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被封,祖宅易主,楚南栀那声意味不明的“保重”如同最后的判词,将郑煦言彻底流放。他不再去医院,也无处可去,像个真正的游魂,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里徘徊,用酒精麻痹每一根试图思考的神经。
今夜大雪。
鹅毛般的雪片无声飘落,覆盖了街巷,掩盖了污秽,也将这座繁华都市映照出一种不真实的、死寂般的洁白。郑煦言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从哪个酒吧踉跄而出,最终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某条背街小巷堆积的雪垛里。
刺骨的冰冷瞬间透过单薄的衣物侵蚀而来,却奇异地缓解了酒精带来的灼烧感。他仰面躺在雪地里,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视野模糊,意识涣散。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雪花落下的簌簌声。
真冷啊。
像她那颗心一样冷。
他扯了扯冻得僵硬的嘴角,想笑,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和寒冷彻底吞噬的边缘,一个身影,仿佛从漫天风雪中凝结而出,缓缓地蹲在了他的身边。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了那张他恨过、念过、此刻却无比清晰的脸。
楚南栀。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围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一双清澈却盛满哀伤的眼睛。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发梢上,让她看起来像个雪做的精灵,脆弱得不真实。
是幻觉吧?
酒精和绝望联手制造的,可悲的幻觉。
他闭上眼,不想再看。
可是,一只带着温热体温的手,却轻柔地抚上了他冰冷刺骨的脸颊。
那触感如此真实,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仿佛在触碰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他猛地睁开眼!
不是幻觉?!
那温度……是真的!
她蹲在他身边,微微俯身,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里面是他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温柔。她的声音很轻,被风雪吹得有些飘忽,却一字不差地落进他耳中,带着一种让他心脏骤停的熟悉暖意:
“煦言……”
“别睡在这里……”
“我们……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心中某个锈迹斑斑的锁扣。
所有的防备,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冰冷,在这一刻,被这简单的两个字和脸颊上真实的触感,击得粉碎!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抬起冰冷僵硬的手臂,一把攥住了她停留在他脸颊的那只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南栀……”
他嘶哑地唤出这个名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的委屈与依赖。
然后,他用力一拽!
楚南栀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整个人被他狠狠地拉入了怀中!
冰冷的雪花被撞得四散飞舞。
他紧紧地、用尽生命最后力气般地抱住她,将脸深深埋进她带着寒气和淡淡栀子花香的颈窝。怀抱里的身躯温热、柔软,真实得让他浑身颤抖。
“南栀……别走……别再离开我……”
他像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在她耳边语无伦次地呢喃着,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雪水,失控地涌出,浸湿了她颈间的围巾。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一双纤细的手臂,缓缓地、带着迟疑,最终还是轻轻回抱住了他,在他冰冷颤抖的背脊上,一下一下,轻柔地拍抚着。
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又像是一种……诀别的安抚。
他就这样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融入自己的骨血。寒冷和醉意交织,意识再次模糊,最终,在这份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温暖中,他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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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煦言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细针,扎进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依旧灰暗的天空和漫天飞舞的、冰冷的雪花。
他依旧躺在那个肮脏的雪垛里。
周围空无一人。
只有他一个人。
怀里的温热和柔软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被压实的雪块轮廓。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的、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但也很快被凛冽的风雪吹散。
他怔怔地坐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
空荡的小巷,厚厚的积雪,除了他留下的狼狈痕迹,再无其他。
仿佛昨晚那个蹲下身抚摸他脸颊、被他紧紧拥入怀中轻声安慰的身影,真的只是一场荒唐透顶、却真实得令人心碎的……梦。
是梦吗?
可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温柔的触感,怀抱里似乎还萦绕着那真实的体温和气息,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声带着哭腔的“别再离开我”……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手里,紧紧攥着的,不是一个温软的手腕。
而是一个早已空空如也的、冰冷的玻璃酒瓶。
瓶身上,凝结着寒霜,折射着雪地惨淡的光。
“南栀……”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雪巷,嘶哑地、试探性地,再次唤出这个名字。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裹挟着雪沫的寒风。
和他手中,那彻骨冰凉的、唯一的“真实”。
他缓缓松开手,酒瓶滚落在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冻得通红的掌心,又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脸颊。
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寂静的雪巷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荒谬与悲凉。
笑着笑着,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热泪划过冻僵的脸庞,带来一阵刺痛的灼热。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连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梦,都守不住。
雪,依旧在下。
覆盖了他的身影,也覆盖了那场短暂得如同泡影的温暖。
唯有那个滚落在地的冰冷酒瓶,和他脸上未干的泪痕,证明着某些东西,曾经真实地存在过,又残忍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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