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同轨”的诏令,如同一声发令枪响,宣告了帝国交通标准化的开始。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就好比你给全国所有的车辆都强制安装了统一规格的轮胎(六尺轨),但如果跑道本身还是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或者宽窄不一的羊肠小道,那这统一轮胎的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该颠簸还是颠簸,该堵车……呃,该堵马车还是堵马车。
咱们的始皇帝嬴政同志,作为一位极具前瞻性的“总工程师”,深谙“要想富,先修路”的朴素真理(虽然他的目的主要不是致富)。在拍板“车同轨”的同时,他脑子里那张宏大的“帝国基础设施建设蓝图”上,最核心、最耀眼的部分——**驰道**工程,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阶段。
诏令下达后,整个帝国的工程机器,如同上满了发条,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规模轰然运转起来。
咸阳,将作少府官署。这里此刻的气氛,比战场前线还要紧张几分。
巨大的案几上,铺开着数张绘制在丝帛上的帝国疆域图,上面用朱笔画出了数条粗壮醒目的线条,如同几支利箭,以咸阳为中心,射向帝国的四面八方:一条向东,直指原齐、燕故地;一条向东南,通往楚地及新征服的岭南;一条向北,抵达边境重镇,连接长城防线;一条向西南,深入巴蜀……
这就是传说中的“驰道”规划图。
**将作少府**大人,这位帝国的“总建筑师”,正指着图纸,对麾下几位核心的**工程官吏**进行最后的任务部署。他眼圈发黑,声音沙哑,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
“诸位!陛下钦定,驰道之制,必须‘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 他几乎是吼着重复皇帝定下的超高规格。
“五十步!”一个年轻官吏下意识地惊呼出声。秦制一步六尺,五十步就是三百尺,约合现在的六十多米宽!这宽度,别说跑车了,跑马练兵都绰绰有余!
“没错!五十步!”将作少府重重一拳砸在图纸上,“这不仅是路,这是帝国的颜面!是陛下的威仪!是军队的通道,是政令的跑道!必须宽阔、平坦、笔直,要让陛下的车驾在上面跑起来,感觉不到一丝颠簸,如同滑行!”
他继续解释细节:“‘厚筑其外’,意味着路基要打得极其坚实,分层夯土,务求千年不毁!‘隐以金椎’,是说要用铁夯(金椎)将路面夯实到看不见夯印的程度,平整如镜!道路两旁,每隔三丈(约七米)植树一棵,以为标界,亦可荫蔽行人!”
这标准,搁在现代都算高规格国道了,放在两千多年前,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级别的工程!
“工期紧迫!陛下要求,主要干线,必须在数年内贯通!”将作少府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各郡县民夫征发名录已下达,工程所需石料、木材、工具,正在全国调集!诸位,此乃千古未有之伟业,亦是千古未有之重担!若有延误,你我项上人头,皆难保全!”
工程官吏们面色凝重,纷纷领命。他们知道,这将是一场与时间、与自然、也与人力极限赛跑的残酷战斗。
镜头转向关中的一个普通村落。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土地刚刚解冻。
基层小吏带着竹简名册和几名郡兵,再次出现在村口。与以往不同,这次的气氛更加压抑。村民们远远看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石娃!李二狗!王老叁……”小吏冷冰冰地念着名字,“奉朝廷诏令,征发徭役,修筑驰道!即刻收拾行装,随我等前往工地!”
