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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惊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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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市井流言:童谣再唱霍氏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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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西市的喧嚣裹挟着深秋的寒意,像浑浊的泥汤在狭窄的街巷里翻涌。商贩的吆喝声、牲畜的嘶鸣声、车轮碾过碎石板的辘辘声交织在一起,混杂着烤胡饼的焦香、牲口粪便的臊臭,形成一股市井气息。

就在这片嘈杂的漩涡中心,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约莫七八岁,赤着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他一边奋力拨开拥挤的人腿,一边用清脆得有些刺耳的童音,反复唱着一支新调:

“霍氏灶,火逆烧,博陆侯府变坟茔——”

“金丸飞,贵人笑,小民骨肉碾作尘——”

“灶火旺,烧栋梁,未央宫阙也晃荡——”

“金丸落,血花开,贵人的好梦到头啦——!”

这调子古怪,词句虽俚俗却字字戳心,像一把生锈的钝刀,一下下刮擦着西市这层浮华油腻的表皮,露出底下早已腐烂流脓的疮疤。原本喧闹的市声,随着这童谣响起,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诡异地低伏下去。挑担的货郎停下了脚步,脸上的麻木被深深的惊惧取代;酒肆里高谈阔论的游侠儿猛地闭上了嘴,眼神闪烁地朝街口瞥去;就连那些倚门卖笑的胡姬,也收起了媚态,下意识地把身边嬉闹的孩子往身后藏了藏。一种压抑的、混合着恐惧和隐秘快意的沉默,如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

“哪来的野崽子!找死!”一声暴戾的断喝,如惊雷炸响,瞬间撕裂了这诡异的寂静!

人群像被利斧劈开的潮水,哗啦啦地向两边仓惶退避,中间露出一片狼藉的空地。几匹神骏异常、鞍鞯华贵的河西健马横冲直撞而来,碗口大的铁蹄践踏着来不及收走的菜筐、翻倒的胡饼摊,滚烫的油四处泼溅,引发一片惊叫和咒骂。为首一骑,正是冠阳侯霍云!他身着玄色猎装,外罩猩红锦缎斗篷,在灰扑扑的西市人群中格外刺眼,就像滴着血一般。他脸色铁青,狭长的眼睛里燃烧着被冒犯后的狂怒,还有一种近乎失控的暴戾,手中赫然握着一把装饰华丽的小巧角弓,弓弦还在嗡嗡作响!

方才唱歌的孩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立当场,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板和滚烫的油污里,小脸上满是惊惶的泪水,怀中还紧紧抱着几根刚从地上捡起、沾满泥土的槐树枝,那可是孩子们仅有的玩具。

霍云的目光如淬毒的箭矢,瞬间锁定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就是他!这卑贱的小崽子,竟敢诅咒他霍家府邸变作坟茔!竟敢影射他霍云奢靡无度,用金丸射猎取乐!巨大的羞辱感和连日来被压抑的恐惧,如滚烫的岩浆般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刁民贱种!也敢妄议侯府!”霍云狞笑着,声音因极度愤怒而尖利扭曲。他看也不看,闪电般从腰间悬挂的、那个用金丝编织的精巧箭囊里,捻出一枚沉甸甸、黄澄澄、足有鸽卵大小的纯金弹丸!那金丸在阴沉的天光下,折射出冰冷而残酷的光泽,与他眼中疯狂的血色相互辉映。

弓弦被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侯爷!使不得!”霍云身边一个还算清醒的家臣脸色煞白,失声惊呼,伸手想要阻拦。只见那孩子怀里抱着的槐树枝上,分明挂着一枚小小的、褪了色的、用劣质丝线系着的银质长命锁!那锁的样式…绝非寻常市井之物!那可是宗室子弟才有的规制!

可惜,已经晚了。

“嗖——!”

刺耳的破空声划破空气!

那枚象征着霍氏泼天富贵与极致奢靡的金丸,裹挟着霍云所有的狂怒和恐惧,化作一道致命的金光,精准无比地射向孩童的眉心!

“噗!”

一声沉闷得让人心脏骤停的钝响。

孩童额头上瞬间出现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深红的血液混着灰白的脑浆,像被砸开的石榴一样,猛地迸溅开来!他小小的身体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一声哭喊,就像一只被重锤砸中的布偶,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污秽的石板地上。怀中紧紧抱着的槐树枝散落一地,沾满了黏稠的血浆和脑髓。那枚小小的银质长命锁,被巨大的冲击力震飞出去,“叮当”一声,落在几步外一个卖陶罐的老汉脚边,锁面上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贺”字刻痕。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西市。所有的声音——叫卖声、争吵声、哭泣声、马蹄声——仿佛都在瞬间被抽空。空气凝固得像铁一样,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深秋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每一张惊骇欲绝、惨白如纸的脸。

霍云勒住躁动不安的坐骑,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幼小尸体,看着那刺目的红白之物在石板缝隙间蜿蜒流淌。他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瞬间的暴虐发泄过后,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才后知后觉地从脚底板猛地窜上脊梁骨,让他握着角弓的手指都僵硬了。那枚该死的银锁…那个“贺”字…昌邑王…刘贺…的遗孤?!

