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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玉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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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典妻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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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镇外的官道尘土飞扬。栖梧玄衣蒙尘,熔金的眼瞳扫过道旁枯树下蜷缩的母子。

妇人面黄肌瘦,怀中婴孩啼哭微弱如猫崽,枯枝般的手徒劳地拍抚。

“啧。”栖梧指尖弹出一粒碎银,精准地落入妇人脚边破碗,“吵死了。”

妇人惊惶抬头,看清栖梧眼底未散的戾气,吓得抱起孩子连连后退,如同躲避洪水猛兽。

离阙霜白的眉几不可察地蹙起:“施舍若不能解困,便如隔靴搔痒。”

“痒?”栖梧嗤笑,目光掠过妇人颈间一道陈旧的青紫勒痕。

“弟子倒想看看…这人间恶疮烂透时…您这身霜雪…捂不捂得住!”

话音未落,前方清水镇方向陡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

“娘——!别卖我娘——!”

清水镇祠堂前围得水泄不通。小禾瘦小的身子被两个粗壮汉子死死架住,双脚离地乱蹬!

她娘——那个曾被栖梧用玄袍裹住取暖的妇人,被反剪双手捆在祠堂石柱上,额头磕破,鲜血混着泪水流了满脸。

村长腆着肚子,抖开一张黄麻纸:

“白纸黑字!陈李氏!你丈夫欠下赵老爷三十两赌债!今日典你为奴三年抵债!天经地义!”

他唾沫横飞,目光淫邪地扫过妇人因挣扎而散开的衣襟。

“不!求您!小禾还小!我不能…” 妇人哀泣如濒死的母兽。

“娘——!” 小禾哭得几乎背过气,小脸涨紫。

人群嗡嗡议论,有叹息,有麻木,更多的却是看好戏的兴奋。几个赵府家丁已狞笑着上前解妇人绳索。

栖梧站在人群外围,熔金的眼瞳眯成一条危险的细线。

他认得那妇人!更认得那件被她死死护在怀中、此刻沾满尘土和泪水的玄色外袍——那是他昨夜“赏”出去的!

“典妻?”栖梧的声音淬着冰碴,侧头看向身旁静立的离阙。

“这便是师尊要弟子看的…人间‘善’?” 他染着泥污的指尖点向被拖拽的妇人,“用她的骨头…熬别人的油?”

离阙冰蓝的眸子深不见底,袖中手紧握成拳。

锁魂烙印深处,栖梧那滔天的戾气与某种被点燃的、熟悉的暴怒正疯狂冲撞!

“人间法度…”离阙的声音艰涩,“自有其…规。”

“规?!”栖梧骤然拔高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利刃,瞬间刺破人群的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来!他无视那些惊惧或厌恶的眼神,熔金的眼瞳只死死锁住离阙。

“这规!是用女人的血肉写的!用孩子的眼泪浸的!”

他染着泥泞的手指狠狠戳向村长手中的黄麻契纸,“那破纸!抵得过一个活生生的人?!”

村长被栖梧的气势骇得一退,随即恼羞成怒:

“哪来的野修!敢管清水镇的事!赵老爷的典契!官府都认!”

他色厉内荏地挥舞契纸。

赵府家丁见有人搅局,丢开妇人,拎着棍棒气势汹汹围拢!小禾趁机挣脱,哭喊着扑向娘亲。

离阙一步挡在栖梧身前,霜华微吐,无形的威压瞬间让冲在最前的家丁如陷泥沼,动弹不得!

他冰蓝的眼眸扫过村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典妻为奴,有违天道人伦。此契…作罢。”

声音不高,却如寒冰坠地,砸得祠堂前死寂一片。

“作罢?!” 一个油滑阴鸷的声音响起。赵府管事摇着折扇踱出,绿豆眼精光闪烁。

“道长好大的口气!三十两雪花银!您替她还?”

他折扇一合,点向离阙腰间素净的玉玦,“或者…拿您这宝贝抵?”

栖梧熔金的眼底瞬间爆出焚天杀意!业火红莲虚影在身周明灭!敢觊觎离阙的东西?!