被念到名字的人,如同被宣判了死刑,瞬间面如土色。他们的家人,母亲、妻子、孩子,顿时哭作一团。
**石娃**,一个二十出头的壮实青年,是家中主要劳力。他的老母亲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流淌:“娃啊……这一去,啥时候能回来?听说修路……十去九不回啊……”
石娃的妻子抱着年幼的孩子,泣不成声。
他的老父亲蹲在墙角,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言不发,那佝偻的背影写满了无奈与绝望。
石娃咬着牙,掰开母亲的手,低声道:“娘,别哭了,这是皇命,躲不掉的。” 他胡乱塞了几件破旧衣物和一小袋干粮,最后看了一眼自家的茅屋和那片尚未播种的田地,毅然转身,汇入了那条由同乡青壮组成的、垂头丧气的队伍。
类似的场景,在帝国的成千上万个村落同时上演。无数个“石娃”,被官吏驱赶着,像牲口一样被编队、烙印(或许有身份标记),然后踏上了不知归期的征途。他们回头望着熟悉的家乡和亲人,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对徭役的怨恨,还有那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乡愁。
石娃所在的队伍,被分配到了通往东方干线的一段工地。这里的地形还算平坦,但工程量依然大得吓人。
眼前的景象,让石娃和所有新来的民夫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工地?分明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露天刑场!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蝼蚁般在土地上蠕动。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吭哧吭哧的号子声、监工尖锐的皮鞭呼啸声和呵斥声、以及伤病者痛苦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沉重而残酷的交响乐。
工地的管理极其严格。民夫们被编成“什”、“伍”,有工头管理。监工大多是凶神恶煞的郡兵或者低级官吏,他们手持皮鞭、木棍,甚至腰挎短剑,来回巡视,目光如同鹰隼。
工作强度高得惊人。天不亮就被驱赶起来,一直干到天黑,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时间。食物是定量配给的粗糙粟米粥和一点咸菜,根本填不饱肚子,更别提油水了。居住的窝棚低矮潮湿,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卫生条件极差,瘟疫和疾病如同阴影般笼罩。
石娃的工作主要是夯土。他和同组的几个人,喊着号子,抬起巨大的石夯或木夯(可能就是一根沉重的大木头),喊着号子,一下一下,奋力砸向已经铺好的土层。这是最耗费体力的工作之一,几天下来,石娃的肩膀就磨破了皮,结了痂又磨破,双手满是血泡。
“快点!没吃饭吗?!耽误了工期,全部连坐!”监工的皮鞭抽在旁边的土地上,溅起尘土,也抽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亲眼看到,一个年纪较大的民夫,因为体力不支,夯土时慢了一步,被监工揪出来,当众抽了十几鞭子,打得皮开肉绽,然后被拖走,不知死活。
他还看到,在开凿一段石坡时,发生了塌方,几十个民夫瞬间被埋在了下面,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监工只是冷漠地指挥其他人清理现场,继续施工,仿佛死的只是几只蚂蚁。
死亡,在这里是家常便饭。累死的、病死的、意外死的……尸体被随意地用草席一卷,扔到附近的乱葬岗。民谣里唱的“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拄”,用在这驰道工地上,同样贴切。
石娃和来自楚地、齐地、赵地的民夫们,虽然口音各异,故乡不同,但此刻却承受着同样的苦难。他们用眼神交流着无奈,在深夜的窝棚里,低声诉说着对家乡的思念,咒骂着这无尽的苦役。共同的悲惨命运,让他们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基于痛苦的情谊。
尽管条件如此恶劣,伤亡如此惨重,但驰道工程,却真真切切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地向前延伸!
这不得不“归功”于秦帝国那套高效得近乎冷酷的组织动员体系。从将作少府的整体规划,到各郡县的民夫征发和物资调配,再到工地现场的严格管理和残酷驱动,形成了一条无缝衔接的“流水线”。
巨大的夯土层被一层层夯实,宽阔的路基如同巨龙的脊梁,在大地上隆起。来自北山的石料被开采出来,打磨平整,用于铺设特殊路段。道旁开始栽种下幼小的树苗,标志着这条伟大道路的边界。
这种效率,是建立在榨干无数“石娃”们血汗和生命的基础之上的。帝国的血管(驰道)正在被打通,但滋养这条血管的,却是民夫们的鲜血、泪水和对故土的无穷思念。
工程在推进,怨气也在累积。这怨气如同地下的暗火,在帝国的肌理中悄悄蔓延,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喷薄而出。
而在咸阳的深宫之中,嬴政或许正听着将作少府关于工程进度的汇报,满意于地图上那不断延伸的红色标记。他看到了帝国的控制力随着驰道而加强,看到了商业流通和军队调动的未来便利。但他或许永远无法真正感受到,在每一条“帝国血管”之下,埋葬着多少像石娃这样的普通人的枯骨,以及多少家庭的破碎与泪水。
不过,总有一些敏锐的人,能够从这宏大的工程中,看到不一样的机遇。比如,我们那位老朋友,嗅觉比狐狸还灵敏的女企业家——**巴寡妇清**。她的商队,或许已经在规划,如何利用这条即将贯通的东西大动脉,将她的生意,拓展到更广阔的天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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