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暗流北来,袁绍的“贺礼”
北风自河间起,沿着大河北下,穿洛水而来。风不烈,带着砂冷与一股淡得几不可察的甜腻,像是有人把一撮细粉撒入风里,让它一路贴着水脉滑。午时前,行在西门外的路上升起一层灰白的光,碎金似的马铃声由远而近。
“冀州贺礼到——”传号官抬起长号,声音从雾里钻出。跟着号声,一列红漆礼车、素帛幡幢绕着洛阳的残堤弯进来。车前一对白雁,脖颈上系着朱绫,长喙轻碰,发出细微的哑声。车后是十数名冠带整肃的士人,衣上绣着“中山”“东郡”等小印,目色昂然。再后,是一队扛箱的脚夫,肩头收紧,面色像冻僵的泥。
“袁公有礼。”来使自报家门,拱手至地,“闻陛下行在许都,特先以薄仪致贺。礼单在此,愿于百官前启封,以伸诚敬。”
董承站在门侧,目冷如刃。司隶已拖起栏绳,虎豹骑两翼张开,把人群护出一条空河。太常卿一步上前,拱手而应:“凡天下诸侯奉礼于天子,先入太常官库,由礼吏点验、御史封检,再陈于朝。今日便于行在外廊启封,官与民同见。”
荀彧闻讯而至,笑意温和:“君远来,风寒,且借此处遮风。礼当于‘法’。我朝开诚布公。”
使者眼中闪过一抹意外,随即笑:“诚可贵,敢不从?”
他把礼单捧起。单上写得工整:一为上谷貂裘十领,一为幽州药材二十箱,一为河间盐二百石,一为冀州上白绢三十疋,一为“铜钟一口,取意‘鸣钟贺新都’”。末行小字一排:“并遣儒生八人,入许修礼。”
董承盯住“修礼”二字,冷哼一声。太常卿面无表情:“且开箱。”
第一个红箱启封,貂裘铺出来,毛闪着细亮。第二个木箱启封,药材整整齐齐:黄芪、人参、当归,皆是北地之珍。第三箱封泥裂开,盐袋堆得整齐,结晶如雪。第四箱白绢,拉开时发出清脆的布响。风里的人群涌动,小声议论声起。
“铜钟呢?”荀彧问。使者笑,抬手;两名脚夫抬下一只被黄布严严包裹的圆物。揭开布,当中躺着一口小钟,色暗如铁,钟鼻上缠着细布。钟身刻银小篆:“贺许都”。
“试钟。”董承道。
礼吏抬起小槌,“哐”然一击。声一出便闷,像打在浸水的蒲团上。人群里有人皱眉——钟无金声,反有一种低低的滞塞。再击,仍闷。太常卿眼神一闪,示意再击。第三击时,钟底微微掉下一丝粉末,像灰却比灰更细,落在石板上便即散开。
“停。”一个清淡的声音从廊侧传来。郭嘉穿一领浅色斗篷,腰间垂着一方白玉“安”,步子不急不缓。他没有去看使者,也没有看钟,而是看了看风。风从北过来,穿过钟沿,吹向“医”“粥”两牌的方向。他抬手,鸩已会意,带人将钟挪至背风处,另铺一层帛。
郭嘉俯身,指尖轻点钟缘。指腹发麻,像有极细的砂粒在金石间蹭。他把指放在鼻端,轻嗅一下,微不可见地皱眉:“铁粉夹甘。”
“甘?”董承瞬间捕捉,目色如电。
“少量的蜜。”郭嘉道,“蜜裹铁,遇风则散,入水则解。”他抬眼看向使者,笑意甚浅,“君侯此钟,吹不得,放不得,敲得却也不得。北风一路带来,钟未鸣,粉已入风。”
使者脸色微变,强自镇定:“军师何以妄言?此乃冀州匠所铸新钟,甘味不过是上漆之香,军师若要嫌疑,何不试水?”
“可。”郭嘉颔首。太常卿命礼吏取净水一碗,照《礼》置于钟口。他又命礼吏从钟身轻刮一线粉屑入水。水面一闪,似有极细极细的光点化开。郭嘉不言,示意鸩。鸩从袖中取出一根极小的银针,针尖入水,未变黑,却起了几粒细泡。她抬眼,“带铁。”
郭嘉回首,目光扫过“医”牌那边正在排队的孩童与老妇,声音压得很低:“若此钟置于粥棚旁,过风一日,孩童咳重三分;若置于井所旁,过风三日,井底生锈两线。君侯之‘贺’,是贺谁?”
