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暖阁内,檀香袅袅,清润的香气缠绕着梁柱,将殿外的秋寒隔绝得干干净净。明黄色的帐幔低垂,绣着繁复的云龙纹样,金线在晨光透过窗棂投下的光斑中流转,泛着沉稳而威严的光泽。弘历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宝座上,双目微阖,神色平静得如同深潭,只是眉宇间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上的羊脂玉扳指,那玉质冰凉沁人,却似未能驱散他体内郁结的几分燥意。
殿内静极,只听得见香炉中沉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混着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更显寂寥。不多时,殿门被轻轻推开,太医院院判齐汝身着藏青色暗纹官袍,手持朱漆描金药箱,躬身缓步而入,步履轻缓得几乎听不到声响,生怕惊扰了御座上的帝王。“微臣齐汝,叩见皇上。”他行至殿中,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地,额头轻触金砖,声音恭敬沉稳,不高不低,恰好能清晰传入弘历耳中。
“起来吧。”弘历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齐汝身上,那眼神深邃如夜,带着帝王特有的审视与威压,却并无过多外露的情绪,“过来给朕诊脉。”
“微臣遵旨。”齐汝起身时,袍角轻扫地面,带出一丝细微的声响。他小心翼翼地趋步上前,在弘历面前早已备好的小凳上坐下,先取过一旁银盆中的温水净手,指尖擦干后,才轻轻搭上弘历的手腕。他神色专注,眉头微蹙,指尖细细感受着脉象的沉浮强弱,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暖阁内的檀香似乎更浓了些,缠绕在鼻尖,齐汝却不敢有丝毫分心——太医院院判的位置坐了这些年,他深知伴君如伴虎,每一次诊脉,每一句回话,都是关乎身家性命的考量。
片刻后,齐汝缓缓收回手,再次躬身行礼,语气笃定而谨慎:“皇上龙体无碍,脉象沉稳有力,只是略有些虚火旺盛之象。想来是近日朝政繁忙,皇上日夜劳心费神所致。微臣这就给皇上开一副清火药,药性平和无燥烈之弊,皇上每日晨起空腹服用,连喝三日,虚火自会消散,神思也能更清明些。”
弘历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殿外,似在眺望远处层叠的宫阙,又似在思索着什么,良久才开口,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随口提及一件寻常琐事:“这几日景阳宫的嘉妃,听闻身子不大爽利,心绪也郁结得紧,朕已传旨让她在宫中静养,不许外人叨扰。你得空便去瞧瞧,仔细诊脉,辨明症候,开些对症的药材,好好给她调理调理。”
齐汝闻言,心头猛地一跳,如同被重锤敲中,脸上的从容瞬间僵住。他下意识地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弘历,又连忙低下头去,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嘉妃近日确有传闻说身子不适,宫中皆以为是连日忧思所致,却从未有太医被召去诊治,如今皇上突然钦点自己这个多诊治朝臣、少接触后宫的院判前往,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忐忑,躬身回道:“皇上,嘉妃娘娘既在静养,微臣此前未曾有幸为娘娘问诊过,不知娘娘具体是畏寒还是体热、是失眠多梦还是茶饭不思,也不知……”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弘历打断。弘历抬眼看向他,那目光不算锐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所有的犹疑与顾虑:“你是朕信得过的太医,医术精湛,心思缜密,向来能辨症溯源。你去看过,仔细斟酌用药,朕才放心。齐汝,你可明白?”
那一句“你可明白”,轻描淡写,却重重地压在了齐汝的心上。他心中一凛,再次抬眼看向弘历,帝王的神色依旧平静无波,可那平静之下,似乎藏着深不可测的心思。嘉妃深得圣宠多年,育有三位皇子,如今骤然“生病”静养,皇上既不宣召那些常伴后妃的太医,反倒让自己这个与后宫交集不多的院判前往,这其中的深意,实在耐人寻味。齐汝不敢再多问,也不敢再多想,连忙躬身应道:“微臣遵旨,定当尽心竭力,为嘉妃娘娘辨症诊治,好生调理。”
弘历不再多言,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齐汝躬身行礼后,转身缓步退出暖阁,直到走出养心殿的朱红大门,被殿外的秋风一吹,才发觉自己的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地抬手,用袖口擦了擦,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心中的忐忑与疑惑却丝毫未减,反倒愈发浓烈。
皇上的心思,实在太难揣测。嘉妃娘娘正值盛年,早年生育三位皇子时也未曾有过缠绵病榻的隐患,平日里身子康健,偶有不适也都是些寻常小症,如今突然说身子不适要静养,皇上又这般郑重地派自己去诊治,这究竟是真的怜惜后妃,还是另有深意?齐汝越想越觉得不安,脚步也慢了下来,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侍立在养心殿门口的进忠。
进忠是皇上的贴身太监,深得皇上信任,宫中大小事宜,往往他最能揣摩上意,也最清楚那些不便明说的隐情。齐汝心念一动,主动走上前,脸上堆起几分恭敬的笑意:“进忠公公。”
进忠何等精明,见齐汝神色异样、额上带汗,又特意上前搭话,心中早已了然大半。他脸上立刻绽开一抹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哎哟,齐太医,您这是刚给皇上诊完脉?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呢!莫不是暖阁里炭火烧得太旺,热着您了?”