“银子,我有。”离阙的声音依旧平静,冰蓝的眼眸却锐利如刀,直刺管事,“只怕…你赵府收不起。”

“收不起?”管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折扇指向被捆在石柱上瑟瑟发抖的妇人。

“一个下贱的典妻!三十两是抬举她!道长若舍不得银子…”

他绿豆眼淫邪一转,落在小禾枯黄的小脸上。

“…这丫头片子,十两银子,赵老爷也勉强收下!母女同侍一主,岂不美哉?哈哈哈!”

哄笑声、议论声、妇人的绝望呜咽、小禾撕心裂肺的哭喊…

如同污浊的浪潮,狠狠拍在栖梧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上!

锁魂烙印深处,离阙那份强行压抑的怒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同侍一主?”栖梧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低沉得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

他拨开挡在身前的离阙,一步步走向那狂笑的管事,熔金的眼瞳里没有火焰,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骨髓发寒的黑暗。“好啊…”

他停在管事面前,染着泥污和昨夜干涸血渍的手,缓缓抬起,抚上管事油腻肥胖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

“那黄泉路上…”栖梧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轻得只有管事能听见,“…你和你主子…也做个伴?”

“你…!”管事脸上的狂笑瞬间僵成惊恐!他想后退,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铁钳死死焊在原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栖梧那只染血的手,如同抚摸待宰的牲畜,滑向他的咽喉!

“栖梧!”离阙厉喝!一道霜气如鞭抽向栖梧手腕!

就在此刻!

“典契已成!印烙为凭!”

村长尖利的声音刺破空气!只见一个老妇人端着烧红的烙铁,在赵管事的狞笑示意下,颤抖着,狠狠按向被捆在石柱上的妇人肩头!

“滋啦——!!!”

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妇人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炸响!

小禾的哭喊戛然而止,她瞪大空洞的眼睛,看着娘亲肩头升腾的青烟!

栖梧抚向管事咽喉的手,僵在半空。

离阙抽出的霜鞭,凝滞在风中。

时间仿佛定格。

栖梧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熔金的眼瞳越过呆滞的人群,越过狂笑的赵管事,越过端着烙铁瑟瑟发抖的老妇人,死死钉在石柱上。

那里,妇人肩头,一个焦黑扭曲的“奴”字烙印,正冒着丝丝青烟。

烙印边缘翻卷着焦糊的皮肉,鲜血顺着焦黑的边缘蜿蜒流下,染红了半片粗布衣裳。

妇人头歪在一边,已然痛昏过去,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小禾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布娃娃,瘫软在娘亲脚边的尘土里,小脸煞白,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暴怒、荒谬和灭顶冰冷的寒气,从栖梧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锁魂烙印深处,离阙那份瞬间爆发的、几乎要焚尽理智的惊怒与痛楚,如同海啸般狠狠冲垮了他最后一丝克制!

“印…烙…”栖梧的声音嘶哑地响起,如同砂砾摩擦铁器。

他那只僵在半空、染着血污的手,缓缓收回,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初是细微的,继而越来越剧烈,最终变成了无声的、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裹挟着焚世的业火之力,震得整个祠堂广场嗡嗡作响!人群惊恐地捂住耳朵后退!

离阙冰蓝的眼底终于裂开惊涛骇浪!“栖梧!凝神!”

凝神?栖梧猛地放下手!熔金的眼瞳已彻底化作流淌的熔岩!

那里面没有泪,只有焚尽一切的疯狂!

他死死盯住石柱上那个焦黑的“奴”字烙印,又缓缓转向赵管事那张由惊恐转为骇然的脸。

“烙得好…”栖梧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赞叹,“这‘规矩’…真是…烙到骨子里了!”

话音未落!

栖梧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那端着烙铁的老妇人身侧!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染着血污的手,已握住那烧得通红的烙铁木柄!

“啊!”老妇人吓得魂飞魄散,松开手踉跄后退!

