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晖阁的秋夜浸着刺骨的寒凉,四面环水的阁宇在月色下泛着冷寂的光,往日严阵以待的守卫撤去大半,空荡的回廊只剩风声呜咽,更显此地孤绝如坟茔。殿内烛火昏黄,映着满室寂寥,李尹身着藏青色锦袍,枯坐案前,连日软禁让他眉宇积满郁色,眼底是挥之不去的警惕与疲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一把早已钝了的短匕,是他最后的无用挣扎。
殿门被轻轻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刻意的轻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更添诡异。进忠身着深色蟒纹太监服,脸上堆着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浮在皮肉之上。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一人端着描金食盒,漆盒上的缠枝莲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一人捧着黑漆酒壶与羊脂玉杯,壶身雕着精致的云纹,望去便知是宫廷御制。
“王爷,夜深了,皇上念及您在阁中静养多日,特意赐下御膳和御酒,让奴才给您送过来。”进忠的声音温和得恰到好处,带着几分体恤,“您用完后,奴才便派人送您出宫,回玉氏使臣的馆驿休息。”
李尹闻言,身子猛地一僵,如同被冰水浇透,背后瞬间沁出一片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他抬眼死死锁住进忠的笑容,那笑容在昏黄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藏着令人不安的虚伪。这些日子,他早已看透帝王的猜忌与狠厉——从被召入京问罪,到软禁延晖阁,再到玉氏国内早已换了主心骨,他深知自己于大清、于弘历而言,已是无用且碍眼的弃子。无用的弃子,向来只有死路一条,所谓“放归”,不过是另一种死法的幌子。
“皇上……真的让本王离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攥得发白,连带着袖口的短匕都硌得掌心生疼。
进忠笑得愈发和煦,亲手接过小太监手中的酒壶,走到案前,拿起一只白玉酒杯,缓缓斟满。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动,映着烛火泛着诱人光泽,可在李尹眼中,这杯酒分明淬满了致命的剧毒。“王爷说笑了,皇上金口玉言,岂会戏言?”进忠将酒杯递到李尹面前,语气笃定如铁,“皇上说了,念及玉氏与大清世代交好,不愿伤了两国和气,您既已自省,便让您回馆驿与使臣汇合,日后也好安心治理玉氏。”
李尹盯着那杯酒,指尖冰凉刺骨,心中一片死寂。死期终究还是到了。他被困此地,如同砧上鱼肉,毫无反抗之力。罢了,与其日日活在猜忌与软禁的屈辱中,不如一饮而尽,哪怕是毒酒,也总好过苟延残喘、任人摆布。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伸手接过酒杯,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便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一丝醇厚,并无预想中的异样苦涩,只在滑过喉咙时,留下一缕极淡的、不易察觉的麻意。李尹放下酒杯,闭上眼,静静等待毒性发作,可片刻过去,腹中并无绞痛,只有心口微微发闷,指尖掠过一丝极淡的麻木。他以为是连日软禁导致的体虚,或是酒劲上涌,并未放在心上——绝境中的人,哪怕是虚假的希望,也愿意抓住不放。
进忠见状,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又拿起酒壶,给李尹添满一杯:“王爷慢用,这御酒是皇上特意让人酿的,醇厚绵长,最是解乏。奴才不打扰您用膳,一会奴才派人来给王爷梳洗,梳洗完毕,便送您出宫。”说罢,他躬身行了一礼,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随即恢复如常,带着两个小太监缓缓退了出去,殿门被轻轻合上,留下满室烛火与李尹相对。
