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锦衣卫的陈柏大人啊!”摊主指着摊位后的账本,“上月他在泉州剿了海盗,救下我们整船的货,特意嘱咐把最好的珍珠送到苏州桃花坞,说这里有位姜小娘子等着用。”
承瑾捏着那颗最大的珍珠,指尖触到内侧熟悉的印记,与陈柏送的平安玉佩上的记号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褐衣少年护送她渡江时,别扭地塞给她一个布包,里面除了干粮,还有一小袋珍珠粉,当时她只当是寻常之物,此刻想来,那粉粒细腻如尘,定是南海珍珠所制。
承瑾将十三颗南海珍珠在绣绷上一字排开,烛光下,珍珠泛着温润的晕彩,最大的那颗足有拇指大小,内侧的印记在光线下若隐若现,与陈柏送的平安玉佩如出一辙。
她深吸一口气,将银针穿过细如发丝的金线,开始为《百鸟朝凤图》缀饰凤冠。
凤凰的头顶需用三颗圆润的珍珠作冠,承瑾特意选了光泽最柔和的三颗,用回针法将珍珠牢牢固定在绢帕上,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只留一圈淡淡的金线缠绕,仿佛珍珠天生就长在绢帕上。
承瑾的指尖轻捻珍珠,调整角度让光从侧面折射,凤凰冠顶泛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煞是好看。
绣至凤颈时,承瑾换了五颗略小的珍珠作璎珞。她用苏绣特有的盘金绣技法,让金线在珍珠间缠绕出花瓣形状,每颗珍珠间隔三分,恰好构成一朵盛放的牡丹。
烛光移动的时候,珍珠随着光线变幻色泽,有的泛着粉白,有的透着银灰,竟真绣出了璎珞垂落时的灵动。
承风在一旁看得屏息,忍不住伸手想碰,被承瑾轻轻拍开:“轻点,南海珠脆,碰坏了就再也寻不到这般成对的了。”
煞费苦心的是凤凰的尾羽。承瑾将剩余的五颗珍珠缀在尾羽末梢,每颗珍珠周围用七十二色丝线绣出渐变的羽色,从根部的赤红到末端的金紫,丝线在珍珠边缘晕染开来,仿佛羽毛天生带着珠光。
承瑾特意在珍珠下方留了半分空隙,用极细的银线绣出几缕轻烟似的绒毛,烛光下,珍珠好似悬浮在羽尖,风吹过时,绢帕微动,竟真有“凤羽带珠,飘摇欲飞”的错觉。
凤凰的眼睛是点睛之笔。承瑾选了两颗鸽卵大小的黑珍珠,用墨色丝线在珍珠周围绣出眼波流转的弧度,又用金线在眼底挑出一点高光。
当承将绣绷举起对着烛光时,黑珍珠忽然像活了一般,眼底的高光随角度移动,竟真有了“凤眼含情,似盼似诉”的神采。承风惊呼起来:“姐!凤凰好像在看我!”
亲人在身边,多好。承瑾不由自主地将承风胸前的三两根断发揪掉。
绣到百鸟环绕处,承瑾用细小的米珠缀在雀鸟的翅尖、鹤的丹顶、雁的喙部。她将米珠与丝线捻在一起绣制,让珠光从丝线缝隙中透出,远看时,群鸟仿佛披着晨露振翅,翅尖的珠光随视线移动,活灵活现。
最妙的是栖息在梧桐枝上的翠鸟,承瑾用一颗橘粉色珍珠作腹,周围用黄丝线绣出绒毛,珍珠的暖色调与丝线的明黄交融,竟绣出了翠鸟“翠绿的羽毛带着金光,啼鸣欲出”的鲜活。
整整十日,承瑾每日绣到深夜。当最后一颗米珠缀在孔雀的尾屏上时,天已微亮。她将绣绷挂在窗前,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图上,凤凰羽翼上的南海珍珠瞬间绽放出七彩光泽,群鸟翅尖的米珠闪闪烁烁,竟在窗台上投下一片细碎的光斑,像极了黔山矿洞里那些散落的珍珠在火光下的模样。
《百鸟朝凤图》完成那日,苏州城里的达官贵人们都来看热闹。当知府夫人展开画卷,满堂的人都惊呼起来,凤凰眼中似有水光流转,羽翼上的珍珠随角度变幻光泽,连空气中都仿佛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有人出价千金想买,承瑾却笑着摇头:“这是给夫人的寿礼,不卖。”
送走知府夫人,掌柜拿着一个锦盒进来:“小娘子,这是海商托我交给你的。”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枚用南海珍珠雕琢的凤凰吊坠,珍珠的温润与玉石的剔透交相辉映,吊坠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柏”字。
“海商说,陈大人让他带句话,”掌柜的笑容意味深长,“说京城的案子结了,他很快就来苏州。”
承瑾摩挲着吊坠上的刻字,忽然对承风说:“等这幅图的工钱结了,咱们把锦绣阁盘下来吧。”
“真的?”承风眼睛一亮,“那我们就叫‘承瑾绣坊’?”
