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牢狱深处,弥漫着血腥、腐臭和绝望的气息。单独关押刘良文的牢房更是戒备森严,厚重的铁链锁着他伤痕累累的四肢。
不过几日功夫,曾经风度翩翩的翰墨院编修已变得形销骨立,眼神涣散,时常对着墙壁喃喃自语,时而哭时而笑,狱卒都私下议论,这位怕是彻底疯了。
牢门外传来脚步声,狱卒恭敬地打开牢门。
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进来,是周锦绣。
牢内污秽不堪,周锦绣微微蹙眉,用一方素帕掩了掩口鼻,目光落在蜷缩在干草堆上的刘良文身上。
“刘良文。”周锦绣声音平静地唤道。
刘良文缓缓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之人。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怪异扭曲的笑容,声音沙哑如同破锣:“哦?是你……来看我这个将死之人了?呵呵……呵呵呵……”
周锦绣不为所动,淡淡道:“你若还想留下一线生机,便老实交代试题来源,戴罪立功。装疯卖傻,于事无补。”
“生机?”刘良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坐起,铁链哗啦作响,“我还有何生机?你们不信我!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我说我猜中的,你们不信!我说我做梦梦到的,你们还是不信!非要说我舞弊!非要我编出个同党来!我没有同党!我没有!”
他的情绪失控,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周锦绣冷静地看着他,等他咳完,才缓缓道:“那你告诉我,真相究竟是什么?你如何能精准预知考题?”
刘良文喘着粗气,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周锦绣。
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好!我告诉你真相!一个你们不敢相信,但却是千真万确的真相!”
他往前爬了爬,凑近铁栏,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鬼魅低语:“我……是重活一世之人!”
周锦绣眉头猛地一拧。
刘良文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语速极快,眼神狂热而混乱:“我死过一次!就在前一世,我经历过你们不知道的。所以我自然知道会试的考题。我也知道平家会被抄家,我还知道……我还知道很多很多以后会发生的事!”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周锦绣!你信我!我可以证明!我知道……我知道明年开春,陛下会围猎,在西山会遇到一场刺杀,陛下会生一场大病,我还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未来的太子是谁,我还知道陛下会废黜丞相,还有……还有……”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些骇人听闻的“未来之事”,细节详尽,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仿佛真的亲眼所见。
周锦绣初始觉得他真是疯得无可救药,竟编排出如此荒诞不经的谎言。但听着听着,他脸上的冷漠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沉思。
因为刘良文说的某些事情,虽然缥缈,但其中夹杂的一些细节,却让人不得不信......
他开始认真回想起刘良文的过往:他能精准“猜中”陛下都未曾最终确定的策论题目;他能在平家案发时,侥幸避过祸事.....这些事,单用“聪明”或“运气”来解释,似乎都太过牵强。
如果……如果他说的“重活一世”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周锦绣的脑海,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缓缓蹲下身,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住刘良文疯狂而渴望的眼睛,压低声音:“刘良文!你可知你刚才所言,皆是诛心妄议之论!足以让你死上一百次!”
刘良文被他凌厉的目光吓得一缩,但随即又激动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周锦绣,你信我!你只要保我不死!我可以告诉你更多!未来的太子是谁,我可以帮你!帮你周家更上一层楼。”
周锦绣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却又吐出如此惊世骇俗之语的囚犯,理智告诉他这荒谬绝伦,但某种直觉,刘良文之前那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先见之明”,又让他无法完全否定。
他沉默了许久,牢房中只剩下刘良文粗重的喘息声和铁链轻微的摩擦声。
最终,周锦绣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刘良文,脸上恢复了平静,看不出喜怒。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然后,他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牢房。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再次关上。
周锦绣走在阴森的走廊里,脚步看似平稳,内心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他需要立刻回去,将今日所闻,一字不落地禀报给信王。无论刘良文所言是真是假,这都已经不是简单的科场舞弊案了。这件事,必须由真正能掌控局面的人来权衡定夺。
.....
判决下来的那日,京城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激起千层浪后又迅速归于一种诡异的平静。
“郑氏父子,构陷忠良,私贩军马,欺君罔上,罪证确凿,恶贯满盈,判……斩立决!家产抄没,郑氏一族,主犯郑威斩立决,其余郑氏族人流放三千里……”
洪放,作为重要证人,其供词对扳倒郑家起到了关键作用,朝廷念其“戴罪立功”,特许……判绞监候,其妻儿免于连坐。
消息传开,有人拍手称快,有人唏嘘感叹,更多人是噤若寒蝉,深感天威难测,权势滔天如郑家,亦能顷刻覆灭。
阴冷潮湿的死牢里,血腥和绝望的气息似乎都比往日淡了一些。判决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
关押洪放的牢房角落里,这个曾经出卖上官,苟且偷生的男人,在听到狱卒宣读的判决,尤其是听到“其妻儿免于连坐”那几个字时,一直低垂着的、写满麻木和绝望的脸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那笑声起初很低,带着嘶哑。
“哈哈哈!值了!值了!”他一边笑一边喃喃低语。笑着笑着,最终化为了嚎啕大哭。他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冰冷的稻草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复杂情绪,有对死亡的恐惧,或许还有一丝,用自己这条早已肮脏不堪的性命,为家人换得一线生机的扭曲的欣慰。
他洪放,他这条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贱命,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了结,在他看来,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他在哭笑声中,仿佛看到了老娘那整齐的菜地,老娘叫妻子带话说,她会带她们回乡下去种地,能养活一家人。
他最终力竭,瘫倒在草堆上,脸上带着泪痕和诡异的笑容,望着牢房顶部那唯一能透进一丝光线的狭窄窗口,不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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