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宣帝布网:擢升许史制霍权
未央宫前殿的玉阶透着如刀般的凉意,宣帝刘询脚踏赤舄,稳稳地站在上面。冕旒垂下的十二串白玉珠,纹丝不动,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眼底那翻涌的暗潮。丹陛之下,金吾卫手持长戟,神色肃穆地挺立着,甲胄折射出的寒光,好似要将殿内沉闷的空气撕裂。
刘询缓缓抬起手,宽大的玄色袖袍随之垂落,露出一截紧握着的旧剑剑柄。桐木剑鞘已被磨得泛白,那是掖庭岁月里,许平君一针一线细心裹上去的。
“诏!”宣帝的声音不算高亢,却犹如磬音,清晰地穿透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擢升侍中许广汉为卫尉,加封平恩侯,执掌宫禁宿卫,未央、长乐两宫之门钥,皆交付于他。擢升侍中史高为侍中监,负责领尚书奏事,内廷文书,必经其阅览。”
话音落下,殿内顿时一片死寂。
阶下百官之首的霍禹,脸瞬间涨得如猪肝色一般。卫尉!这可是掌控未央、长乐两宫数万禁军的关键要职啊!霍家苦心经营多年,几经安插人手,才好不容易将羽林、期门郎将换成自己人,如今这拱卫宫禁的最后一道关卡,竟被皇帝轻飘飘的一道诏令,给了那个从掖庭令一步步爬上来、女儿都已死去的老废物许广汉!还有史高那个外戚佞臣,居然把手伸到了霍家盘踞多年的尚书台,专门负责奏事呈递?这简直就是直接掐住了霍家与皇帝之间传递消息的咽喉!
霍禹猛地往前踏出一步,脚下的金砖发出沉闷的裂响,他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牙齿咬碎的咯咯声。“陛下!”他强行压抑住内心咆哮的冲动,可声音还是因极度的愤怒与惊愕而变得扭曲,“卫尉一职,关系到天子安危,乃社稷根本!许广汉……他不过是一介受过刑的旧吏,有何德何能担当此重任?史高更是寸功未立,怎能骤然执掌机要?臣……为了大汉的安危着想,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宣帝的目光透过晃动的玉旒,冷冷地落在霍禹身上,那眼神就像是在审视一头即将失控的困兽。他没有直接回应霍禹的咆哮,而是微微侧过头,声音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许卿,史卿,上前领印。”
殿侧,许广汉佝偻的身形在玄端朝服下微微颤抖着。他确实老了,掖庭的阴冷和丧女之痛,几乎将他的背脊压得挺不起来。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御座上那柄熟悉的旧剑剑柄——那是女儿平君赠予少年刘病已的信物,是平君在这冰冷宫阙中留下的最后一丝温热——一股沉寂多年的血气,猛地涌上他的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将半生的卑微与隐忍都随着这口气吐了出去。一步,两步……他挺直了腰杆,步伐竟前所未有的沉稳。走到丹墀之下,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稳稳地接过内侍捧来的卫尉印信——那是沉甸甸的青铜伏虎,虎目狰狞,象征着宫禁生杀予夺的大权。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直抵他的心脉,他仿佛握住了女儿那已然冰冷的手。
“臣,许广汉,”他的声音嘶哑,却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用力挤出来的,“领旨谢恩!卫护天子宫阙,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直直地迎上霍禹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那眼中不再是怯懦,而是沉淀了无数血泪的刻骨恨意。霍禹被这目光钉住,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史高紧随其后,面色沉静如水,接过象征侍中监职权的银印青绶,动作一丝不苟。他垂首谢恩,姿态恭谨,然而当他直起身,目光与阶上宣帝身侧侍立的魏相短暂交汇时,两人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心照不宣的锐利光芒。尚书奏事之权,已然悄然易主。
朝议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草草结束。宣帝的冕旒珠帘晃动,身影消失在御座后的屏风深处。霍禹胸中那股暴戾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猛地撞开挡路的几位朝臣,沉重的朝靴踏在殿后通往宣室的宫道上,发出咚咚的巨响,震得廊柱间的灰尘簌簌落下。
“刘询!你给我出来!”霍禹的咆哮在空旷的回廊里炸开,带着失去理智的疯狂,“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没有我霍家,你算什么东西!掖庭里的野种!也配坐上这龙椅!”
他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黄门侍郎,径直冲到宣室殿紧闭的朱漆大门前,抬脚就要踹去。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骤然响起,一道冰冷的寒光横在了霍禹与殿门之间。
许广汉不知何时已挡在门前。他手中那柄象征卫尉权威的青铜长剑已然出鞘半尺,剑锋斜指着地面,反射着廊下透入的惨淡天光,寒气逼人。他瘦小的身躯挺得笔直,卫尉的玄甲穿在他身上,竟透出一股渊渟岳峙般的肃杀之气。
“博陆侯,”许广汉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刮在霍禹脸上,“此乃天子寝殿。在禁宫咆哮,按律……当斩!”他握着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青铜捏碎。那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盯住霍禹,里面翻涌着掖庭永巷的阴冷,女儿惨死椒房的滔天血恨,以及压抑了半生、此刻终于破土而出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霍禹的脚僵在了半空。他被那柄剑,还有那双眼睛给逼住了。眼前这个卑微的老头,此刻身上散发出来的,竟是亡命徒般的决绝。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往前踏出一步,这老东西真的会一剑刺过来!