栖梧看也不看她,熔金的眼瞳只盯着烙铁顶端那烧红的“奴”字印模!灼人的热浪扭曲了空气。

“不是喜欢烙吗?”栖梧嘴角咧开一个狰狞到极致的笑容,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钩住面无人色的赵管事。

“弟子…帮你烙个够!”

他身影再闪!快如血色闪电!

“拦住他!”赵管事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家丁们挥舞棍棒扑上!栖梧看也不看,手中通红的烙铁如同烧红的判官笔,随意一挥!

“嗤啦!嗤啦!嗤啦——!”

凄厉的惨嚎接连炸响!扑上来的家丁脸上、胸口瞬间冒出焦臭的青烟!皮肉被烫穿的剧痛让他们满地打滚!

栖梧如同浴血的修罗,踏着翻滚的躯体,一步步逼向瘫软在地的赵管事!通红的烙铁在他手中如同死神的印章!

“不!不要!仙长!仙长救命啊!”赵管事屎尿齐流,手脚并用地向后爬,绝望地向离阙嘶喊!

离阙霜华灵力已全力涌出,化作层层冰网试图禁锢栖梧!然而业火红莲虚影在栖梧周身爆燃!冰网触之即溃!离阙脸色煞白,唇边溢出鲜血!强行压制几乎让他枯竭的经脉寸寸欲裂!

“孽障!住手!”离阙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丝…恐惧!他看到了栖梧眼中那彻底沉沦的黑暗!

“住手?”栖梧停在赵管事面前,居高临下,熔金的眼底是纯粹的毁灭欲。

“师尊教弟子…守规矩啊…” 他俯身,通红的烙铁带着死亡的灼热,缓缓逼近赵管事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

“这典妻契的规矩…”栖梧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滚烫的烙铁尖端几乎触到管事油腻的皮肤,“…弟子亲自…给您烙上!”

“不——!!!”赵管事发出濒死的惨嚎!

就在烙铁即将按下的千钧一发!

一道素白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撞入栖梧与管事之间!

“滋啦——!!!”

令人牙酸的皮肉灼烧声响起!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栖梧瞳孔骤缩!熔金的眼底映出离阙瞬间煞白的脸!那枚通红的、烧灼着“奴”字的烙铁,没有落在赵管事脸上,而是…狠狠烙在了离阙挡在前方的…左臂之上!

素白的衣袖瞬间焦黑碳化!皮肉在烙铁下发出可怖的声响!一个焦黑扭曲的“奴”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离阙霜雪般的手臂上!

时间仿佛静止。

烙铁“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栖梧僵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他染着血污的手剧烈颤抖,看着离阙臂上那个狰狞的烙印,看着那迅速洇开的焦黑与猩红,看着离阙因剧痛而紧蹙的眉心和失去血色的唇…

锁魂烙印深处,那如同被投入岩浆般的、撕裂灵魂的剧痛,狠狠贯穿了栖梧!

离阙身体晃了晃,强撑着没有倒下。

冰蓝的眼眸抬起,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近乎悲悯的沉寂。

他看着栖梧眼中那瞬间崩塌的疯狂和灭顶般的空洞,声音嘶哑,带着灼伤的气音:

“现在…”

“这规矩…”

“你满意了?”

栖梧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熔金的眼瞳死死盯着离阙臂上那个刺目的烙印,又猛地看向石柱上妇人肩头那个同样焦黑的“奴”字…

“不…”他嘶哑地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如同被掐住咽喉的困兽。

离阙不再看他,染血的右手抬起,霜华艰难凝聚,化作一柄冰刃。他面无表情地,狠狠削向自己左臂那块烙印的皮肉!

“师尊——!”栖梧发出凄厉的嘶吼!本能地扑上去想阻止!

冰刃已落!

一大块带着焦黑“奴”字的皮肉,连同鲜血,被生生剜下!

离阙身体剧颤,冷汗瞬间浸透霜白的鬓角!他将那块血肉模糊的东西扔在赵管事脸上,声音冷得让地狱结冰:

“带着你的‘规矩’…”

“滚!”

赵管事被那滚烫的血肉砸懵,连滚爬爬地带着残存的家丁,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窜!

