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太爷小院的书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谢侍郎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打量着眼前这个虽衣衫略显凌乱、发髻微散,脸颊带着红肿指痕和血印子,却依旧努力挺直脊背的女子。
谢九哥说,这是平家女儿,与谢广乾有婚约的那个。他先前从未曾见过这个未来的孙媳,此时,仔细打量,心下微沉。此女如此狼狈,依旧能看出是个美丽的女子,难怪谢广乾甘愿冒着风险,也要把人给藏起来。
平政君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她知道,眼前这个老人掌握着生杀大权,她不能示弱,更不能冲动。
“谢大人,”平政君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今日之事,皆因罪女而起,惊扰府上,罪女罪该万死。”
谢侍郎没有说话,瞥了一眼门外,那里谢九哥被他赶了出去,却一直赖着不肯走,生怕他会吃了平政君。
这个小孙子也是个不省心的,帮着他哥哥一起隐瞒这件事。
平政君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谢侍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女深知自己身份尴尬,罪臣之女,苟活于世已属侥幸,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更不敢奢望攀附谢家高门。今日之后,民女立刻离开京城,永不回来,绝不会再与谢……公子有任何瓜葛。”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平静:“所有一切,我愿一力承担,绝不会对外提及半分,绝不会连累大公子声名,更不会牵连侍郎府清誉。只求谢侍郎……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她的话说得极为清醒,将自己放在了最卑微的位置,撇清了一切关系,只求活命。
这反而让准备了许多威逼利诱之词的谢侍郎有些意外,他沉吟着,审视着平政君,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和价值。
书房内一片沉寂,谢侍郎指尖轻敲桌面,似乎在权衡利弊。
“大哥!”
谢九哥的叫声未落,书房门被猛地推开,谢广乾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他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发冠都有些歪斜。
他顾不上礼节,直接冲到平政君身边,上下审视,见她衣裙上沾着尘土,衣裳有被撕扯的痕迹,一边脸颊高高肿起,清晰地印着几道指痕,鼻子处几道长长的血痕,渗着血丝。她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寒风中无所依凭的落叶,整个人透着脆弱和惊惶。
谢广乾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象过她可能会受委屈,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狼狈凄惨的模样!
“别怕。”他嘶哑地,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眼里只剩下这个受尽委屈、伤痕累累的心上人。
他根本顾不上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沉凝的祖父,他伸出手将平政君整个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别怕……别怕……我来了……我在这儿……”他将脸埋在她散乱的发间,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一遍遍地重复着安抚的话语,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全然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忘记了那位至高无上的祖父正恨恨盯着他,他只感受着她单薄身体传来的细微颤栗,能闻到她发间混杂着泪水的咸涩,这一切都让他心如刀绞,怒火中烧,却又充满了无尽的怜惜。
他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她,似乎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开所有的伤害和审视。
谢侍郎将孙儿这情深至忘我的模样尽收眼底,他花白的眉头紧紧地蹙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谢广乾用他最直接、最本能的方式,宣告着他对怀中这个女子的紧张和在乎,超越了一切规矩和阻碍。
这个一向最重规矩的孙儿,此刻和他那个三叔,没有差别,都是情种。老爷子的面皮抖了一抖,谢家专出情种,三子如是,为了一个妾室,撑着在北境不回京,只为那妾室挣那军功,结果把命丢了。
现在,谢广乾亦是,把朝廷的流放犯人给私藏了起来,要不是今日被孙媳发现了,他还不知道。
“谢广乾!”
谢侍郎终于怒声。
谢广乾也才终于抬起头。
“祖父。”
他对着祖父急声道:“祖父!她……她已经有了我的骨肉。是您的重孙啊!”
此言一出,谢侍郎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顿住,猛地看向平政君的小腹。
此女衣裳宽大,外头罩着厚厚的大裳,他竟然未发现。
平政君则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腹部,她没想到谢广乾会如此直接地说出来。她就怕老爷子知道后,怕牵绊谢广乾,反对她痛下杀手。她费尽心力,方才在小郑氏那边,再打骂也不敢露出痕迹来。
谢广乾扑通一声跪下,语气急切而带着哀求:“祖父!千错万错都是孙儿的错。是孙儿历尽艰辛才找到她,将她偷偷安置在外,与她无关。她腹中是我谢家的血脉啊。求祖父看在孩子的份上,给我孩儿一条活路吧!”
谢侍郎的目光在跪地的孙子和此刻才护着腹部、脸色苍白的平政君之间来回扫视。他原本的计划是快刀斩乱麻,将这可能的隐患彻底清除。但……子嗣!
谢家子嗣不算兴旺,谢家孙辈,谢广乾成婚几年,正室小郑氏只生了一个女儿。这平政君腹中的,很可能是他的长重孙。而且……
平政君方才那番识大体、懂进退的话,也让他稍稍放心了些。若她真能如她所说,安分守己,不惹事端……平家案子尚在重审,若真翻了案,平政君就不再是罪臣之女……这个孩子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谢侍郎沉默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书房内静得只能听到谢广乾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谢侍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先起来,像什么话?”
他看了一眼平政君,淡淡地问谢广乾,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谢广乾闻言,大喜过望,连忙磕头:“谢谢祖父!谢谢祖父!”
平政君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有暂时脱险的庆幸,也有对未来深深的忧虑和茫然。她深深地屈膝:“谢谢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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