“你……你这老狗!”霍禹的脸由红变紫,又由紫转青,喉头咯咯作响,却终究没敢落下那一脚。他被许广汉眼中那股同归于尽的狠劲给钉在了原地,那疯狂劲儿竟压过了他平日里的骄狂。他死死地瞪着许广汉,又狠狠地剜了一眼紧闭的殿门,仿佛要把那门板烧穿。最终,他猛地一跺脚,地面的金砖发出痛苦的呻吟。
“好!好得很!”霍禹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且扭曲,“许广汉,史高……你们给我等着!”他猛地一甩袖,猩红的朝服下摆卷起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风,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在空旷的宫道上越传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殿门之内,一片沉静。宣帝刘询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他面前是一幅巨大的《未央宫形胜图》,手指正缓缓划过椒房殿的位置。殿外霍禹的咆哮、许广汉拔剑的铮鸣、霍禹离去的怒音……所有声音都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他指尖在椒房殿的标记上重重一顿,停住了。身后,魏相无声地侍立着,宛如一道影子。
宣帝缓缓抬起手,指腹在冰冷的图卷上用力碾过,仿佛要抹去什么。他开口,声音低得只有近旁的魏相能勉强听清,如同冰层下暗涌的激流:
“网,该收了。”
霍府。
“什么?!卫尉?!许广汉?!史高掌了尚书奏事?!”霍显尖锐的嗓音几乎要把屋顶掀翻,手中的玉如意“啪”地一声砸在紫檀案几上,断成两截。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扭曲变形,精心描绘的长眉倒竖,眼中射出如淬毒般的寒光,“他刘询想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真当我霍家是好欺负的不成!”她猛地站起身,华丽的锦缎裙裾带倒了案几上的青铜博山炉,香灰洒了一地,浓烈的沉水香气与暴戾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弥漫开来。
“禹儿呢?禹儿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老狗拔剑?!”霍显胸膛剧烈起伏,尖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兽,在铺着昂贵西域地毯的地上来回急促地走着,猩红的裙摆扫过香灰,拖出一道道污浊的痕迹。
“夫人息怒!”跪在地上的心腹管事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发颤,“侯爷……侯爷当时被那许广汉的气势给震慑住了……那老匹夫,眼神就像要活吃了侯爷……”
“废物!没用的东西!”霍显猛地停住脚步,一脚踹翻管事,声嘶力竭地喊道,“一个掖庭里阉过的老狗,一个靠着裙带关系爬上去的史家子,就敢骑到我霍家头上作威作福了?!刘询……刘询!”她咬牙切齿地念着皇帝的名字,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怨毒,“好一个故剑情深!好一个不忘糟糠!他立那个贱人为后,如今又抬举她那阉人老子……他这是要用许氏那个死鬼的冤魂,来置我霍家于死地啊!”
她冲到窗边,一把扯下厚重的金丝锦帷帐,刺耳的裂帛声在死寂的室内格外惊心。窗外,博陆侯府连绵的亭台楼阁依旧恢宏壮丽,飞檐斗拱直刺向铅灰色的天空,那是霍光一生功勋与权势的象征。可此刻在霍显眼中,这泼天的富贵却如同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底下是万丈深渊。
她死死地抓住窗棂,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楠木里,指节因用力而变得惨白。她望着未央宫的方向,眼神癫狂,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抖,从牙缝里挤出如同毒蛇嘶鸣般的诅咒:
“想收网?刘询……我让你网破人亡!”
宣帝指尖在冰冷的《未央宫形胜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椒房殿的标记上。窗外,霍禹暴怒的咆哮声和离去的沉重脚步声已彻底消失,殿内一片死寂,只有铜漏单调的滴答声。许广汉拔剑的铮鸣仿佛还在耳畔回响,那老丈眼中不顾一切的疯狂,无疑是对霍氏最锋利的宣战。
“网,该收了。”宣帝的声音低沉,在空旷的宣室殿内激起微弱的回响 。
他身后,魏相如一道沉默的影子,无声躬身。殿外铅云低垂,沉沉地压着未央宫连绵的殿宇,一场酝酿了数年的风暴,终于吹动了收网的第一缕风。
这看似平常的人事变动,实则是宣帝精心布局的关键一步。许广汉与史高的擢升,如两颗棋子,悄然打破了霍家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局面。许广汉虽出身卑微,却因与宣帝的特殊渊源,对霍家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这份仇恨驱使他甘愿为宣帝效死力。而史高,凭借外戚身份,在关键时刻被宣帝选中,成为制衡霍家的重要力量。
霍家在霍光的经营下,权倾朝野已久,早已养成了骄横跋扈的习性。霍显的愤怒与诅咒,霍禹的疯狂与失态,都彰显出霍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已乱了阵脚。他们习惯了掌控一切,却未曾料到宣帝在隐忍多年后,会以如此果断的方式展开反击。
宣帝站在那幅《未央宫形胜图》前,看似平静,内心实则波澜起伏。他深知,这只是开始,霍家不会轻易束手就擒,接下来必将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博弈。但他已下定决心,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收回皇权,为许平君报仇,更为大汉的江山社稷铲除这颗毒瘤。
随着霍家的慌乱与宣帝的坚定布局,未央宫中的气氛愈发紧张,一场决定大汉命运的风暴,正以不可阻挡之势迅速汇聚。各方势力在这风云变幻之际,都被卷入了这场巨大的漩涡之中,无人能够置身事外。而历史的车轮,也在这微妙的时刻,缓缓驶向了一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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