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夜,寒意浸骨,连养心殿内的暖炉都挡不住那透窗而入的萧索。殿中只点着几盏蟠龙烛,昏黄光晕在明黄色帐幔上流转,烛泪顺着烛身缓缓凝结,如同这深宫里沉淀的猜忌与阴谋,沉甸甸压在人心头。殿外,秋风卷着枯叶呼啸而过,穿过窗棂缝隙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将千里之外玉氏的寒凉气息,也一并送进了这帝王居所,却吹不散弘历眉宇间的沉郁。
他斜倚在龙椅上,背脊挺直,周身透着帝王独有的威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成色极佳的暖玉扳指,那玉本是温润的,此刻却被他捻得冰凉。眸色深沉如寒潭,不见底的幽暗里,藏着翻涌的疑云,偶尔抬眼望向跳动的烛火,目光锐利得似要将那火焰穿透,连烛火都似被这威压逼得微微瑟缩。
“皇上,奴才查到了。”进忠轻手轻脚地踏入殿内,袍角沾着夜露的寒气,额角却沁着细密的汗。他躬身垂首,几乎要将额头贴到地面,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谨慎与惶然,双手捧着一卷密封完好的密报,高高奉上,“奴才虽未能亲赴玉氏,却在京中寻到了门路,总算摸清了嘉妃娘娘与玉氏王爷李尹的过往。”
李玉见状,连忙上前两步,接过密报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火漆完好、无半分拆动痕迹后,才躬着身子呈到弘历面前。弘历并未立刻翻阅,只是抬眸瞥了进忠一眼,语气平淡无波,却自带不容置疑的威压:“说吧,京中无路,你是从何处探来的消息?嘉妃与李尹,到底有何渊源?”
“嗻。”进忠应了一声,定了定神,缓缓说道:“回皇上,玉氏距大清千里之遥,奴才虽不能亲往,却寻到了京中几条隐秘门路。奴才先是拘了玉氏会馆里那位常驻的老商人——此人在京经营二十余年,往返玉氏与大清不下数十次,金家与玉氏王室的旧事,他多有耳闻;又设法联络上了李尹使臣身边的一个老仆,那仆人身家都在玉氏,奴才拿捏住他在京的私产把柄,他才敢吐露实情;再加上早年归顺大清的几位玉氏旧吏,他们在玉氏时便是中层官吏,对金、闵两大家族的纠葛也略知一二。多方印证之下,奴才总算拼凑出了全貌。”
弘历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摩挲玉扳指的动作顿了顿,示意他继续说。
进忠又道:“嘉妃娘娘并非寻常贡女出身,乃是玉氏重臣金氏嫡女。金家在玉氏手握兵权,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根基极为深厚。正因如此,嘉妃娘娘自幼便常随父母出入王宫,与当时还是王世子的李尹一同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情谊非比寻常。这一点,那玉氏老商人与旧吏都能佐证,说当年王宫宴席上,两人常一同游乐,情谊远胜旁人。”
指尖摩挲玉扳指的力道骤然加重,指腹将玉上纹路硌得清晰可见。弘历虽早料到两人关系不一般,却未想竟是这般自幼相交的渊源,心头那点疑窦,瞬间又深了几分——玉氏距大清千里之遥,金玉妍入宫多年,却仍对李尹这般关切,这份情谊,未免太过深厚。
“奴才还查到,”进忠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若蚊蚋,“当年玉氏决意选贡女送入大清,朝野上下都清楚,这贡女若是能得皇上圣宠,便能为玉氏谋得无数益处,不仅能缓解边境贸易的困境,还能借大清之势稳固王室地位。嘉妃娘娘容貌倾城,又聪慧机敏、善解人意,金家与玉氏王室一番权衡利弊后,便决意推选她入宫。不过奴才还打探到一个传闻,在京的玉氏旧人都私下提及——若非嘉妃娘娘被选为贡女,按当时的情形,玉氏老王爷本已属意于她,有意将她指婚给李尹,让她做王世子妃,日后李尹继位,她便是玉氏王妃。”
“哦?”弘历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眼底却骤然掠过一丝寒芒,如同冰棱划过水面,“竟有此事?”
