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万没想到,翌日一早,尹老夫人竟亲自带着子熙和行简过府来了。
她忙不迭地将人迎进府内,尹老夫人便要依礼先拜会东平王。
一行人转到王爷暂居的院落,通传后,王爷只隔着门淡淡应了一声,并未露面,那语气中的疏离与不耐,与平日同望舒、林如海相处时判若两人。
望舒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平日所得的那几分温和,多半是沾了安平郡主的光。
尹老夫人对此却似司空见惯,面上毫无波澜,仿佛这走个过场的礼仪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
她随即让云行简跟着王煜、林承璋他们一同去接受王爷的“教导”,王爷在屋内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想来多一个少年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多一个“受罪”的,并无分别。
望舒这才引着尹老夫人和子熙回到自己的正院花厅,吩咐上了新茶和几样精细茶点,方才试探着问道:
“老夫人今日亲自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不等老夫人开口,子熙便抢着道:
“我昨儿晚上回去就跟祖母说了那事儿,祖母听完,当即就说今儿要亲自过来一趟,也不告诉我为什么,神神秘秘的。”
望舒将目光转向尹老夫人,带着询问。
老夫人不疾不徐地端起青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抿了一口,才缓缓道:
“林夫人不必多心。
老身不过是听说府上煜哥儿不日便要北归,特来送个行。
子熙这丫头不懂事,还是行简昨日回来说起,我才知晓。
原以为孩子们怎么也得再盘桓一两个月,没想到行程这般急切。”
望舒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语气带着为人母的无奈与牵挂:
“老夫人体谅。为人父母者,谁不盼着儿女承欢膝下?
只是北地婆母年事已高,每封家书之中,字字句句皆是思念孙儿之情。
就如同老夫人您,若是一日不见子熙在眼前,怕也是要时时惦念的。
我婆母独自在家,难免孤寂,只好让煜哥儿早些回去,也算是代我在她老人家跟前略尽孝心。”
尹老夫人放下茶盏,神色缓和,带着长辈的通达:
“林夫人莫要误会,老身并无怨怪之意。
今日前来,一是送行,二也是备了份薄礼,想必这礼,林夫人应是喜欢的。”
她目光温和却洞察,“你心中所虑之事,尽可放心。
老身活了这把年纪,阅人无数,那些口蜜腹剑、趋炎附势之辈见得多了。
难得遇见林夫人这般人品端方、行事细致又懂得体贴人的小辈,心中自是愿意亲近。”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身旁子熙的手背,带着几分宠溺与无奈。
“似我家这丫头,心思单纯,若遇上那等心思深沉的,给人画个圈,她自个儿就高高兴兴跳进去了。
你托付的那桩事,我自会与子熙她娘分说。
这丫头昨晚缠了我许久,恨不得我立时逼着她娘明日就登荣国府的门呢。
说来也奇,她这跳脱性子,也不知怎的,就合了府上林姑娘的眼缘,两个小人儿脾性南辕北辙,倒能玩到一处去。”
子熙在一旁听得不依,扯着祖母的袖子撒娇:
“祖母,我哪有您说得那么不堪?
黛玉妹妹就跟那天上的仙女儿似的,谁见了不喜欢?
而且她待人再真实不过了,高兴就是高兴,喜欢就是喜欢,从不似外头有些姑娘,面上堆笑,背地里不知怎么编排人呢。
您不也顶喜欢姑姑吗?我喜欢黛玉妹妹,就跟您喜欢姑姑是一个道理。”
尹老夫人被孙女这番歪理逗得气笑了,指着她对望舒道:“你听听这歪理,合着老身我这是凭空降了辈份儿,跟你这姑姑成了一辈了?”
说笑归说笑,老夫人随即敛了神色,转向望舒,言归正传:
“林夫人,今日老身先将这礼送上,也好让你安下心来。”
她说着,从身旁嬷嬷手中接过一个紫檀木小匣,打开后,里面是两封缄口的信。
“这是子熙她祖父亲笔所书。
这一封,是写给他的老酒友,魏老将军的。
魏老将军驻防之地,离你们北地王家不远。
府上煜哥儿既然有志于武举,多认识一位沙场前辈,多条门路,总不是坏事。”
她将第一封信递给望舒,又拿起第二封,语气更郑重了几分:
“这一封,算是备选,端看府上是否合意。
我家老爷子想为府上哥儿推荐的,是一位从不涉足科举、游学天下了一辈子的奇人。
此人姓墨,名迁,字守拙。
老爷子对他极为赏识,言其学识渊博如海,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乃至医卜星相、兵法杂学,皆有涉猎,且并非浅尝辄止。
他每至一地,最多停留一年,从不娶妻,亦不收徒。
曾自言,须待年过花甲,心性沉淀之后,或会择一顺眼弟子,传承所学,也为自己寻个养老送终之人。
算来,他还有四年方至六十之期。”
老夫人顿了顿,眼中带着回忆之色:
“听老爷子说,此人癖好独特,随身行李别无长物。
唯独书籍足足装了一马车,真不知他那马车是如何拉得动,又如何能随着他跋山涉水的。
他所藏兵法典籍,据说也颇有一些孤本、残卷。
府上若有意,可等几个月后他游历至北地时,让煜哥儿先去见上一见,看看能否入得了他的眼,结下这份师徒缘法。”
望舒听着,心中再次被巨大的震惊与感激充斥。
这哪里是薄礼?分明是两份沉甸甸的机缘。
魏老将军的引荐信,可助王煜在军中打开人脉;
而这位墨迁先生,若真有尹大学士所言那般才学,简直是可为师、亦可为父的绝佳人选。
这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不成?