人群像被什么无形之物掀了一下。董承脚下一动,手已按剑鞘。太常卿高声:“此物不入礼库,不入殿庭!御史——”
“在!”御史两名出列。
“封检作案,写‘北来铁粉’四字,封箱送御史台。”
“诺!”
使者脸上再难维持笑。他咬牙:“军师冤人!冀州送盐送药,岂会以此害人?钟或铸粗,何至污我主公心?”
这时,杨彪拄笏而来,一步一顿,像把每一步都压在“正”上。他不看使者,先看礼,拱手道:“太常,按礼作检。凡从北来之器,皆须‘试风试水’。试不过者,退;试过者,入。此非疑人,乃护礼。”
使者张口欲辩,荀彧笑意不改,把一张纸平平摊在他眼前——是许都行在诏告的副本:“三不、三先、三谨”。“我们只依此做事。”荀彧看他,“君侯若愿献民之所需,盐入粥,药入医,裘入冷者。若愿献礼之所当,器从法,由太常。若愿献辩之所好——”他把手一摊,“今日不辩。”
“我朝在风里行礼。”郭嘉接过话,“不怕你看,怕你吹。”
他话音一落,司隶已按礼牵引“试钟”。礼吏穿帛套覆于钟上,封以太常印,御史押限。钟的哑声被帛密密包起,人群像长出一口气。
使者眼见势尽,忽笑,笑里有寒:“军师善夺人心。然冀州还有一礼,先以书代。”他从袖中抽出一卷,递上,躬身扬声:“袁公贺许都,不忘扶汉!”
二字“扶汉”如两片锋刃,直逼董承。董承眼睛一下冷了。杨彪抬笏,正要言,汉献帝已至。他未陈仪仗,不带旒冕,素裘轻束,身后不过两名小黄门。许都初定,天子行事多简,他目色清,不怒而威。
“书呈朕前。”汉献帝伸手。
使者双手高举,手腕微颤。内侍接过,转呈御案。荀彧展开,见首句平平,次句猛厉——当场不读,暗递于郭嘉。郭嘉目光一扫,嘴角稍动,就把卷子轻轻合上。
“是檄,不是贺。”他淡淡,“文辞虽巧,意中五事:一讥‘弃宗庙’,二刺‘劫天子’,三呼‘许非都’,四嘲‘军政并权’,五劝‘老臣立义’。”
董承的指节“喀”地一声。杨彪却一托笏,沉声:“此等纸,可燃,不可读。”
“可读。”汉献帝忽然开口,声音极稳,“要读给百姓听。”
一时众人皆惊。郭嘉仰头看着天子,眼底一线光起。汉献帝抬手,指向愿墙,“读于墙下。”
于是行在外廊移至愿墙前。人群更密,风却更直。太常卿抬声:“按礼而行。”荀彧清声朗读,使者那几句漂亮的语与狠毒的意,字字听来都很响。读至“弃宗庙”四字,董承上前一步,长揖:“陛下,监祀在臣!”读至“劫天子”四字,曹操拱手:“臣护‘谨’!”读至“许非都”,荀彧以诏告“许为行在、三月复测”答之,读至“军政并权”,太常卿举起《诊断书》,指名“军师祭酒”之诏,一抹而解。读至“老臣立义”,杨彪笏端一扬,重重落地,“义在‘敬’,非在口。”
人群中,有年青书生忍不住开口,声音微颤却直:“我等求‘活’。楼上之文,不如锅里之粥。”他身旁的老妇抱着碎被,连连点头。孩子们抬着碗,热气把他们的眼熏得亮。
汉献帝不言,只上前一步,捻起“檄”角,低低一叹:“字好,心坏。”他把那卷纸递给司隶,“钉在愿墙旁,旁书‘辩’。谁愿辩,立于此辩。先看粥、看井,再看字。”
“喏!”司隶应,举槌,“笃”的一声,把“檄”钉在“愿墙”边。边上是“求不病”“求不拆”“求一路安”。人群哗然而后静,像一池被石子掷过的水,涟漪铺开,又自己熄灭。使者的脸色,一寸寸地僵。
郭嘉这才回身,向使者一揖,笑意如霜:“袁公有‘贺’,我朝也送一礼过去,曰——‘实录’。”他抬指,示意御史台小吏抬来一匣。匣中是八板《烬地图》拓印、三罐土石水封缄、小瓷盖下一指的焦土、以及太常印押的“告文”。“此四件,随我使者北去。君侯若问‘义’,先闻其味;若问‘正’,先阅此书;若问‘民’,先看这三十封愿书副本。至于‘钟’,我们代君侯保管,以免风吹。”