“是,奴才多方求证,这传闻绝非空穴来风。”进忠躬身道,“那使臣老仆说,当年嘉妃娘娘离玉氏入宫时,李尹曾亲自策马送行,两人在城外十里亭逗留了近两个时辰,期间屏退了所有随从,至于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但守在亭外的仆从都瞧着,李尹神色颇为不舍,临别时还赠了嘉妃娘娘一串黄玉手串,嘉妃娘娘也红了眼眶,似有不舍之意。更有那玉氏商人佐证,说嘉妃入宫后,每逢玉氏使臣入京,都会有王室亲信暗中向使臣打探她的近况,言语间多有提及,李尹这些年对嘉妃娘娘一直念念不忘,府中仍留着她当年居住过的院落,里头的物件分毫未动,连窗台上的盆栽都按当年的模样养护着。”
弘历沉默不语,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腰间的玉扳指被他捏得几乎要嵌入掌心。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这些年金玉妍在宫中的种种模样:她偶尔流露出的对玉氏的牵挂,提及故土时眼中的怅然;为李尹求情时急切到失仪的神态,语无伦次地为其辩解;两人相见时慌乱却难掩关切的眼神,指尖紧紧攥着帕子的模样……一幕幕串联起来,心中的疑窦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得密不透风。
“那李尹逼死发妻一事,又是怎么回事?”弘历话锋一转,语气冷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耐与审视,指尖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提到此事,进忠的神色也严肃了些,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忌惮:“回皇上,李尹的发妻,乃是玉氏大族闵氏的嫡长女。闵氏在玉氏掌管财赋,势力雄厚,与金家不相上下,当年李尹能顺利继位,少不了闵氏一族的鼎力支持,娶闵氏为妻,本就是稳固王位的政治联姻。而逼死闵氏王妃的,并非李尹一时兴起,实则是受了他的侧室金淑媛的蛊惑与挑唆——这消息,是那归顺的玉氏旧吏亲口所说,他在玉氏王宫任职,曾暗中见过这位金淑媛的手段。”
“金淑媛?”弘历挑眉,眼神骤然锐利起来,身体微微前倾,透着几分探究,“这金淑媛是什么人?与嘉妃又有何关系?”
“回皇上,这位金淑媛名叫金玉婧,正是嘉妃娘娘的庶妹。”进忠说道,“那使臣老仆见过金玉婧的画像,说她容貌与嘉妃娘娘极为相似,尤其是眉眼间的神态,笑起来时几乎如出一辙。也正因这份容貌上的相似,李尹对她极为宠爱,入宫不久便封为淑媛,赏赐无数,宠冠后宅,连正妃闵氏都要让她三分。那玉氏商人也说,玉氏境内早有传闻,说王爷宠爱金淑媛,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像嘉妃罢了。”
弘历心中一动,眸色暗了暗,指尖敲击龙椅的节奏慢了下来,每一声“笃、笃”都透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一个念头悄然升起,如同暗夜里的鬼魅,让他心头一沉,却未言语,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进忠继续说。
“这金玉婧野心极大,”进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屑,却更多的是畏惧,“她虽得宠,却终究是庶出身份。按玉氏的规矩,恪守儒法,嫡庶尊卑分明,庶出女子绝无可能登上王妃之位,她所生的儿子,也无权继承世子之位。可金玉婧偏不甘心,一心想做王妃,还想让自己的儿子将来继承玉氏王位。闵氏王妃身为嫡妻,不仅出身尊贵,手握中馈,还育有嫡子,被立为世子,自然成了她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
进忠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又道:“起初,李尹也忌惮闵氏一族的势力,不敢轻易对闵氏王妃动手。金玉婧见状,便仗着李尹的宠爱,日日在府中寻衅滋事,变着法子欺辱闵氏王妃。那玉氏旧吏说,金玉婧暗中克扣王妃的饮食用度,让宫人暗中怠慢王妃,更在李尹面前搬弄是非,说王妃暗中联络闵氏族人,意图架空王爷。平日里更是言语羞辱,无所不用其极,将闵氏王妃贬低得一文不值。闵氏王妃性子温婉,不善争斗,又念及家族荣辱与世子安危,一直隐忍退让,可金玉婧却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最后,闵氏王妃不堪受辱,又孤立无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竟在自己的寝宫内自缢而亡了——这事儿,连京中玉氏会馆的商人都有所耳闻,只是不敢对外声张。”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偶尔传来窗外落叶拍打窗棂的轻响,更添了几分阴森。弘历的脸色愈发阴沉,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仿佛能滴出水来。他微微眯起眼睛,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冰,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指节泛白,青筋隐现,连手背都因用力而绷出凌厉的线条。
他不在乎玉氏的后宅争斗,庶女争宠、嫡妻惨死,在他看来不过是千里之外外邦的家务事,无关痛痒。可他在乎的是李尹的心思,是这背后牵扯到的、与大清后宫息息相关的隐情——玉氏距大清虽远,却与金玉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金玉妍,是他的妃嫔,是这深宫之中,能近他身侧的人。
李尹为何会对一个与金玉妍容貌相似的庶妹如此宠爱?宠到纵容她逼死出身显赫、能为他稳固王位的嫡妻?仅仅是因为容貌相似吗?还是说,他心中一直放不下金玉妍,故而将对金玉妍的念想,都寄托在了这庶妹身上,把金玉婧当成了替身?千里迢迢,念念不忘,这份执念,未免太过可疑。
这个念头刚起,又一个更可怕的猜想在弘历心中滋生:或许,并非李尹单方面惦记金玉妍,而是他们两人本就情投意合、互相喜欢?当年金玉妍入宫,并非心甘情愿,而是被金家与玉氏王室所迫,身不由己?如今李尹入京,金玉妍这般急切地与他私会,是不是在密谋着什么?是不是想借着这次见面,传递千里之外玉氏的消息?
