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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骨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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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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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的车轮碾过清晨的露水,十月初的晨风已带来阵阵凉意。

出了怀宁县,从舒州沿驿道向东北行进,经桐城等地进入庐州境内。庐州是淮南西路的重要州府,地势平坦,是车马通行的必经之地,在此可补给休整。

“姜小娘子,赶了一夜的路,食一口热乎的面汤再走吧。”头戴斗笠的车夫边说边已掀了车帘一角。

承瑾这才注意到车夫竟然是那个杀人不眨眼还嘲讽已吓得魂都不在身上的她为“看热闹的”,将生逮活剥了烤的野兔给她被她嫌弃,叫她“不识好歹”的褐衣少年!

褐衣少年是陈柏安排的马夫。

“是你……”承瑾突然笑了。记忆被唤醒。褐衣少年当初可是有着一张刀子的嘴呢。数月不见,戴着斗笠的模样显然与他的年龄不符。

“没错,冤家路窄么,又见面了吧!”褐衣少年吐了吐舌,气馁地斜视承瑾。爷让他护送她去苏州寻亲,这不是大才小用了么。

“这不叫冤家路窄,这叫久别乍逢。”承瑾微笑道。

褐衣少年不理会她,自顾自地点了两碗猪骨面,待面端上桌,率先推到承瑾面前。

“谢谢少侠。”承瑾称褐衣少年为少侠,可见“少侠”乐意这个称谓。

承瑾面碗内的猪骨一块一块夹给大快朵颐的“少侠”,也没被拒。

吃饱喝足,“少侠”备了些干粮和水,给马喂了食物和水,稍作歇息,继续赶路。

从庐州向东南行,过巢县,深处的晨雾还未散尽,马车便碾着凝结的霜花上路。车轮碾过青石板官道的声响格外清晰,车轴在颠簸中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在应和官道两边呼啸的朔风。

两侧的林木早已褪尽绿意,光秃秃的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灰蒙的天空。枯黄的叶片被风卷落,打着旋儿扑在车帘上,又被疾驰的车轮碾成碎末儿。

官道两旁开始出现连片的稻田。收割后的田垄上堆着金灿灿的稻垛,三三两两的农人正趁着晴日翻耕土地,吆喝声与牛铃音顺着风飘进车厢。马车驶过石板桥时,能看见桥下溪水里的薄冰,阳光照在上面泛着细碎的银光,偶尔有南迁的雁群排着人字掠过,留下几声寂寥的鸣啼。

进入和州,和州位于长江北岸,是跨江前往江南的关键渡口所在,需在此地准备渡江了。

越往东南走,暖意渐生。进入江南地界时,竟遇上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雨丝细密如绣线,打在车篷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官道两旁的乌桕树被染得红透,与岸边的芦苇荡相映成趣。车轮碾过泥泞的路面,溅起的泥水沾在车辙两侧,远处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混着湿润的桂花香飘进车厢,驱散了连日赶路的疲惫。

临近苏州时,官道愈发平坦宽阔,往来的商旅渐渐多了起来。有推着独轮车的货郎,有骑着毛驴的书生,还有满载丝绸的商队,车轮声、笑语声、叫卖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马车驶过护城河上的石桥时,能看见水中穿梭的乌篷船,船头的渔翁戴着斗笠,正慢悠悠地撒网,岸边的白墙黛瓦在秋雨中晕染成一幅水墨画。

日暮时分,马车终于驶入苏州城。青石板路上的积水映着两旁灯笼的红光,街角的茶馆飘出评弹的软糯唱腔,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糕的甜香。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像是在为这段跨越千里的旅程画上温柔的句点。车帘被晚风掀起一角,承瑾望着窗外掠过的飞檐翘角,指尖摩挲着怀中的平安玉佩,只觉这一路的风霜颠簸,都在踏入江南的那一刻,化作了心底的暖意与安宁。

承瑾将陈柏赠予的平安玉佩紧紧攥在掌心,那温润的玉质仿佛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车窗外,连绵的青山渐渐远去,云雾如纱幔般缠绕在山尖,她望着那片藏着刀光剑影与珍珠光泽的山峦,心中既有尘埃落定的释然,又有难以言说的怅惘——陈柏翻身上马时的背影,像一枚细密的针,轻轻扎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行至苏州已是半月后。江南的秋意正浓,护城河上的乌篷船摇着橹声穿过双桥,岸边的枫树叶红得似火,将粉墙黛瓦的江南民居染得暖意融融。

承瑾按照陈柏派人送来的信笺地址,在桃花坞深处找到了那家名为“锦绣阁”的绣庄。

木门上悬着蓝底白字的幌子,风吹过时“哗啦啦”作响,门环上的铜绿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掌柜的,请问,这里可有位叫承风的学徒?”承瑾的声音带着旅途的沙哑,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着青布短打的少年从院里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半截绣线。

少年约莫十五岁,眉眼间与承瑾有七分相似,只是身形更显单薄,见到她时猛地定在原地,手中的绣线“啪”地掉在地上。

“姐?”少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在瞬间红透,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直到承瑾笑着朝他张开双臂,才疯了似的扑上来抱住她,“姐!你还活着?!——姐姐!”