“劳公公挂心了。”齐汝陪着笑,左右看了看,见周遭只有几个远远侍立的小太监,并无旁人,才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与恳求,“进忠公公,实不相瞒,皇上方才吩咐微臣,去景阳宫给嘉妃娘娘诊脉调理。只是……只是微臣这些年多数是为皇上、太后诊病,极少接触后宫妃嫔,更未曾给嘉妃娘娘看过诊,对娘娘的体质一无所知,也不知皇上的具体心意,生怕用药不当,或是有哪里做得不妥冲撞了皇上,还请公公指点一二。”
进忠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角的皱纹都堆了起来,显得愈发圆滑。他凑近齐汝,声音压得更低,语气似是闲聊家常,却字字藏锋,带着不容错辨的暗示:“齐太医这话说的哪里话!您是太医院的院判,举国皆知的国手,皇上才特意钦点您去给嘉妃娘娘诊治,这是多大的信任啊!”
他顿了顿,目光在齐汝脸上扫过,见他神色愈发急切,额上的汗又多了几分,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皇上向来看重嘉妃娘娘,只是娘娘这几年身子确实不大爽利,前阵子又不知为何心绪郁结,才落得如今缠绵病榻的境地。齐太医您要是能妙手回春,把娘娘的身子调理得康健起来,皇上自然龙颜大悦,您的功劳,皇上定然记在心上。可话又说回来,医者仁心,尽人事听天命,人身子骨的事儿,向来是七分药石三分天命。若是连您这样的国手都治不好,那便是娘娘的命数了,谁也强求不得,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命数……”齐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心头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恍然大悟。
他怎么就忘了,嘉妃向来身子强健,即便是偶有不适,也都是些寻常小症,何来“这几年身子不大爽利”“缠绵病榻”之说?进忠这话,分明是话里有话!“治得好是功劳,治不好是命数”,这哪里是让他真心调理,分明是让他暗中处置了嘉妃!皇上对外只称嘉妃生病静养,掩人耳目,既不愿落下戕害后妃的名声,又想除了这心腹大患——想来嘉妃的“病”,本就是皇上授意下的处境,如今不过是要借他这把“刀”,让嘉妃“病逝”于禁宫之中,既了却隐患,又能保全帝王的体面,还不致惊动玉氏邦交、惹来非议。
想通了这一层,齐汝只觉得后背发凉,冷汗再次顺着脊梁骨往下淌,连带着方才擦干净的额头,又冒出了新的汗珠,手脚都有些发颤。他不敢深想,也不敢表露分毫,只是强压下心中的惊悸与恐惧,看向进忠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与忌惮。进忠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眼角的褶皱里仿佛盛满了和煦,可在齐汝看来,那笑容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渗人,仿佛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阴暗与算计,是替帝王传递杀意的无声信使。
“多谢进忠公公指点,微臣……微臣明白了。”齐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连忙从袖中掏出一个早已备好的荷包,荷包是上等的云锦所制,绣着暗纹缠枝莲,里面装着不少沉甸甸的碎银子,他趁躬身之际,悄悄塞进进忠手中,“一点心意,公公笑纳,劳烦公公日后在皇上面前,多替微臣美言几句,也盼公公日后多多提点。”
进忠毫不客气地接过荷包,指尖轻轻捏了捏,感受着里面的分量,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抬手拍了拍齐汝的胳膊,语气亲昵又带着暗示:“齐太医太客气了,您是皇上信得过的人,何须奴才多言?您放心去吧,仔细诊治,按章程来便是,皇上自有分寸。”
“是是是。”齐汝连连点头,躬身行了一礼,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那微臣先行告退,公公留步。”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去,脚步匆匆,袍角翻飞,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进忠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精光。他将荷包揣进袖中,重新站回养心殿门口,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垂在身侧,继续侍立着,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有袖中荷包的重量,提醒着他这场无声交易的完成。
而养心殿内,弘历依旧斜倚在宝座上,指尖摩挲着玉扳指,目光深沉地望着殿外飘落的秋叶。他自然知道齐汝会去找进忠,也知道进忠会如何“指点”。金玉妍私通外邦,野心勃勃,留着始终是个隐患。只是念及她生育三子,又涉及玉氏邦交,明着处置难免落人口实,还可能惊动其他属国,徒生事端。对外宣称她生病静养,既掩人耳目,堵住悠悠众口,又能名正言顺地让齐汝介入——一碗看似寻常的汤药,便能让她“病逝”于禁宫之中,既除了心腹大患,又保全了帝王的体面与大清的颜面,这便是帝王的权衡,也是深宫之中,最无声无息、最令人胆寒的绝杀。
秋风渐紧,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亡魂的低语,缠绕在宫墙之间。养心殿的朱红大门紧闭,将内里的算计与寒凉,尽数隔绝在宫墙之内。而景阳宫的方向,那座依旧华美却透着寂寥的宫殿里,金玉妍尚不知晓,一场以“调理”为名、以夺命为实的诊治,即将拉开序幕。等待她的,终将是那杯早已备好的“汤药”,和一段被“病逝”掩盖的悲凉结局,无人知晓她真正的遭遇,也无人为她鸣冤,唯有深宫的寒月,将见证这场无声的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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