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墙,遮蔽前路,唯有那神秘女子纤弱的身影在灰蒙中若隐若现,如同引路的幽魂。刘臻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踩在松软湿滑的淤泥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嗤声。四周的呜咽风声似乎更响了,仿佛无数冤魂在雾中哭泣,搅得人心神不宁。
怀中的玉片持续散发着温和的指引性暖意,与女子前进的方向完全一致。这让他心中稍安,但警惕丝毫未减。这女子太过诡异,她的出现,她的话语,她身上那股奇异的力量,都透着一股非人的气息。
越往深处,沼泽的地貌越发怪异。扭曲的枯木呈现出一种被外力强行掰扯过的狰狞姿态,地面的水洼泛着不自然的油彩光泽,空气中那股腐臭气息中,夹杂了一丝极淡的、类似金属锈蚀的腥甜味。这里的环境,似乎被某种力量长久地侵蚀和扭曲过。
“就在前面。”女子停下脚步,伸手指向前方。那里的雾气似乎淡薄了一些,隐约可见一片较为干燥的、隆起的地面,地面上歪斜地生长着几株叶片肥厚、颜色暗紫的怪异植物。而在那片地面中央,有一个不起眼的、被藤蔓和乱石半掩着的洞口,洞口边缘,隐约有微弱的水光反射出来。
那水光并非自然天光,而是一种从洞内深处透出的、幽幽的、仿佛某种矿物或液体自身发出的冷光。
“水亮的地方。”女子喃喃道,空洞的眼神望向洞口,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怀念,又似是恐惧。
刘臻凝神感知洞口方向。玉片的暖意在此地达到顶峰,同时,他怀内那枚沉寂的“燃铁之心”也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仿佛与洞内的某种东西产生了遥远的共鸣。
父亲留下的东西,真的在里面?
他示意女子留在原地,自己则握紧“山魄刃”,小心翼翼地拨开洞口的藤蔓和碎石。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一股混合着湿土、矿物质和淡淡异香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洞内是一条向下的、天然形成的狭窄甬道,石壁湿滑,布满苔藓。那幽幽的水光正是从甬道深处传来,照亮了前路。
刘臻深吸一口气,侧身钻了进去。女子犹豫了一下,也默默跟了进来。
甬道曲折向下,坡度平缓。越往里走,空间逐渐开阔,水光也越来越亮。空气中那股异香愈发明显,闻之令人精神一振,连周身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走了约莫数十丈,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穴,穴顶有裂缝,透下些许天光,但与洞内自身的光源相比,显得微不足道。石穴中央,有一潭清澈见底的泉水,那幽幽的水光,正是从潭底发出!潭水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流动,源头来自石壁一侧的缝隙,流向另一侧的黑暗之中。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水潭对面石壁下,有一方明显经过人工修整的平台。平台上,端坐着一具身披陈旧守山人服饰的骸骨!骸骨保存得相当完整,呈盘坐姿势,低垂着头颅,仿佛在静坐中安然逝去。骸骨面前的石台上,摆放着几件物品:一个密封的陶罐,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竹简,还有一柄锈迹斑斑、但形制古拙的短剑。
刘臻的心脏骤然缩紧!目光死死盯在那具骸骨上。虽然只剩白骨,但那坐姿,那隐约的轮廓。
他缓缓走近,目光扫过骸骨身上的服饰细节,以及那柄短剑的样式。这些,都与父亲早年常用的物品特征吻合。
难道这就是父亲?他最终陨落于此?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难以置信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不是他。”跟在身后的女子,却忽然用飘忽的声音说道。她走到骸骨前,空洞的眼睛望着它,流露出一丝哀伤,却并非至亲之痛,“他是‘守护者’在这里很久了。”
刘臻猛地看向女子:“守护者?守护什么?你认识他?”
女子茫然地摇摇头:“记不清,只记得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人,把东西交给对的人。”
等一个人?交东西?
刘臻目光落在石台的物品上。他强压激动和疑虑,先是对着骸骨郑重行了一礼,然后才小心地走上前。
他先拿起那卷竹简。油布已经脆化,轻轻一碰就碎裂开来。展开竹简,上面是用一种特殊的、耐水的颜料书写的字迹,墨色如新。开头的称谓,就让刘臻浑身一震。
“见字如晤。若来此者是吾儿臻儿,或持有‘燃铁之心’与‘溯源玉’的有缘人。”
父亲!这果然是父亲留下的!