桌上的菜肴精致可口,清蒸鲈鱼鲜嫩多汁,琥珀桃仁脆甜爽口,九转大肠香气浓郁,皆是宫廷御厨的顶尖手艺,热气氤氲,香气扑鼻。李尹拿起筷子,迟疑片刻,终究抵不过连日的清苦,大口吃了起来。他又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淡淡的麻意依旧存在,却始终未曾加重。一壶酒渐渐见了底,满桌菜肴也被他吃了大半,腹中暖意融融,除了心口那点微闷与指尖的轻麻,并无半分异样。
难道……皇上真的看在玉氏的面子上,打算放自己一马?李尹心中涌起强烈的侥幸。或许,弘历只是想敲打他一番,如今玉氏已经册立新王,他这个废王对大清再无威胁,留着他一条性命,反倒能彰显大清的宽宏大量,安抚其他属国。这般想着,他心中的石头渐渐落了下去,连日的郁色也消散了些许,甚至开始盘算回到玉氏后,如何联络旧部,再图后路。
不多时,殿门再次被推开,两个捧着梳洗用具的小太监躬身而入,恭敬地伺候李尹梳洗更衣。换上一身干净的锦袍,梳理好散乱的头发,李尹整个人显得精神了许多,只是眉宇间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心口的微闷也未曾完全消散,他只当是宿疾未愈,并未深究。
梳洗完毕,进忠早已带着一队御前侍卫等候在阁外。侍卫们身着玄铁铠甲,神色肃穆,却并无敌意,手中长刀鞘紧贴身侧,更像是护送而非押解。“王爷,请。”进忠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依旧恭敬,眼底却再无半分温度。李尹点点头,不再多言,跟着侍卫们走出延晖阁,踏上早已备好的马车。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驶离了这座困住他多日的牢笼,朝着玉氏使臣的馆驿而去。车窗外,宫墙渐远,李尹望着熟悉的京城街道,心中竟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全然不知,那杯御酒中的慢性毒药,早已顺着血脉悄然蔓延,在他体内埋下了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夺命种子。
此时的养心殿,灯火通明如白昼。弘历身着明黄色常服,端坐于案前,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朱笔落下,力道沉稳,每一笔都透着帝王的威严。案上的烛火跳跃,映着他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偶尔掠过的寒光,泄露了他心底的算计。
进忠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躬身禀报:“启禀皇上,玉氏王爷已经平安回到馆驿,御膳与御酒皆已用尽,并无异样。”
弘历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无波:“知道了。明日一早,传朕的旨意,让玉氏王爷与使臣即刻离京,返回玉氏。”他顿了顿,补充道,“旨意里多提几句安抚之语,就说朕念及两国邦交,特许他归国静养,玉氏新王之事,朕会遣使正式册封。”
“奴才遵旨。”进忠低头应道,躬身缓缓退了出去,将殿内的静谧重新留给帝王。他退出养心殿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殿门,心中暗叹——皇上这步棋走得极妙,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发作时辰拿捏得刁钻至极,纵是医术高明之人也难察觉端倪。待李尹离京,行至荒郊野岭,毒性便会骤然发作,到那时,谁能说得清他是暴病而亡,还是遭了旧敌暗算?大清只需推说不知,再顺势册封新王,送上慰问,既能撇清所有干系,又能牢牢掌控玉氏,这便是帝王的权谋,杀人不见血,却步步致命。
弘历放下手中的朱笔,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连日的操劳让他略显疲惫,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厉的精光。处置李尹,杀之无益,反落苛待属国的骂名;放之则隐患难除,恐日后再生祸端。唯有这慢性毒药,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无人追究,既除了心头大患,又保全了大清的颜面,可谓一举两得。
而金玉妍……他眼中的冷厉更甚。那个女人,私通外邦,野心勃勃,留着一日便多一日的隐患。李尹的死讯,便是她的催命符。待那远方的噩耗传到宫中,一杯“调理身体”的汤药,便能让她无声无息地消逝,对外只称病逝,掩人耳目,永绝后患。
他站起身,沉声吩咐:“来人,摆驾永寿宫。”
永寿宫是令妃魏嬿婉的住处,此刻定然还亮着暖融融的灯火。那里的柔媚与暖意,或许能让他暂时卸下帝王的重担,得到片刻的安宁,也能让他在这满是算计的夜色里,沾染一丝人间烟火。
