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二十年,农历腊月三十,除夕当日。
卯时一刻,唐家老仆连着奴役,将宅院进行彻底打扫,又将冬天的植物修剪一番。
辰时一刻,下人将洗漱用水端至各房,各房洗漱好后,又请入膳房,用上早膳。早膳后,唐老爷就带着唐家人、林傅盛,一同在唐宅大门挂桃符,贴门神。
午后,唐家人用过简单的膳食。唐老爷和着唐家人一同在后厨忙起来。这些年来,唐家人还是头次瞧见他如此开心。
唐老爷吩咐林傅盛,去市集买最后一批新鲜肉食....果蔬,唐清欢连着姐姐、婶婶、姑姑等,开始蒸花糕、胶牙饧等,自己做起盈都最盛名的贡碗,小儿则满院做迷藏捉迷藏,一时之间满院飘香,笑声朗朗。
忙碌一下午,待天黑前,老仆就吩咐下人,将唐家人所做菜肴摆好,等一切安排好,下人则去往另一边过年。唐家人围坐一团,喝酒吃菜,互相说些吉祥话,相互敬酒作词。
饭席完毕,唐家男人们,负责在院中点燃竹节,一声噼啪声响,小孩儿远远捂住耳朵欢呼道‘赶年兽哟!’,女眷们喊着‘驱祟去晦,新年平安’,唐家宅院一派热闹非凡。
亥时至子时,唐家人围着炭火盆而坐,听唐老爷讲着唐家祖辈,至丧葬业到如此的瓷器业发家史。老仆王伯将长明灯点燃,直到听见外面敲响‘除夕钟’,唐家人再次互相祝福。唐老爷向小儿送上压岁钱,又分发守岁礼给晚辈,除老仆一人做为守岁人外,护着这长明灯直到天亮,其余人回屋陆续睡下。
林傅盛躺在木榻上,开心说道:“清欢.....谢谢你和岳父!
唐清欢托着疲惫的身子道:“怎么呢?”
“我都快忘记,多少年前与父母一同过除夕夜了。今日却让我再次感受温暖.......”
唐清欢打着哈欠道:“放心以后每年......唐家人会一直和你过除夕。”
”一直.......你说的,不能食言。“林傅盛等着他的回复,却半晌无声,他也缓缓入睡。
除夕后之日,唐清欢将家人引入卫城周边的山林游玩。林傅盛与唐家人的关系越来越好,正是一家老小享受天伦之乐时。景王派人向府上送来一封请柬,说是正月初十五,在卫城‘风月楼’设下宴席,邀请他出席。
林傅盛盯着请柬,双眉紧蹙,那送信人又道:“林大人,王爷最后嘱咐小的,你务必参加,宴席上卫城路转运使司、市舶司的几位大人皆会出席。如今,林大人身附官商两种身份,难免不了与这些衙门打交道,是个难得结交人脉的机会。”
这话点得明白,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当初林傅盛不愿再为官,就是看得明白。自己无权无势,当初在盈都也是依着县令之子,蒋公子的薄面,才能有入考试机会。
林傅盛自是知道官场规矩,景王以亲王之尊亲为他这个‘商贾’引荐,若再推辞,不仅是不识抬举,更会开罪一大批实权官员,日后在卫城恐怕举步维艰。
他接过请柬,颔首应了。
不过,林傅盛早就有了警惕,那日景王在唐宅被拒提亲,紧跟着又表现一副‘热心’提携,其中必有蹊跷。
更何况,那‘风月楼’是卫城近一年新开的妓馆,说是有背景之人所投入,装饰豪华奢侈,出入皆是权贵。
林傅盛送走茶坊,转身吩咐老仆,中午就不回来用饭了。便去了府衙查看各商户的税本,唐清欢一早也去了临江码头。
两人忙至亥时一刻,才双双回府。
林傅盛躺在榻上,泛着疲惫道:“今日,可是去了两间茶坊?生意如何?”