他迫不及待地向下看去。
“见此信时,为父想必已不在人世。莫要悲伤,追寻真相之路,本就荆棘遍布,生死有命。”
“此地乃上古‘净泉’遗址之一,亦是镇压‘它’之力渗透的一处微小节点。此间守护者,乃我早年挚友,为阻‘它’之碎片侵蚀此地灵泉,力竭坐化于此。吾将其遗骸安置,代行守护之责,直至今日。”
看到这里,刘臻心中一松,原来这不是父亲的遗骸,但随即又是一紧,父亲果然在此活动过,而且处境危险。
“长话短说。为父穷尽半生,追查‘源’之本质与‘它’之真相,发现总部记载多有篡改歪曲,内部派系倾轧,早已背离守望初心。‘荆棘之刃’不过是表象,‘蛇瞳’方是真正大患,其源头上溯至上古盟约背叛者,信奉扭曲平衡之道,妄图掌控甚至融合‘它’之力,其心可诛!”
“吾之研究,触及核心,故遭多方追杀围堵。然亦有所得。‘源’非物,非力,乃是一种‘存在状态’,与天地万物生灵共鸣之‘契约’,存于传承,显于本心。‘燃铁之心’并非钥匙,而是‘共鸣之器’,‘溯源玉’乃‘路径之引’。”
“总部禁库所藏‘源初之眼’星图,乃上古守望者所设‘净炎’大阵核心图谱,然年代久远,核心‘心源’已失,能量循环存有致命缺陷,强行启动,非但不能净化,反会加速‘它’之苏醒,乃至引发天地倾覆之灾!为父推断,欲修复大阵,需寻回失落的‘心源’碎片,或以蕴含‘源初之契’的‘本源之血’为引,重筑循环,然此法凶险至极,近乎献祭,慎之!慎之!”
看到这里,刘臻背后已被冷汗浸湿。父亲的研究果然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也印证了他在总部看到的那些残缺记录的推断。
“为此,为父根据古籍线索与实地勘察,推断出三处可能存有‘心源’碎片或相关线索之地:其一,北部极寒之地,‘霜魂族’圣地‘冰晶林’,传说埋有初代守望者之遗骸;其二,西境荒漠深处,‘失落古城’埃拉卡,乃上古文明遗迹,或有相关记载;其三,南海迷雾群岛,‘潮汐之民’守护的‘沉眠海眼’。此三地皆凶险万分,非九死一生不可往。”
“陶罐中所盛,乃此间灵泉精华与数种珍稀药材炼制的‘续命丹’,可疗伤培元。短剑名为‘断流’,虽旧,却利,赠尔防身。”
“吾儿,前路艰险,远超汝之想象。总部不可信,黑袍需警惕,‘蛇瞳’更是生死大敌。然真相必须大白,平衡必须维系。汝需自行决断,是继续追寻,还是隐姓埋名。无论如何,保住性命,坚守本心,方不负我刘氏守望之血。”
“父,刘正荣,绝笔。”
竹简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
刘臻握着竹简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翻江倒海。信息量太大!父亲的最终推断、三大险地、对总部和各方势力的警告、以及那份深沉的嘱托这一切都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小心翼翼地将竹简收好,又打开那个陶罐,里面是数十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清香的碧绿色丹药。他取出一颗服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磅礴的药力迅速散入四肢百骸,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损耗的元气也在快速恢复。果然是疗伤圣药。
他拿起那柄“断流”短剑,拔剑出鞘,剑身虽布满锈迹,但刃口依旧闪烁着寒光,轻轻一挥,便将旁边一块石头削去一角,锋利无比。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对那具守护者骸骨深深一拜。若非这位前辈和父亲的安排,他今日恐怕难逃此劫,更无法得到如此关键的指引。
他转身看向那一直静静站在水潭边、望着幽幽水光发呆的女子。
“你早就知道这里?知道这封信?”刘臻问道。
女子缓缓转过头,眼神依旧迷茫,但似乎因为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多了几分灵动:“好像记得一点,他写信的时候我好像就在旁边,水很亮。”
她指向那水潭。
刘臻心中一动,走到潭边。潭水清澈无比,可见底部铺满了某种能自发幽光的卵石。但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他尝试将感知沉入水中。起初并无发现,但当他怀中的“燃铁之心”靠近水面时,潭水竟然微微荡漾起来,水底的光点仿佛受到了吸引,开始缓缓流动、汇聚。
渐渐地,那些光点在水底构成了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化的图案——那图案,竟然与父亲信中提到的“源初之眼”星图,以及他在总部密室看到的复杂结构,有几分神似!但更加简洁,更加古老。
这潭水竟然能映射出星图的某种基础形态?