然而她迅速冷静下来,心思电转间已然明了。
尹老夫人此举,固然有爱才之心,但更深一层,怕是在为子熙铺路。
如此重礼,无疑是将尹家与林家,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只要王煜与子熙日后有丝毫可能,这份提前投资的情谊,便足以让一切水到渠成。
好在老夫人手段高明,只铺路,不强求,全看日后缘分,让人无法拒绝,反而心生感激。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对着尹老夫人深深一福,郑重道谢:
“老夫人厚爱,望舒与煜儿,真不知何以为报。”这情意,太重了。
尹老夫人连忙虚扶一下,笑道:
“快莫如此多礼。最重要的,还是我家老爷子觉得府上煜哥儿是块值得雕琢的璞玉。
他还惋惜道,若你家哥儿志在文途,他便是抢,也要抢到自家门下亲自教导呢。”
望舒心中一动,不由想到林承璋。
若能拜在尹大学士门下……但对方既未提及,她也不能主动开口。
看来承璋还需多加磨砺,如今虽有些进步,但那份跳脱与娇气,恐怕还未能入得了大学士的法眼。
子熙也跑过来扶住望舒,脆生生道:
“姑姑,我就说了吧,祖母他们肯定会答应的。
您就别这么多礼了,等黛玉妹妹回来,要是家里动不动就是左一个礼右一个礼的,那还不得闷死?
礼行多了,有些心里话反而不好说了,距离不就拉远了嘛。”
望舒就着子熙的力道坐下,心中暖流涌动,拉着子熙的手笑道:
“看来我家黛玉身在京都,倒是给我留下了个活宝贝啊。”
尹老夫人见气氛融洽,又问道:
“还有一桩事需问你。
你们日后若要往荣国公府送东西,打算多久送一次?预备送多久?
老身心中需得有个数,才好安排。
送一两次,借口去看看便罢了;
若是长期送,则需有个合情合理、不易惹人非议的由头。”
望舒尚未答话,子熙又抢着道:
“当然是长期送,最好一旬送一次,得让黛玉妹妹时时记着我。
她信里说府里姐姐妹妹多,万一她跟别人更要好了,把我忘了可怎么办?”
尹老夫人无奈地瞥了孙女一眼,依旧看着望舒。
望舒沉吟片刻,道:
“不瞒老夫人,我何尝不想定期送些东西去,略尽心意。
只是黛玉身子骨弱,太过频繁,只怕荣国府那边也会觉得扰攘,路途遥远,我也担忧节外生枝。
心中实在犹豫,不知老夫人觉得,多久送一次更为妥当?”
老夫人思量了一下,道:
“既如此,不如就按四季来送。
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送一次,东西也可随着时令变换,显得自然。
我会吩咐我那媳妇留意操办。只是……”
她顿了顿,略带歉意道,“我那媳妇性子有些直率,大大咧咧。
若是言语间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望林夫人提前跟府上姑娘打个招呼。
莫要让她小小年纪,把话憋在心里,徒增烦恼。”
望舒一听便明白,怕是子熙的母亲性格与子熙有几分相似,心直口快,有时说话未必那么委婉周到。
但想到黛玉知道对方是子熙的母亲,这份情谊在心。
即便对方言语稍有冒犯,以黛玉的聪慧和对自己人的包容,应当也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她笑道:“老夫人放心,我会写信与黛玉分说清楚的。
唉,真恨不得老夫人是我亲娘才好,我便能日日跟在老夫人身边,吃香的喝辣的了。”
她语带戏谑,竟也学着子熙的样子,轻轻拉了拉老夫人的衣袖,假意撒娇。
尹老夫人被她们姑侄俩逗得开怀大笑,指着望舒道:
“好!好!那今儿个,老身就认下你这半日女儿。
这顿午膳,老身可要好好尝尝‘女儿’亲手为我张罗的饭菜了。”
笑谈之间,这桩关乎黛玉日后在京中能否多得一份照拂的大事,便就此定了下来。
望舒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对尹家感激不尽,暗忖定要备下一份厚礼,重重答谢子熙母亲才是。
午膳后,东平王照例去了城外茶楼等候消息,尹老夫人也带着子熙和行简告辞回府。
送走客人,望舒只觉得连日来的紧张与筹谋带来的疲惫一股脑涌了上来,回到房中,只想好好歇个午觉。
汀荷刚服侍她躺下,为她掖好被角,便听得门外汀雨轻声禀报:
“夫人,有北边的信到了,要现在看吗?”
望舒困意浓重,含糊问道:“是谁的信?”
汀雨回道:“看信封上的落款,是刘夫人寄来的。”
不是婆母周氏的信。
望舒心下稍安,并非紧急军报或郡主行程有变。
“那就等我歇醒再看吧……”
她声音渐低,实在困得睁不开眼,想着既已躺下,不如睡醒再看,刘氏的信应该不打紧,多半是感谢自己的,所以不用立刻起身。
汀荷为她仔细掩好锦被,放下帐幔。
望舒的意识迅速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之中,身心俱疲的她,几乎瞬间便陷入了沉睡。
只是在那沉沉睡意的边缘,恍惚间,似乎总有几声清脆又带着娇嗔的“姐姐”、“妹妹”的呼唤,如同隔着一层水雾,隐隐约约地在耳边萦绕不去……
? ?感冒犯困,所以码完这章先睡会,太难受了,一个办公室全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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