再往深处想,李尹刚继位便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逼死有强大家族背景的嫡妻,可见其心性狠辣,野心不小。他会不会是想借着金玉妍在大清后宫的宠爱,暗中操弄后宫之事,进而影响前朝决策?玉氏近年来日益骄纵,对大清也渐渐没了往日的恭顺,虽远隔千里,却在边境偶有摩擦,会不会便是李尹在背后授意,而金玉妍则在宫中为其充当内应,暗中传递消息、牵制朝臣?
一个个疑问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弘历心头,让他愈发烦躁。他猛地抬手,将桌上的一盏清茶扫落在地,青瓷茶杯摔得粉碎,茶水溅湿了明黄色的地毯,氤氲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如同心头蔓延的猜忌,再也无法遏制。
“皇上?”进忠见弘历神色变幻莫测,周身的怒气几乎要溢出来,不由得吓得浑身一颤,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地面。
弘历回过神,眸色已冷得如同万年寒冰,不见一丝温度。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翻涌的怒火与猜忌,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沉声道:“此事你做得好。玉氏距京虽远,却不能有半分疏漏——继续暗中盯着,嘉妃与李尹的一举一动,包括他们身边人的言行,还有那个金玉婧的所有消息,哪怕是玉氏境内的风吹草动,都要通过京中渠道一一报来,不得有半分遗漏,更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奴才遵旨!”进忠躬身应道,额头的冷汗已经浸湿了额发,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找对了京中渠道,没有辜负皇上的嘱托,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悄悄退了出去,连脚步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养心殿内,烛影摇曳,映着弘历冷峻的面容。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户,深秋的寒风瞬间涌入,吹得他袍角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宫墙连绵如同困住人的牢笼,而千里之外的玉氏,如同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与这深宫的阴谋纠缠在一起。他的眼神愈发锐利,带着一丝决绝与狠戾,指尖紧紧攥着窗棂,指腹被冰冷的木头硌得生疼。
金玉妍、李尹、金玉婧、闵氏王妃……这些名字在他脑海中盘旋,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的背后,似乎藏着一个跨越千里的巨大阴谋。李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金玉妍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她对自己的宠爱,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所图?这份跨越千里的牵连,会不会成为动摇大清根基的隐患?弘历想起高曦月临死前留给他的那封信,二阿哥与七阿哥的死,玫贵人与仪贵人当初失子,金玉妍的“贵子”,这一切到底是金玉妍的谋划,还是玉氏的谋划!
秋风再次吹过,烛火猛地晃动了一下,险些熄灭。弘历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无论这背后的真相是什么,他都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势力,哪怕远在千里之外,也敢借着后宫之手,动摇大清的根基,更不允许有人在他眼皮底下玩弄阴谋诡计。
这场由玉氏王爷入京引发的风波,看来远没有结束,反而才刚刚触及到最核心的秘密。而他,身为大清的帝王,必将亲手揭开这层跨越千里的迷雾,将所有隐藏在暗处的阴谋与算计,一一碾碎。夜色深沉,养心殿的灯火依旧亮着,映着帝王孤高的身影,也映着即将来临的、席卷深宫与千里之外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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