女子看着水底的图案,空洞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轻声哼唱起一段极其古老、空灵的歌谣片段,旋律与刘臻在“山岩之子”和“雾歌”部落听到的颇为相似,但歌词更加晦涩,似乎提到了“水镜”、“星影”、“初心”等词。
刘臻猛然醒悟!这女子,或许并非人类!她可能是与这口灵泉共生的、某种具有灵性的存在!是父亲在此研究时结识的?所以她才会知道父亲的事情,拥有那种奇异的力量,并且神志不清(可能因为“它”的侵蚀或时间流逝)?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刘臻对女子郑重说道。
女子停止哼唱,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乎不明白感谢的含义,只是本能地指向洞口方向:“外面不好的东西要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洞外隐约传来了阵阵低沉的咆哮声和某种重物拖过泥泞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浓烈的恶意和腥气!
是沼泽中的变异生物?还是“它”的碎片所化的怪物?被他们之前的动静或是这潭水的异动吸引过来了。
刘臻脸色一凝。刚刚得到重要线索,追兵就至。
他握紧“断流”短剑,对女子道:“跟紧我,我们得离开这里。”
女子却后退了一步,缩到水潭边,抱着膝盖,畏惧地摇头:“不出去,外面黑、冷,这里亮、暖和。”
她似乎极度依赖这口灵泉的光和能量。
刘臻眉头紧锁。洞外危机四伏,带着这个状态不稳定的女子,行动不便。但不带她走,留在此地,一旦怪物闯入,她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洞外的咆哮声和爬行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洞口,甚至可以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
没时间犹豫了。
刘臻一咬牙,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女子拦腰抱起,女子轻得不可思议,仿佛没有重量,她惊叫一声,挣扎起来,但力量很弱。
“得罪了!必须走!”刘臻低喝一声,不顾她的挣扎,抱着她,手持短剑,向着洞口的另一侧,那潭水流出的黑暗甬道冲去。
父亲信中提及潭水是流动的,有出口,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刚冲入黑暗的甬道,就听到身后传来怪物闯入石穴的疯狂咆哮和打斗声(或许是撞上了那具骸骨?)。
他不敢回头,沿着水流的方向,在黑暗中拼命狂奔,怀中的女子仍在轻微挣扎呜咽,但渐渐安静下来,似乎感受到刘臻并无恶意,只是将脸埋在他胸前,身体微微颤抖。
水流声在耳边哗哗作响,脚下湿滑难行。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出口!
刘臻奋力冲出甬道,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隐蔽的山谷底部,一条小溪从身边潺潺流过,四周是茂密的树林,已经彻底离开了那片诡异的沼泽。
他放下女子,瘫坐在地,剧烈喘息。总算逃出来了。
女子站在溪边,茫然地看着四周的阳光和绿树,似乎有些不适应,但眼中的恐惧消散了一些。她蹲下身,用手捧起溪水,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纯真的、浅浅的笑意。
刘臻看着她,心情复杂。这个神秘的女子,身上定然还藏着更多秘密,或许与父亲的研究、与“源”的本质都有关联。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他摊开父亲留下的简陋地图,对照周围地形。根据父亲信中所指,最近的一处可能藏有线索的地点是北方的“霜魂族”圣地“冰晶林”。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似乎已经在总部势力范围的西北边缘,继续向北,穿越一片山脉,便能进入苦寒之地。
目标明确,前路却更加艰险。
他必须先去“冰晶林”,不仅要寻找“心源”线索,更要避开总部的追捕和“蛇瞳”的追杀。
他休息片刻,恢复了些体力,对女子道:“我要去北方。你要跟我一起吗?还是留在这里?”
女子抬起头,望着北方连绵的雪山,空洞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站起身,走到了刘臻身边。
她的态度,已然明了。
刘臻点点头。虽然带着她是个拖累,但或许关键时刻,她那奇异的能力能起到作用。而且,他隐隐觉得,父亲与她的相遇,并非偶然。
他辨认方向,带着这个从沼泽中带出的、谜一样的女子,踏上了北上之路。身后是危机四伏的总部与沼泽,前方是茫茫的雪山与未知的险境。父亲的遗志,世界的平衡,沉重的担子,已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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