承瑾抱着弟弟单薄的肩膀,感受着他抑制不住的颤抖,二百八十多天来的惊惧、思念与奔波在这一刻化作滚烫的泪水。绣庄掌柜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见状忙用围裙擦着手出来,抹着眼泪道:“好孩子,可算团圆了。你弟弟两月前来老妇这儿,白天学绣活,晚上就对着你给他绣的香囊发呆,手上的针眼就没断过。”

姐弟两有说不完的话。

姐弟俩在绣庄住了下来。承风的绣活已颇有灵气,尤其擅长绣江南的水韵,他绣的《秋意》用乱针绣技法表现水波,远看竟如真水荡漾。承瑾则将宫廷习得的缂丝与苏绣融合,绣出的孔雀屏风在不同光线下能变幻七彩羽色,引得苏州城里的富商太太们争相预订。

白日里,姐弟俩在绣架前忙碌,金线银线在指尖翻飞。

夜里,他们围坐在灯下,承风讲着如何被掌柜收留、如何偷偷攒钱想为家人报仇,却不知找谁报仇,他以为姜家在这世上只有他一人活着。

承瑾则轻描淡写地说着宫廷往事,将那些矿洞里的厮杀、山谷中的逃亡悄悄藏进心底。

深秋的一个傍晚,承风拿着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跑过来:“姐,你看这针脚是不是不对?上次那位锦衣卫大人说,好的绣品要‘针脚藏情’,我总绣不出那种感觉。”

“锦衣卫大人?”承瑾的心猛地一跳。承瑾的指尖在绢帕上微微一顿,绣花针悄然刺入布面,留下一个细小的针孔。

她抬眼看向承风手中的帕子,那上面绣着半池秋水,水纹用的是苏绣特有的乱针绣,只是针脚略显生硬,少了几分灵动。

“那位锦衣卫大人……是不是姓陈?”承瑾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下的平安玉佩。

“是啊姐!”承风凑近了些,指着帕子角落的芦苇,“他说绣水要‘见针不见线’,就像黔山溪里的水,看着平静,底下却有暗流。他还说,你最懂这个道理。”

黔山溪水。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承瑾尘封的记忆。她想起那个在溪畔乌篷船上的清晨,陈柏为她披上蓑衣,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腕;想起矿洞通道里,他用身体护住她,肩头的血滴落在她手背上,滚烫如星火;想起他送她玉佩时说“平安二字,护你周全”,眼神比黔山的月光还要温柔。

“姐,你怎么了?”承风见她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陈大人还问起你呢,说你绣的凤凰能‘浴火生情’,让我若见到你,把这个给你。”少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竟是半块桂花糕,虽已有些干硬,却还能闻到淡淡的甜香。

“这是……”承瑾愣住了。

“陈大人说,你在黔山没吃好桂花糕,苏州的更甜。”承风挠挠头,“他上个月来绣庄修官服,见我在啃干馒头,就把这个给了我,说等你来了,让你尝尝苏州的味道。”

承瑾捏起半块桂花糕,放在鼻尖轻嗅,眼眶忽然一热。那淡淡的桂花香混着记忆里的味道,让她想起在黔山客栈,陈柏为她倒的那杯云雾茶,茶汤里飘着的桂花,也是这般清甜。原来有些牵挂,从不必挂在嘴边,早已藏在衣食住行的细枝末节里。

夜里,承瑾坐在灯下绣一幅《寒江夜泊图》,烛火摇曳中,她总觉得江水的波纹不够灵动。恍惚间,她想起陈柏说的“见针不见线”,指尖的绣花针忽然换了角度,丝线在绢帕上若隐若现,竟真绣出了江水月下流动的质感。承风凑过来看,惊呼道:“姐,你这针法学得好快!比陈大人教我的还厉害!”

承瑾望着绢帕上的江水,忽然在船篷角落绣了只小小的凤凰,针脚细密如尘,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想,或许有些情意,就该这样藏着,像这凤凰藏在夜色里,像陈柏的牵挂藏在桂花糕里。

几日后,苏州知府的夫人亲自登门,说要绣一幅《百鸟朝凤图》作寿礼,点名要用南海珍珠缀凤冠。掌柜笑着推给承瑾:“小娘子的手艺,苏州城里无人能及。”承瑾看着订单上“需十二颗上等南海珠”的字样,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忽然问:“夫人可知这些珍珠从何处购得?”

“听说都是泉州港来的贡品珠,”知府夫人笑道,“前几日有个海商送来一批,内侧还有锦衣卫的火漆印呢。”

承瑾的心猛地一跳。她跟着知府夫人的管家去珠市,果然在一家摊位前看到了那些南海珍珠。摊主是个络腮胡的汉子,见她盯着珍珠内侧的印记看,爽朗一笑:“小娘子识货啊!这是陈大人亲自验过的珠子,说要留给苏州最好的绣娘用。”

“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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