“不,”承瑾望着窗外飘落的枫叶,笑意温柔,“叫‘双凤绣坊’。”
十一月初,金军东西两路大军在开封城外会师,数十万铁骑环城列营,营帐连绵数十里,旌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城外的护城河已结薄冰,守城的宋军士兵裹着单薄的甲胄,在城墙上瑟瑟发抖,手中的刀枪凝结着霜花。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富户们忙着将金银细软藏入地窖,穷人们则聚集在寺庙道观,焚香祈祷,哭声与寒风交织,弥漫在开封的街巷。
赵桓在宫中急得团团转,一面派使者出城求和,答应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一面强令城中百姓上城守城。
朝堂之上,主战派与主和派争论不休,主战的李纲被罢官后复用,却已无兵可调,城外的勤王大军被金军拦截,城中兵力不足十万,且多为临时征召的百姓,毫无战斗力。
十一月中旬,金军开始攻城,抛石机将巨石砸向城墙,城楼在轰鸣声中摇摇欲坠,守城士兵的惨叫声与金人的呐喊声刺破长空。
汴城外围的州县早已一片狼藉。十一月的中原大地,农田被马蹄践踏,村庄烧成焦土,幸存的百姓拖家带口向南逃亡,形成长长的流民队伍。
流民们穿着破烂的棉衣,踏着结冰的土路,沿途的官道上,饿死、冻死的人随处可见,乌鸦在枝头盘旋,凄厉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黄河岸边挤满了渡河的难民,渡船被金军征用,百姓们只能乘小舟甚至木筏冒险过河。
十一月的黄河水流湍急,寒风卷着浪花拍打船身,不少人在渡河时失足落水,瞬间被冰冷的河水吞没。南岸的渡口挤满了等待亲人的家属,哭喊声与黄河的咆哮声混在一起,构成一幅人间惨剧。
苏州渐渐冷了,承瑾开始绣一幅《江南雪意》图。她用缂丝技法表现积雪的层次感,又用苏绣的虚针绣出梅枝的傲骨,绣到兴头上,常常忘了时辰。承风见她夜里总对着窗外发呆。
入冬后,苏州下了第一场雪。承瑾推开窗,见庭院里的红梅开了,白雪压在枝头,美得像一幅画。她正准备提笔勾勒,忽然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褐衣少年站在雪地里,斗笠上落满了雪花。
“姜小娘子,爷让我来送东西。”他递给她一个油布包,里面是一件厚厚的棉袄,针脚细密,显然是新做的,“爷说苏州的雪看着软,其实冻人,让你多穿点。”
承瑾接过棉袄,指尖触到里面的棉絮,暖融融的。她想起黔山的那个冬夜,陈柏把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说“锦衣卫的披风,挡风”。原来有些温暖,从不会因为距离而减少半分。
“陈大人……什么时候来?”承瑾轻声问。
褐衣少年撇撇嘴,担忧的神色布满脸:“汴城已被金军包围。我倒不担心爷的安危,这日后汴城估计要成金人的地盘了。对了,爷交待让你别绣太晚,伤眼睛。”说完,他翻身上马,马蹄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承瑾抱着棉袄站在雪中,忧虑袭来,她为宫中的人担忧。
她回到屋里,将棉袄铺在绣架上,对着《江南雪意》图,又添了一只在雪中漫步的孤鹤。鹤的眼睛用的是那颗刻着“柏”字的珍珠,在烛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入夜,忐忑不安心神不定袭卷着承瑾。自“少侠”对她说了汴城被围后,她便无心刺绣。
承瑾躺在床上,手中的玉佩不知不觉中,居然贴到胸口……
眼瞅着快到绣庄时,身穿蓝袍的陈柏忽然停下脚步,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这个给你。”里面是苏州城郊的地契,户主写着“姜承瑾”三个字,“是皇上的赏赐,我帮你领了,往后你和承风,再也不用寄人篱下。”
承瑾捏着地契,眼眶忽然一热:“你早就安排好了?”
“从黔山矿洞里,看到你为我挡刀的那一刻起,就安排好了。”陈柏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知道你喜欢绣江南的水,喜欢苏州的雪,往后,我陪你一起看。”
承瑾望着他眼中的星光,忽然从袖中取出那个绣了许久的荷包,里面是用南海珍珠和金线绣成的平安符:“这个……送你。”
陈柏接过荷包,指尖触到里面的平安符,忽然将她拥入怀中:“等我处理完织造局的事,就请媒人来提亲。”
承瑾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与雪的清冽,忽然觉得这二百八十多天的颠沛流离,都值了。
在黔山竹林里,他为她挡开长刀时说“别怕,有我”……
在客栈里,他为她倒茶时说“趁热喝,暖身子”……
在苏州珠市,摊主说“陈大人特意嘱咐把最好的珍珠留给你”……
回到绣庄,承风见她脸上带着笑意,打趣道:“姐,你和陈大人是不是定亲了?”
承瑾冷不丁地被惊醒——做梦了……
怎做如此荒唐的梦?
怎样如此害臊的梦?!
承瑾惊出一身的汗,承瑾绯红的一张脸燥得慌。简直是羞死人不偿命!
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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