与此同时,景阳宫的偏殿内,烛火昏暗,映着闵恩静苍白的脸庞。她已经在这座宫殿里待了多日,名为陪伴“养病”的嘉妃,实则是被无形的枷锁困住,等待着最终的结局。这些日子,她亲眼看着金玉妍从疯狂绝望到如今的沉寂麻木,心中并无半分快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安,如同寒针,日夜刺着她的心神。
她清楚地知道,弘历是何等心思深沉、冷酷无情。金玉妍私通外邦,李尹失德乱法,这桩桩件件皆是皇室丑闻,弘历绝不会让这些丑闻流传出去,更不会让知晓内情的人活着。金玉妍必死无疑,李尹看似被放归,可闵恩静凭着女人的直觉与深宫多年的历练,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帝王的宽宏,从来都带着难以言说的代价,所谓“放归”,或许只是另一场杀戮的开端。
而她自己呢?她是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之一,是揭露丑闻的关键人物。弘历利用她除去了金玉妍和李尹,可一旦尘埃落定,她这个知晓太多秘密的人,又岂能独善其身?帝王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到皇室颜面的人存在,这是深宫之中亘古不变的法则,她比谁都清楚。
今日午后,她亲眼看到太医院院判齐汝提着药箱,神色凝重地走进了金玉妍的正殿。那一刻,闵恩静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皇帝动手了。齐汝的到来,意味着金玉妍的“病”即将走到尽头,一杯看似寻常的汤药,便能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对外只称病逝,无人敢深究。
闵恩静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颗白色的药丸,圆润光滑,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这是令妃娘娘暗中交给她的,令妃说,若事成之后,她若遭遇不测,便服下这颗药丸,既能保得全尸,也能让她暗中安排的人有机会救她一命。令妃还说,娴贵妃娘娘也会在暗中相助,只要她按计划行事,便能有一线生机。
可这生机,真的存在吗?闵恩静捏着那颗药丸,指尖微微颤抖。她赌不起,也输不起。姐姐的仇已经报了,闵氏一族的冤屈也得以昭雪,可她自己,却陷入了新的绝境。她只能选择相信令妃和娴贵妃,她们需要她这个“棋子”在宫中立足,或许,真的会保她一命。
她将锦盒重新藏入怀中,紧贴着心口,感受着药丸的冰凉,如同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殿外的秋风呼啸,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死神的脚步,步步紧逼,不知会在何时叩响她的房门。闵恩静闭上眼,心中默念:姐姐,若我今日身死,便来地府与你团聚;若我能活下来,定会为你守住闵氏的荣光。可这心愿,究竟能否实现?她无从知晓。
夜色渐深,紫禁城的宫墙之内,暗流涌动,杀机四伏。养心殿的帝王正奔赴永寿宫,永寿宫的灯火温暖,却藏着无尽的算计,他的棋局早已铺展,只待某个未知的时刻,便可收网;景阳宫的偏殿,闵恩静握着救命的药丸,在不安中等待着最终的审判,她的生死,悬于他人一念之间;馆驿中的李尹,沉浸在劫后余生的侥幸中,对体内潜伏的剧毒毫无察觉,只盼着明日离京,却不知前路早已是步步惊心,那致命的毒性,正随着血脉缓缓流淌,不知会在哪个荒无人烟的驿站、哪段崎岖难行的山路,骤然爆发;而景阳宫的正殿里,金玉妍还在沉寂中枯坐,窗外的月光映着她苍白的侧脸,她不知道死亡的汤药已经在路上,更不知道远方的李尹,早已成了帝王权谋下的另一个牺牲品。
延晖阁的烛火早已熄灭,只留下满地清冷的月光,映着未散的酒气与挥之不去的毒意。这场围绕着权力、丑闻与复仇的棋局,早已布下,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生死荣辱,皆在帝王的一念之间。而深宫的夜,还很长很长,长到足够让那杯毒酒的药力彻底发酵,长到足够让所有隐藏的阴谋浮出水面,长到足够让每个人的命运,都走向那个未知却早已注定的终局。只是此刻,无人知晓,这场无声的杀戮,会在何时迎来真正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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