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国子监后巷的梧桐叶刚被晨露打湿,崔嬷嬷的身影就佝偻着钻进了苏晏清的书斋。
她袖中裹着块焦黑的木片,指节因攥得太紧而泛白,未及行礼便哑着嗓子道:“昨夜尚膳监起了小火,烧了半间旧库房。老奴今早托相熟的杂役打听,说是火头正挨着您前日动过的那木柜。”
苏晏清正在案前整理《齐民要术》食单,闻言指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个小团。
她放下笔,接过木片凑到窗前细看——焦痕呈放射状,中心颜色最深,边缘却有明显的人为泼洒痕迹,不似梁柱坍塌自然蔓延的火势。
“是有人故意纵火。”她将木片翻转,背面还粘着些细碎的灰屑,“烧的是补遗录。”
崔嬷嬷喉头滚动两下,目光扫过书案下的暗格。
三日前苏晏清往柜底撒咸味粉时,她躲在梁上装打盹,看得真切。
此刻见苏晏清摸出个羊脂玉瓶,倒出些残留的粉末在案上——边缘果然泛着极淡的紫,像被揉皱的紫藤花瓣。
“三日前我留的标记,”苏晏清指尖划过那抹紫,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动过柜子,又怕被查,干脆放火烧了痕迹。”
崔嬷嬷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老茧硌得她生疼:“清娘,他们这是要灭口啊!当年您祖父...当年那事,许是有人怕旧事重提!”
苏晏清反手覆住崔嬷嬷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袖口传过去:“嬷嬷别怕,我要的证据,从来不止那一本旧册。”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眼底浮起冷光,“当年祖父被诬‘以食谋逆’,可他一生最看重的,是给灾民熬的那锅‘活人粥’。若能证明那粥救过万人,再查出赈粮被贪...他们扣的罪名,自然不攻自破。”
辰时三刻,苏晏清寻到东庑的讲经堂。
沈砚正伏案校勘《九章算术》,见她掀帘进来,抬了抬眼:“苏博士今日不往膳房,倒来寻我这算儒?”
“想请沈助教帮个忙。”苏晏清将一卷《救荒本草》推到他面前,“学生正编撰《灾年食策》,需查天启七年户部赈粮记录。”
沈砚的笔停在“方田章”上,指节抵着下颌:“天启七年?那是大旱之年,饿殍遍野。苏博士突然要查这个...”他顿了顿,想起上月陆九章因误食毒菌昏迷,是苏晏清凭半盏绿豆甘草汤救回的,“可是要论证灾年膳食?”
“正是。”苏晏清从袖中取出半块米饼,“当年祖父奉旨制‘活人粥’,用糙米、豆渣、野菜根熬煮,学生想复现其方,看是否真能救饥民。可赈粮数目对不上,如何算得清配比?”
沈砚凝视她眼底的恳切,终是叹了口气,起身推开后墙的檀木柜。
最底层的铜匣上落着薄灰,他用袖口擦了擦锁眼:“户部的账册,玄镜司抄录过副本存国子监。你且看,莫要声张。”
账册展开的瞬间,苏晏清的瞳孔骤缩。
天启七年三月的记录明明白白写着:“拨尚膳监赈米三万石,着苏承安(苏晏清祖父)制活人粥。”可到了五月的“发放明细”里,竟只有八千石的记录,余下两万二千石的去向栏,用朱砂笔写着“损耗”二字,却无任何勘验文书。
“经手人是...”她指尖发颤,顺着“签收”栏往下找,最后一行的名字让她如坠冰窟——“户部仓曹参军赵元凯”。
而她前日在尚膳监旧册里见过的“新监正”,正是赵元凯的族兄赵元朗。
“原来如此。”她将账册轻轻合上,指节抵着案几才没让自己踉跄,“祖父当年不仅熬粥,更查了赈粮。他发现米被贪了,那些人怕东窗事发,才用‘以食谋逆’的罪名压他...”
沈砚见她面色发白,倒了盏茶推过去:“苏博士,这账册...?”