唐清欢正在卸掉头饰,语气开心道:“还能怎样?好呗!你呢?没去酒铺瞧瞧....”
“嗯.....府衙税本繁多,有些新店税额未能及时上缴,需一一核对。对了....你知道近日红火的‘夭香阁’吗?”
这‘夭香阁’三字,顿时让唐清欢失神,将手中的发簪掉到地上。
“知道.....怎么看上那美色老板?”唐清欢故作漫不经心道,顺手弯腰拾起发簪。
“难得见你吃醋,不过你多想了!我问此事,一是今日查账,与我那日路过时,见其门前生意络绎不绝,有出入。二是,询问是否心中与我一致,对这前来新店,生意如此之好,有质疑?”
听他如此说,唐清欢才松了一口气道:“嗯....我也见过她,一女子开业以来生意如此之好,确实让人匪夷所思。你刚才说,税本上她上报的税额与实际销售有出入?”
“那日路过,我询问一位小哥,这女子售卖的香料足足比外面贵了几成,且肉眼所见,初步估算这女子一月流入也有少则三百至四百两,多则五百两。若是这样,以月流入五百两算,需缴纳住税,按每千钱算三十,需纳税十五两。而后是过税,每千钱算二十,亦按此流入五百两计,需纳十两。最后市利钱,在住税、过税之上每百钱收十,共二两五钱。总计该月商税二十七两五钱。”
林傅盛停顿下来,唐清欢连忙问道:“然后呢?”
林傅盛若有所思回道:“他上报的入流入为八十两......”
“嗯....先观察数月,若是真如此,你再采取行动。此女不简单,你需要敬而远之。”唐清欢故意嘱咐道。
林傅盛应了一声,他想起早上的请柬,本想告诉唐清欢,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一来,无故说起要去妓馆赴宴,怕她多心。二来,自己心中坦荡,若特意去说,反倒显得心虚。
他待唐清欢梳洗后,上了木床,故意淡淡说道:“明日,我又是晚些回来.....”
“又是景王邀你?”
“嗯.....”林傅盛回答后,两人便熄灭烛火睡了。
第二天夜晚,华灯初上,风月楼内丝竹管弦,香气氤氲。三楼最大的雅阁‘醉梦阁’内,已是觥筹交错。
景王端坐主位,左右两排是气度不凡的男子,林傅盛被安排在了景王下首的一个位置。
席间,景王抬手向林傅盛介绍落座的官员,又格外热情的推荐林傅盛,笑道:“各位,这位便是近日名动卫城的才子,不仅诗琴双绝,这经商也是把好手,他家的‘长相守’酒,连本王都赞不绝口。也是我家皇兄,指定的卫城监税官。”
说罢,在座官员纷纷向林傅盛敬酒。
林傅盛本就厌恶这种场合,只能勉强应酬,酒入口中,却觉滋味难言。他时刻保持着警惕,大部分酒只是沾唇即止。
过了一会儿,席间之人微有醉意,景王忽而击掌笑道:“光是饮酒交流,未免单调。本王近日识得一位奇女子,舞姿堪称一绝,今日特邀来为诸位助兴。”
话音未落,珠帘轻响,一阵异香率先飘入,随即一道窈窕的红色身影翩然而入。
林傅盛定眼一看,是那夭香阁老板。
平日,此女在香料铺大冷的天,本就穿得比寻常人少。今日更加过分,一袭石榴红缕金纱裙,袒露胸间,衬得肌肤胜雪,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
一声声异域乐声起,她回旋起舞起来。
席间的官员虽在交流,可目光竟是被她那妖娆曼妙的舞姿吸引。
她的腰肢柔韧如无骨,水袖翻飞间,眼神却像带着钩子,惹得那些官员心神荡漾。
几处回旋转身,她从袖中撒出些香料末子,那异香愈发浓郁,竟让人有些醺醺然。
过了一会,舞曲皆停,景王抚掌笑道:“如何?”