人群早已作鸟兽散。

祠堂前只剩满地狼藉,昏迷的妇人,呆滞的小禾,剜肉后脸色惨白如鬼的离阙,以及…僵立如石像的栖梧。

栖梧的视线死死钉在离阙左臂。

那里,被剜去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鲜血正汩汩涌出,顺着素白的衣袖蜿蜒流下,滴滴答答砸落在尘土里。那片刺目的红,比业火更灼烫他的眼!

离阙撕下衣摆,沉默地包扎着那狰狞的伤口。动作因剧痛而微颤,却依旧一丝不苟。

栖梧一步步走过去,如同踏在烧红的炭火上。

他停在离阙面前,染着血污和赵管事脸上油腻的手,颤抖着抬起,想碰触那伤口,又在半空僵住。

熔金的眼瞳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毁天灭地的暴怒?是剜心刻骨的痛悔?还是一种被彻底碾碎的茫然?

“为什么…”栖梧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从喉管里抠出血来,“…替他挡?”

离阙缠好布条,最后打了一个死结。他抬起冰蓝的眼眸,目光穿透栖梧眼中翻涌的巨浪,落在那片狼藉之后,抱着娘亲无声流泪的小禾身上。

“本座挡的…”离阙的声音带着失血的虚弱和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不是他。”

栖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小禾枯瘦的小手,正死死捂住娘亲肩头那个焦黑的烙印,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耻辱的印记。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娘亲昏迷的脸上。

“是这丫头…”离阙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眼睛里…最后那点光。”

栖梧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锁魂烙印深处,离阙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所有暴戾的铠甲!他猛地回头看向小禾!

那孩子眼中死寂的绝望,如同最清晰的镜子,映出了他自己灵魂深处…那个蜷缩在尸堆里、攥着冰冷馒头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离阙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昏迷的妇人。他步履有些踉跄,左臂的包扎处迅速被鲜血洇透。

栖梧站在原地,看着离阙染血的背影,看着那洇开的刺目猩红,又低头看向自己那只差点将“奴”字烙上人脸的、染满污秽的手。

一股灭顶的、混合着自我厌恶和某种尖锐恐慌的洪流,瞬间将他吞没!

他踉跄着追上去,在离阙俯身查看妇人伤势时,一把攥住了他未受伤的右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松开!”离阙声音冰冷,试图甩脱。

栖梧非但不松,反而攥得更紧!他熔金的眼瞳死死锁住离阙臂上那不断扩大的血印,声音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嘶哑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这身血…”

“师尊嫌脏…”

“弟子帮您…”

“弄得更脏!”

话音未落!栖梧猛地低头!滚烫的唇带着一种近乎啃噬的力道,狠狠印在离阙左臂那狰狞的、被剜去皮肉的伤口之上!隔着被血浸透的布条,用力吮吸!

“呃!”离阙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剧痛和某种更尖锐的触感让他身体瞬间绷紧!他想挣脱,却被栖梧死死禁锢!

滚烫的泪水混着鲜血的腥咸,透过布条,灼烧着离阙的伤口。

栖梧如同饮鸩止渴的凶兽,发狠般吮吸着那涌出的血液,仿佛要将这污浊连同自己肮脏的罪孽一同吞下!

锁魂烙印深处,那滔天的痛苦、绝望与自毁欲,如同岩浆般疯狂涌入离阙识海!

离阙停止了挣扎。他僵立在废墟的烟尘中,任由栖梧如同濒死的野兽般啃噬着自己的伤口。

冰蓝的眼眸垂落,看着栖梧颤抖的黑发,看着那不断被鲜血浸透的布条…许久,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消散在带着焦糊味的血腥空气里:

“孽障…”

“你我…”

“都…洗不净了。”

祠堂残破的飞檐上,一滴未干涸的魔血悄然滑落,坠入尘土,瞬间被一只潜伏在阴影里的熔金色魔瞳虚影贪婪吞噬。

远处山巅,离妄指尖把玩着一枚染血的烙铁碎片,嘴角勾起一丝洞悉一切、淬满毒汁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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