“学生明白轻重。”苏晏清喝了口茶压下翻涌的气血,“《灾年食策》成稿后,定当请沈助教指正。”
是夜,尚膳监的灶火映红了国子监的膳房。
苏晏清系着靛青围裙,在大铁锅里搅着粥——糙米在沸水里翻滚,豆渣沉底,切得细碎的野菜根浮起绿沫,最后撒入磨成粉的牛骨。
她舀起一勺,吹凉了尝,眉头却皱起:“少了铁叶和甘草。”
崔嬷嬷递过药碾子:“铁叶能补气血,甘草调和苦味,老奴按您说的,在药铺称了三钱。”
粥熬好时,天已蒙蒙亮。
苏晏清命崔嬷嬷将粥分给二十个住在西舍的贫寒学子——这些人多是吃不起饭的乡贡,每日靠书院的薄粥果腹,眼下个个面黄肌瘦。
她亲自记录:“戊时三刻,甲生(面色青白,唇无血色)食粥一碗;乙生(目有青黑,步态虚浮)食粥一碗...”
三日后,当她再次踏入西舍时,甲生正捧着书大声诵读,面色虽不红润,却有了生气;乙生在院子里练剑,脚步竟比从前稳了。
“苏博士,这粥喝着苦,可喝完浑身暖融融的!”甲生挠着头笑,“前日我娘托人带信,说家乡闹春荒,我正愁没盘缠...现在竟能帮同窗抄书赚银子了!”
苏晏清翻着崔嬷嬷记的《食粥日志》,手背上的血管突突跳——所有食用者的精神状态都有改善,最明显的是那个连续昏睡三日的丙生,昨日已能去课堂听讲。
她提笔在案上写得飞快,墨迹未干便又蘸墨:“一粥救万命,一贪杀千人。活人粥方在,赈粮之贪明。”
次日破晓,萧决推开玄镜司的朱门时,案头多了个青布包裹。
他解开来,是本墨迹未干的《活人粥实测录》,夹着张素笺:“当年饿殍遍野,而宫中尚膳日费千金。您若不信,可派亲卫暗访城南‘流民粥棚’,看今日之粥,是否仍如‘活人’?”
萧决捏着素笺的手青筋凸起。
他想起昨夜在御书房,赵元朗呈的参汤又苦得发涩——这与三日前苏晏清说的“苦心蚀神散”,与旧册里“少主食素饼神渐滞”的记录,与账册里不翼而飞的两万石赈米,突然串成了线。
黄昏时,他带着玄镜司十二卫出巡。
城南的流民粥棚前,面黄肌瘦的百姓捧着豁口陶碗,碗里的粥清得能照见人影。
他蹲下身,用银箸挑起一撮——只有几粒米,浮着两片烂菜叶。
“这就是尚膳监拨的赈粮?”他问守棚的老卒。
老卒打了个寒颤:“大人们说米不够,要省着用...可小的听说,尚膳监的库房里堆着整仓的好米,都快霉了。”
是夜,玄镜司的火把照亮了尚膳监的后墙。
萧决踢开锁着的偏门,霉味混着米香扑面而来——三排木架上,一边堆着熊掌、鹿筋等珍馐,另一边码着发霉的糙米,麻袋上还印着“天启七年赈米”的朱印。
“他们不是贪,是吃人。”萧决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在库房里回荡。
他转身时,看见苏晏清站在月光里,影子被火把拉得老长,“你要的,我给你查。”
苏晏清望着玄镜司彻夜不熄的灯火,指尖轻轻抚过膳房的灶台。
灶灰里还留着熬粥的余温,像祖父当年手把手教她搅粥时的温度。
“祖父,”她对着风低语,“您熬的那锅粥,今天终于有人看见了。”
此时,宫城另一端的赵府正灯火全灭。
赵元朗跪在祠堂里,望着牌位上“赵门列祖”的字迹,手心里的“苦心蚀神散”小瓶滚落在地。
尚膳监失火、私库被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已传遍六街三市。
他听见院外有更夫敲着梆子走过,梆子声里混着细碎的议论:“玄镜司这次动真格了...听说尚膳监藏了一库房的霉米...”
风卷着槐叶扑在窗纸上,赵元朗突然想起三日前那个被烧毁的木柜——柜底那抹泛紫的粉末,此刻正随着灰烬飘向夜空,像极了即将降临的,一场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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