫看了。”他道,“含‘夜哭藤’,九转回魂引的主料。此香非祭魂,乃饲魂——用来喂养某种‘香灵’。”
苏晏清凝视那灰烬,指尖轻抚过其中一丝红丝,忽而轻笑:“他不是在祭前朝……是在喂香。”她抬眸,目光如刃,“那香炉,是活的。”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
小铃铛被侍女搀扶着冲进来,脸色惨白,嘴唇哆嗦:“铃……铃在响……不是我摇的……”
苏晏清心头一震,立刻命人布阵。
四人围坐,铜盆换新水,铃绳连指,溯味引重燃。
闭目,凝神。
刹那,她“听”到了。
不是声音,而是震动——通过地下暗流、石脉传导,极远处传来断续的叩击,节奏古怪,却异常规律。
她心中一动,从袖中取出一张旧纸,上面是香医被囚前留下的唯一讯号记录。
两相对照——完全一致。
她猛然睁眼,瞳孔收缩。
“香医没断讯。”她声音发紧,“他虽被断香,却以骨节叩地,借地脉传音。这铃响,是回应——城南某处,有人在接收他的信号。”
萧决沉声问:“何处?”
“还不知。”她站起身,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但既然他能传,我们就能追。香奴用香,味奴用味,而我们……可以用‘味哨’反向溯源。”
她转身,目光落在案上那一撮“夜枯藤”灰烬上,唇角缓缓扬起。
“他以为香雾遮天,便可藏形匿影。”她低语,“可他忘了——有香处,必有味;有味处,必有人能尝。”
夜风穿堂,檐铃轻响。
仿佛远方,有谁在无声冷笑。
而苏晏清只是静静拂去袖上尘灰,眼中寒光微闪。
她已知道,下一步棋,该落向何处。子时刚过,城南巷深如墨。
阿麦低着头,裹在宽大的灰袍里,像一缕游荡的烟。
她手中提着一只青瓷小匣,内盛九味盟特供的“凝神香料”,香气幽微,闻之令人神思清明——但其中已悄然混入苏晏清亲手调制的“静心灰”。
此灰无色无味,却能阻断香奴体内香引的共鸣,使其在焚香时无法进入通灵之境,反而暴露出意识被控的破绽。
苏晏清站在玄镜司密报阁内,指尖轻点沙漏,目光落在墙上的时辰牌上。
她肩头旧伤因夜寒而隐隐作痛,像是有根细针在骨缝里来回穿刺。
她不动声色,只将左手搭在案角的铜铃上,随时准备接引“味哨”传回的讯号。
“她进去了。”萧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如铁石相击。
他不知何时已换下湿袍,玄色官服笔挺,眉宇间凝着一层寒霜,“香铺今夜闭门谢客,只等‘子时香祭’。”
苏晏清点头,未语。
她知道这一局凶险万分。
阿麦虽经调香训练,但若香主感知异常,一个念头便可令她七窍流血而亡。
可正因如此,才足以逼出真形——唯有在香奴执行仪式时,那潜藏于味觉经络中的“香引”才会完全激活,如同夜火燃线,一路烧向幕后之人。
忽然,铜铃一颤。
她闭目,舌尖微麻,刹那间“尝”到一股焦苦,混着檀香与血气,是香火灼舌的味道。
她猛地睁眼:“开始了。”
几乎同时,埋伏在四周的玄镜司暗卫破门而入。
香铺内烛火摇曳,掌柜跪在香案前,手中香炉正燃起一缕青烟,口中喃喃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
他的舌头高高翘起,舌尖焦黑如炭,竟似被烈火反复炙烤过多次。
香炉中灰烬未冷,却无半点寻常香灰该有的松散质地,反而凝成块状,泛着诡异的暗红光泽。
“拿下!”萧决一声令下,铁链铿然落地。
可那掌柜被按倒在地时,眼神空洞,毫无挣扎,仿佛魂魄早已离体。
他嘴唇仍在微动,却已发不出声音,唯有舌尖不断颤抖,似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老药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蹲身查验,眉头越皱越紧。
“舌根已坏,味脉尽毁。”他沉声道,“此人不是自愿——是‘香奴契’的最高阶奴役,名为‘焚舌通幽’。香主以秘法炼其舌为引,香燃则信达,信达则魂销。他这一生,不过是一支会走路的香烛。”
苏晏清静静听着,指尖抚过那香炉边缘刻着的纹路——一道极细的梅枝,藏在繁复云纹之中,若不细看,绝难察觉。
她认得这纹样。
祖父的《炊政手札》中有载:“寒梅引者,非香也,乃契也。凡见此纹,必有血誓。”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香主不是藏在民间,也不是潜伏边陲。
他借香奴之口、焚香之时、灰烬之序,构建了一张横跨十年的情报网。
而这张网的中枢,绝不在城南陋巷,而在那无人问津的废墟深处——一个曾掌天下祭香、如今却被历史掩埋的地方。
她撑着桌沿起身,肩伤让她脚步微晃,却仍走得坚定。
回到府中时,细雨如丝,沾衣不湿。
她屏退侍女,独自在灯下展开京畿舆图。
一盏茶工夫,七处子夜焚香点已被朱笔圈出。
她以线相连,指尖微顿——北斗七星之形赫然成列,而斗心所指,正是皇城西南角那片荒芜多年的“旧香监”遗址。
前朝遗制,香监掌祭天焚香,直通天庭。
如今虽已废弃,地底暗道却从未封死。
她提笔,在《炊政手札》补录一页:“香主不藏于野,而伏于宫。他不是外敌,是根烂在庙堂里的老藤。”字落如刀,墨迹未干,窗外忽有风掠檐,铃声轻响。
她抬眼。
萧决站在雨中,黑伞未撑,目光沉沉望来,似有千言压在喉间,终未出口。
她没有迎上去,也没有回避。
只是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将那柄曾用于试味的铜勺轻轻放在窗台——勺柄朝外,如箭所指。
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猎物已定位,网该收了。
夜风卷雨,吹动案上残页。
她取出一封素笺,提笔写下八字,又从匣中取出一页泛黄残纸,以祖父手书《炊政手札》为信封,封口压一枚干枯的梅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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