这一问,顿然引得在座满堂喝彩,不过林傅盛却一脸沉默。
左侧一位官员道:“柳老板不仅舞姿绝世,这调香的本事更是了得,刚才袖中香气,让本官有流连花海之间....”
景王回道:“那是自然,她在卫城经营的夭香阁,可是专供宫内的高档货色。不过,柳老板本是贵家之女,奈何家道遇劫,才不得已经商入市,现在还是未出阁的女子。”
景王话语一出,引得在场官员的欣赏,柳媚儿却假意滴落几处眼泪,更加让在场之人,心疼怜惜这‘身世清白’的商女。
柳媚儿向各位施礼,目光一转,便不经意将目光落在林傅盛身上。
她袅袅婷婷地走到林傅盛跟前,亲自执壶为他斟满一杯酒,声音软糯道:“敢问这位公子,为何寂静沉默?”
景王此刻笑道:“柳老板还未知,这可是名满卫城的监税官林大人,才智双绝。此后你的香料铺,若是私偷税额,可是会被林大人查办的。”
“原来是林大人,小女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这杯酒,敬公子才情。”柳媚儿依旧娇滴滴道。
林傅盛心中警惕更甚,但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拂了面子,只得举杯回了,依旧只是浅尝辄止。
柳媚儿却不依不饶,又斟一杯,笑道:“听闻林大人,还有一家酒铺,可这酒量,不像个酒铺的东家。莫非是嫌弃小女身份微贱,不肯赏脸?”
她话语带着娇嗔,眼神却透着一丝狡黠。景王见此,在旁帮腔道:“是啊.....本王的面子你可以不给,柳老板这般诚意,你可不能推辞。”
林傅盛被将了一军,心下厌烦,只想尽快脱身,便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这酒入口辛辣,后劲却带着一股奇异的腻苦,与他平日所饮截然不同。
柳媚儿见状,笑靥如花,又接连敬了几杯。
林傅盛推拒不过,又饮下两三杯,渐渐觉得头脑有些发沉,视线也开始模糊。
他心知不妙,这酒恐怕有问题,强自支撑着想告辞,却发觉四肢都有些酸软无力。
这时,柳媚儿俯身靠近,低声细语道:“公子似乎醉了,楼上有清净的雅间,不如先去歇息片刻?”
不等林傅盛回绝,她的手已将林傅盛扶起。
景王故作关切道:“看来真是不胜酒力了。柳老板....烦你照料一下。”
柳媚儿与景王对视,那眼神中,掠过一丝狡诈的冷意。
林傅盛意识模糊,身不由己地被柳媚儿搀扶着上了四楼一间僻静的客房。
入了屋内,身后的小厮将房门一关,只剩下二人独处。
柳媚儿将林傅盛扶到榻上,林傅盛微微还有意识,想要挣扎起身,却浑身乏力。
柳媚儿脸上的媚笑渐渐收敛,取而代之是冷笑。
她看着榻上眼神迷离的林傅盛,轻轻哼了一声:“任你才高八斗,心志坚定,也抵不过这特制的‘大鲁奇欲香’。”
她口中的‘大鲁奇欲香’,是一种药性猛烈的大鲁催情香料,混在空气之中,若是闻着喝上几口酒,便更能催发其惊人的效力。
此刻,药力才真正发作,林傅盛只觉身子发热,抬起软弱无力的手,想要解开衣服。
柳媚儿见状,不再犹豫,迅速解开了自己的外衫,又去拉扯林傅盛的衣带.......
不知过了多久,林傅盛从一片混沌中忽然惊醒。头痛欲裂,浑身像是散架一般。
他转头望着身旁,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纱帐,以及身边裸身睡卧的女子。
他慌忙坐起身,看到自己已是衣衫不整,瞬间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此刻,林傅盛心中泛起懊悔、愤怒、恶心......