使者沉默良久,终于一躬到地:“臣,不敢复争。”
“争也可。”董承冷道,“但把‘铁粉’的去处,一句句说清楚。”
使者唇动,终究无言。荀彧客气相送:“君侯饮一碗粥吧。”他亲自递了木碗过去。使者接了,咽下去时喉咙起伏,脸上竟浮起一瞬红。他放下碗,拱手,退。
——
“北来不止钟。”鸩在廊下低声对郭嘉,“盐袋里,有两袋劲硬,不像盐。”
“开。”郭嘉道。
两袋拆开,果是盐,盐下却夹着两只小竹筒。竹筒里卷着薄薄的绢书,各两页。一卷写“许都礼制二十病”,言辞凿凿,实则以礼逼民;一卷写“内臣可动之人名”,列着十数人——董承居首,杨彪在中,太常卿居末。
郭嘉把两卷分置左右,抬手示意。尚书台行署三吏搬来三枚干净的石砚;太常吩咐小吏取朱砂;御史台取封泥。郭嘉不疾不徐,用朱砂在绢书每一行旁标记“虚”“实”“混淆”“鼓动”。又让御史将竹筒封检,贴签:“北来暗流”。
“此是第一股。”他低声,“言与器并行。第二股,是人。”
“人?”荀彧看他。
郭嘉扬了扬下颔,示意人群边角。“看见那些面白冠青的没有?八人,随礼而来,自称‘入许修礼’。不是不好用——用不得。”
“如何处置?”董承问。
“请太傅设‘讲正之席’,请他们上台讲一讲‘敬’字何解,再讲一讲‘民’为何为‘社稷’。”郭嘉笑,“讲得好,留;讲不好,遣返。太傅压场,司空看礼,太常定法。讲席之旁,摆粥与井。看他们敢不敢在孩子面前讲‘礼先于粥’。”
杨彪拇指抚过笏端,目里有光:“可。”
“第三股,是水。”郭嘉压低了一线声音,目光滑向南渠,“北风里,甘粉裹铁。若入水,井先苦,渠先浊。夜里把南渠与东小渠护两层帛,每两里设一灯,三更轮换。尚方灯给你。”他把新赐的小灯递给鸩,笑,“纸环还是‘安’字。”
“遵命。”鸩接了灯,眸色一沉即敛。
——
傍晚,许都方向传回第二波“外测”:四灯俱直,井水不腥;城北土阜风急,火仍直三寸;颍水桥西湿气浅,土香清。杨彪在槐下看完,缓缓地点头。董承在“监祀使府”挂出第一张榜:“权祀之日,先‘敬’后‘告’,先‘民’后‘礼’;民不得扰,官不得苛。”太常卿把“以铁粉害礼”的条例写进礼法,钉在行在西门。
曹操检阅虎豹骑,回身看见郭嘉坐在廊侧,白玉“安”在腰间轻轻撞在灯沿,发出两声极轻的“笃”。
“暗流来了?”曹操问。
“来了。”郭嘉把那两卷绢书递过去,“文若会写回帖,但不急。让冀州先看‘实录’。”他顿了一顿,低声,“主公,明夜我去南渠。风若转,帛若破,灯要换,人的心也要换。”
“你身子——”
“有‘安’,不碍。”他笑,抬手按了按胸口,“我去看一眼‘针眼’,不走远。”
曹操沉默片刻,忽而笑:“袁本初送来贺礼,我回他——‘恕不受钟’。”
“再加一句,”郭嘉说,“‘百姓受盐,行在受药,礼法受笔,钟受帛。’他看得懂。”
“还要不要再送点什么回去?”曹操问。
郭嘉望向愿墙,风把一张新贴的小纸吹得一颤,上头写着两个字:“求活”。他看着那两个字,眼里忽然有一点淡淡的热,“送他一页‘愿’。让他看看北风走到许都前,会先撞见什么。”
“好。”曹操笑起来,“让他咬。”
——
夜半,南渠。风比白日更直。帛幕在水面上方一尺处拉开,两侧压石,灯火一点点排下去,像一串悬在地肺之上的星。鸩持灯,灯芯外绕着一圈细白纸,“安”字在风口一转一转地晃,却稳。礼吏低声报:“坠角三十二。”又报:“水清。”
郭嘉站在第七灯下,指腹轻触灯沿,铜与玉的凉从指尖滑入心口。他抬头,风吹过发梢,带来一丝微甜的腥。他侧过身,避到护帛里,轻咳两声,咳意被压住。他声音很轻:“北风在偷路。”
“要不要换帛?”鸩问。
