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烛城外,死寂被冲天的火光撕裂。
那不是凡火,而是流淌在每一个混血妖族血脉中的心火。
星星点点,汇聚成河,以身为薪,以血为油,点燃了那座早已被遗忘的族中古灯。
每一簇跳跃的青色火焰,都燃烧着一条鲜活的生命,这是一场悲壮到极致的血祭,亦是一次向死而生的宣告。
断角郎,一个本该在泥地里打滚的少年,此刻却持着一柄与他身形极不相称的巨斧,昂然立于残破的城头。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淌血,但眼神却比身后的火焰更加炽烈。
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沉沉的夜幕发出来自灵魂的咆哮:“天外楼若来,便战!我们不是谁的祭品,我们是火种!”
声浪滚滚,激荡四野,仿佛要将这不公的天穹吼出一个窟窿。
话音未落,天,真的裂开了。
一道狭长而深邃的漆黑裂缝无声地张开,仿佛一只俯瞰蝼蚁的冷漠巨眼。
三道黑影从中踏出,他们身披绣着星辰轨迹的黑袍,周身没有一丝妖气,却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
他们悬浮于空,手中各提着一盏黯淡的星砂灯。
随着他们的出现,那三盏灯中的最后一缕光芒也悄然熄灭。
为首的黑袍妖官目光扫过下方燃烧的古灯和决绝的混血妖群,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如同万载玄冰摩擦:“命契未销,火种当诛。”
简单的八个字,却蕴含着天道律令般的绝对意志,瞬间将断角郎燃起的战意浇得冰冷。
那是来自生命层次的绝对压制,是猎手对猎物生杀予夺的宣判。
就在这绝望弥漫的刹那,远处的灯塔废墟中,苏青竹脸色煞白,抓紧了萧云归的衣袖,声音因感应到那股纯粹的杀意而颤抖:“是天外楼的执刑官!他们在清场!”
萧云归的眸光倏然一冷,那深邃的瞳孔中,仿佛有星辰生灭。
他没有立刻拔剑,只是不疾不徐地向前踏出一步。
就这一步。
“嗡——”
以他落足之处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剑形波纹骤然扩散开来!
大地之上,无数尘封的剑意被唤醒,一道道繁复玄奥的剑纹自行浮现,仿佛沉睡亿万年的龙脉在此刻苏醒。
紧接着,第二步落下。
城内城外,百里方圆,所有混血妖族手中、古灯之上,那由心火点燃的青色火焰,竟在同一瞬间脱离了灯芯,冲天而起!
无数青火汇聚成流,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条浩浩荡荡、奔流不息的火剑长河,剑气与火意交织,将整片夜空映照得一片青碧,直冲天际那道漆黑的裂缝!
这惊天动地的异象,让那三名高高在上的黑袍妖官脸色剧变。
他们眼中的冷漠与死寂瞬间被惊骇与难以置信所取代。
“这是……剑心共鸣?!他能引动所有心火?!”
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那条横贯天际的火河已然凝聚成形,化作一柄顶天立地的青火巨剑,带着焚灭万物、斩断宿命的无上意志,对着他们悍然一斩!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片极致的寂静。
空间仿佛被这一剑从中切开,三名黑袍妖官脸上的惊恐表情凝固,他们手中的星砂灯寸寸碎裂,化作齑粉。
随即,他们的身体也如同被风化的沙雕,无声无息地消散,连一丝残魂都未曾留下,彻底归于虚无。
一剑,断空,诛邪。
萧云归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城头,立于断角郎身侧。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那些混血孩童,他们手中捧着的心火虽已离体,却并未熄灭,而是化作一盏盏悬浮在他们掌心上方的青色小灯,温暖而坚韧。
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你们烧的不是命,是希望。”
一句话,让无数眼中燃烧着死志的混血妖族浑身一颤,泪水夺眶而出。
萧云归没有多言,转身望向灯塔废墟。
在那里,烛阴老祖巨大的身躯依旧跪伏在地,断尾处划出的血痕在地面上触目惊心,仍未干涸。
他缓步上前,在无数道混杂着敬畏、感激与好奇的目光中,于烛阴老祖身前,单膝跪地。
他没有用手,而是以那柄古朴的无锋重剑剑尖,轻轻触碰地面。
“前辈,我带他回来了——”萧云归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是以复仇者之名,而是以守灯人之誓。”
烛阴老祖缓缓抬起头,那只饱经风霜的独眼中,浑浊的泪水滑落。
他深深地凝视着萧云归,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你的识海……清明澄澈,已无未来之身……你终于,走出了自己的路。”
他看到了,那个曾经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挣扎,被复仇火焰焚烧的灵魂,如今已经找到了真正的道。
烛阴老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问出了一个仿佛来自远古的诘问:“若九星连珠之日,天道要你以万妖为祭,方能关闭那口‘井’……你,斩谁?”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斩万妖,则背弃守护之誓;不斩,则苍生倾覆。
萧云归沉默了片刻。
他缓缓起身,握住剑柄,将那柄无锋重剑深深地插入身前的地面。
“锵——”
剑身与大地碰撞,发出的不是闷响,而是一阵清越悠扬的剑鸣,如歌,如誓。
“我斩天道。”
平淡的四个字,却蕴含着足以颠覆乾坤的决绝与霸道。
就在此时,废墟的边缘,一道身影在晨曦的薄雾中悄然浮现。
他戴着一张模糊不清的面纱,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雾面客。
他的目光在萧云归和那柄插入地面的剑上停留了一瞬,面纱微动,留下一句低语:“点灯的不是人,是火种……而你,是传灯者。”
话音未落,他随手抛出一物,那是一枚色泽温润的青玉残片。
随后,他的身影便如同一缕青烟,转身融入了渐渐散去的晨雾之中,再无踪迹。
苏青竹走上前,拾起那枚青玉残片。
当她掌心的心火小灯光芒映照在残片上时,奇迹发生了。
残片之上,无数微小的光点亮起,竟在空中投射出了一幅完整而浩瀚的星砂图!
图的尽头,赫然指向万妖谷的最深处,一座被重重禁制封印的古老殿堂——心灯祖庭!
萧云归拔出长剑,转身将气息尚弱的苏青竹轻轻背起,他的目光,已然望向了遥远的万妖谷方向。
城头上,断角郎率领着所有混血孩童,自发地列成两队,为他送行。
每一个孩子的掌心上,都托着一盏明亮的青火小灯,汇成一条通往新生的光路。
萧云归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平静的话语。
“我走后,灯别灭。”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甚至没有催动任何剑意,但百里之内,所有悬浮的青色心火,竟齐齐向上猛地一跳,光芒大盛,如同回应着一个永恒的誓言。
而在无人可知的遥远之地,万妖谷的最高处,一座以黑曜石筑成的高台上。
那三名被火剑长河斩灭的黑袍妖官,其最后一点残魂所化的黑烟,正惶恐地飞回,跪伏在一名身形更为高大、气息深如渊海的黑袍大祭司脚下。
残魂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在空旷的祭坛上回响:
“大祭司……火种……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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