他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决然掀被下床,慌乱地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往身上套。
即使再小的动作,也惊醒了装睡的柳媚儿。
她陡然睁开眼,露出一丝茫然,随即立刻用手掩面,嘤嘤哭泣起来,肩膀耸动,显得无比可怜道:“林大人......你....你昨夜,这让小女以后如何做人啊!”
林傅盛系衣带的手一顿,胸口剧烈起伏,冰冷道:“我才想问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柳媚儿哭得更大声,裸身下床,指着床上那抹殷红的血迹道:“林大人怎可如此说?昨夜是您醉酒,强行....呜呜呜!小女一介弱女子,如何反抗得了....况且,还是处子之身。”
林傅盛顺着她所指,床上确实是一抹殷红。不过,林傅盛可是不傻,年少时,见父亲判案,就有女子伪装处子,骗取商人钱财。
柳媚儿依旧一边哭,一边偷眼观察林傅盛的反应,又说道:“小女虽是商贾之女,却也知廉耻,如今清白已毁,若传扬出去,唯有死路一条了......只求林大人给条活路,哪怕....哪怕没有名分,让小女留在身边做个端茶送水的婢女也好.....”
林傅盛闻言,虽是心烦意乱,不过这心烦却是觉得恶心罢了。
他强压着怒火,冷声道:“不可能!我心中只有内子一人,绝无可能纳你,更别提什么婢女!昨夜之事,是非曲直,你我心知肚明。你若识相,此事就此作罢,我或可补偿你些银钱.....”
“银钱?”柳媚儿抬起泪眼,一副受辱的模样。
“林大人把小女当成什么人了?小女要的是一份心安,一个依靠!”
她说着,目光落在林傅盛腰间一块羊脂白玉佩上。那玉佩质地温润,雕刻着简单的云纹。
柳媚儿直觉告知她,这定然是林傅盛娘子所赠。
不等林傅盛察觉,她突然扑过去,将林傅盛撞倒,又翻身坐在林傅盛腿上,伸手就去摘那玉佩,语气变得娇缠道:“林大人....若实在不愿,那......那给小女一件信物也好,让小女有个念想,证明昨夜并非梦境.....”
林傅盛大惊,猛地推开她,护住玉佩,厉声道:“休想!此乃内子所赠,岂能予你!”
柳媚儿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她顿时撒起泼来,哭闹道:“你好狠的心!占了人家的身子,连件念想都不肯给!我这就去告诉王爷,告诉全卫城的人,说你是个始乱终弃的伪君子!”
林傅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无耻之女...下贱!你要闹便闹,我看谁敢信你一面之词!”
说罢,他再也无法在这污秽之地停留片刻,一把抓起自己的外袍,此刻柳媚儿再次上前,将那羊脂白玉佩扯了去。
林傅盛瞥见,无奈只有踉跄着冲出房门,逃出这风月楼。
卫城倒春寒的冷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和身上的屈辱气息。
他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只觉得脚步虚浮,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扶着一棵枯树,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抬手击打自己的脑袋,悔恨自己为何不争气,偏要中那景王之计,现在惹得酒后乱性的污名,该如何向清欢交待。
他不敢回唐宅,踉踉跄跄地走到自己酒铺。赶紧开锁入内,在后院灶台处,烧制热水。待水热后,托了平日洗米的大木盆,将水注入其中。从头到脚狠狠地搓洗了数遍,直到皮肤发红,却总觉得那股异香和屈辱,挥之不去。
而客房里,柳媚儿见林傅盛远去,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擦干脸上的泪痕,消去那假装的可怜,转身走到妆台前,仔细整理好衣衫发髻,看着镜中妩媚的脸庞,低声自语道:“哼,硬骨头?我看你能硬到几时。只要这事成,王爷定有办法治你.....”
她小心地拿起那枚羊脂白玉佩,用一方丝帕包好,塞入袖中。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标,有了这贴身之物,后续王爷交待的事,就好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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