“再看两息。”郭嘉闭眼,像在黑里给一张看不见的图描线。他心里那卷观星之图忽然翻了一页:洛阳那条老龙蜷在焦土下,哀声未尽;颍汝之间,另一口小呼吸孔吐出一丝白气;北方有冷砂顺河而来,像一柄细针往肺里扎。他睁眼,目光一凝,“换。”
换帛,换灯,换纸环。安字一圈又一圈地套上去。到第十一灯处,风忽然小了半指,帛静,火直。郭嘉笑了笑,低声:“它认路了。”
“什么认路?”鸩问。
“风。”他说,“风也有路。我们把它分开,它便只得从‘空’处走。明日再加一层帛,再把井沿上的护板加高一寸。”
“遵命。”
回行在时,夜色深到像一口黑井。汉献帝还未睡,独坐案前,手捧《诊断书》。见郭嘉入,天子把书按住,“今日的‘贺礼’——朕见了。”
“陛下。”郭嘉躬身。
“朕不怒。”汉献帝淡淡,“朕只觉得——冷。”他抬指轻点案上的“安”字,“幸而这个字暖。”他看了看郭嘉腰间的玉,目色微缓,“卿把‘无心’之举变成‘有法’,朕把‘有心’之赐变成‘可用’。卿去看风,朕去看墙。明日,朕仍先去‘愿墙’,再见使者。”
“陛下去风里,”郭嘉低声,“暗流也就只敢在脚边打旋,不敢上岸。”
汉献帝笑意极浅,点一点头,“卿明日写一纸回帖,言‘许都之礼’,送与袁公。”
“臣已备。”郭嘉道,“四件‘实录’已封,另附一盏公灯、一张粥牌、一罐净水。题八字——‘礼在敬,民在粥’。”他顿了顿,“再添四字——‘钟不纳’。”
天子笑出声,笑意薄,却清。
——
次日清晨,袁氏使者再至,见的是一张桌:左侧八板《烬地图》拓印,中列三罐封样,右置一盏公灯、一张“粥”牌、一壶净水。其上压着白玉“安”,旁边钉着昨儿那卷“檄”。案前放一碗热粥,蒸汽缓缓上升。
“袁公‘贺礼’收否?”使者问。
“收盐收药收裘,”荀彧笑,“钟,暂封。”
“回礼何在?”
“在这桌上。”郭嘉把那四样轻轻推前,“请君侯替袁公带回去。”
使者看着那一盏灯,灯焰安安静静,白纸护环绕着一个歪斜的“安”字。他忽然想起昨天下午那口粥入喉时的暖,脸上那层僵在这一刻裂了条缝。他接过礼,沉默拱手,退。
行在外廊,人群散了一半。鸩从风口走回,低声:“北风里那股‘甜’,今晨淡了。”
“暗流依旧在,”郭嘉道,“但它没法把‘味’藏起来。只要把‘味’摊在光下,谁都闻得见。”他抬眼看愿墙,新的纸条一张张贴上去,“求一路安”的下面,添了四个字:“求别敲钟”。
“这是民心的笑话。”荀彧失笑。
“这就是我送袁公的‘贺礼’。”郭嘉道,“笑话,比檄文响。”
——
傍暮,董承把“监祀使”的第二纸榜贴出:“北来贺礼,钟暂封。凡行在内外,不得立钟于风口,不得以器逼礼;违者,罪。”杨彪亲笔加了一行小字:“敬在诚,不在声。”太常卿把“试风试水”的条文再誊一遍,递至各关卡,盖上太常印。曹操下令:“虎豹骑分屯两河口,见北来大器,先封帛后入城;医、井、粥,三先不变。”
夜更深,郭嘉坐灯下,白玉“安”在指腹下温温的。他把今日的“暗流”与“贺礼”写进《诊断书》的新页——“北来条”。页末,添上十六字:“以法验礼,以事胜辩;以灯护风,以粥破檄。”
他抬笔顿了顿,又在最末写了一行极小的字——给自己:“心无惊,火自直。”
窗外风走过,灯未乱。许都的门,已经半阖半启,正等着一支带着“安”字的队伍穿过去。北边的影子并未散去,却在这道门边被迫改了方向。
而在冀州馆驿里,那位使者凝望着案上的四件回礼许久,终于提笔给主上写下一句:**“许都不争以口,而争以‘事’。”**他不敢写“败”,只写了两个字:“难缠”。
这两个字,北风也带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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