“晦气!”霍云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啐了一口,声音干涩又发虚,试图用更大的音量驱散那如跗骨之蛆般的寒意,“刁民挡道!死不足惜!走!”他猛地一抖缰绳,再不看那血腥的现场,带着同样面无人色的家丁,马蹄声凌乱,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地冲出西市,只留下一地狼藉和那具渐渐冰冷的孩童尸体。

人群依旧死寂。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妇人声音颤抖着响起:

“…是…是昌邑王家的小公子啊…前些日子还见他奶娘抱着,在坊市买糖人…怎么就…”话语被更深的哽咽淹没。

“金丸…霍家的金丸…”有人喃喃低语,看着地上那枚染血的槐树枝和旁边滚落的、沾着脑浆的纯金弹丸,眼神里满是刻骨的仇恨和恐惧。

“霍氏灶,火逆烧,博陆侯府变坟茔…”一个沙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死寂的人群外围低低响起,接续着那被鲜血中断的童谣,“金丸落,血花开,贵人的好梦到头啦——!”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出声喝止。那染血的童谣,如同带着诅咒的符咒,随着深秋冰冷的寒风,卷着西市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无声地渗透进长安城每一条街巷的砖缝里,钻进每一个瑟缩的门窗后。它不再是预言,而是正在发生的现实。霍家的金丸,射穿了宗室遗孤的头颅,也射穿了长安城最后一丝侥幸的平静。那溅开的血与脑浆,仿佛预示着整个霍氏大厦,即将迎来同样血腥的崩塌。

未央宫宣室殿深处,铜漏的滴答声清晰得如同丧钟。宣帝刘询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他面前巨大的《未央宫形胜图》上,西市的位置,被一枚染着新鲜朱砂的细小标记,狠狠刺穿。那朱砂红得刺眼,就像刚刚泼洒上去、尚未凝固的鲜血。

廷尉于定国垂手肃立,头埋得极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清晰地复述着刚刚由心腹缇骑加急送入宫中的密报:“…冠阳侯霍云,当街以金丸射杀一总角孩童。孩童怀中遗落银质长命锁一枚,经查,确系前昌邑王刘贺庶出幼子,名刘猷,寄养于西市一远房奶媪家中。市井目击者众多,童谣……童谣再起……”

宣帝沉默地听着。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旧剑粗糙的桐木剑柄,指尖能感受到木纹间细微的凸起,那是许平君当年用骨簪一点点刻下的、略显拙劣的“平安”二字。殿内烛火跳跃,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好似蛰伏的凶兽。于定国禀报完毕,殿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铜漏单调的滴答声。

良久,宣帝缓缓转过身。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紧抿着的、线条冷硬如刀削的嘴唇。

“知道了。”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这平静之下,暗藏着足以冻结血液的酷寒和毁灭一切的决心。

他不再看于定国,目光投向窗外。未央宫高耸的宫墙之外,长安城的上空,一大片浓重如血的赤红晚霞,正从西边天际滚滚而来,仿若泼翻了巨大的血池,似要将整座城池吞噬。那血色霞光,映照着宫苑深处几株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嶙峋的枝桠在血色的天幕上伸展,宛如绝望伸向苍穹的枯骨。

那血色,像极了西市石板上流淌的脑浆。那槐树的枯枝,也像极了孩童怀中散落一地、染血的槐树枝。

恍惚间,宣帝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自己尚在民间时,与许平君相依为命的平凡日子。那时的他们,虽生活清苦,却有着简单的幸福。然而,命运的齿轮无情转动,宫廷的风云变幻将他们卷入其中,许平君也因此香消玉殒。如今,霍氏的张狂行径更是让他怒不可遏,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心中越燃越烈。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痕迹。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姑息霍氏的所作所为。他要为许平君报仇,为那些死于霍氏之手的无辜之人讨回公道,更要为大汉的江山社稷铲除这颗毒瘤。

“于定国。”宣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于定国赶忙躬身,恭敬回应:“陛下,臣在。”

“密切关注霍氏动向,不可有丝毫懈怠。”宣帝的目光依旧望向窗外,眼神坚定而决绝,“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猖狂到几时。”

“臣遵旨!”于定国沉声应道,心中明白,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必须协助陛下,做好万全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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