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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风云五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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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集:《孝公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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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宫残烛:孝公托孤

咸阳的冬来得早,才入十月,渭水便结了薄冰,寒风卷着雪粒撞在咸阳宫的青铜门上,发出呜呜的响,像极了二十年前河西战场上秦军士兵冻裂的甲片。

商鞅踏着积雪走进寝殿时,殿内的药味几乎压过了炭盆的暖香。秦孝公嬴渠梁半靠在铺着熊皮的榻上,脸色比榻边的白玉镇纸还要苍白,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半眯着,见商鞅进来,才勉强抬了抬眼,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商君……来了。”

内侍连忙上前要扶商鞅跪拜,却被孝公抬手止住:“商君非寻常臣子,不必多礼。”他指了指榻边的锦凳,“坐吧,朕有话……要跟你说。”

商鞅依言坐下,目光扫过孝公榻前的案几——上面摊着一卷秦国疆域图,河西之地用朱砂新添了印记,旁边还放着半块啃过的麦饼,饼边凝着一层白霜,想来是放了许久。他喉头微动,终是把到了嘴边的“君上当保重身体”咽了回去,只道:“臣今日巡查了咸阳粮库,今年秋收颇丰,河西新收的粮谷已运抵三成,足够支撑来年春耕。”

孝公闻言,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好……好啊。想当年朕刚即位时,秦国连函谷关都守不住,河西之地被魏国占了二十年,百姓连糠麸都吃不饱……若非商君入秦,推行新法,哪有今日的秦国?”他咳了两声,内侍急忙递上温水,孝公喝了一口,才缓过劲来,“朕还记得,你初到咸阳时,穿着粗布儒衫,在朝堂上跟甘龙、杜挚辩法,说‘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朕当时就知道,你是能帮秦国变强的人。”

商鞅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凳边缘的花纹。那是公元前359年的事了,距今已近二十年。当时他刚离魏入秦,孝公三次召见,前两次他故意说王道、帝道,见孝公意兴阑珊,第三次才抛出法家强兵之策,没想到竟一语中的。此后二十年,他们君臣相得,废井田、重农桑、奖军功、明法度,哪怕是太子驷犯法,他也敢刑及太子师傅公子虔,硬是把一个积弱的秦国,变成了能与魏国争锋、收复河西的强国。

“这些年,委屈商君了。”孝公忽然说。他伸出手,那只曾握过剑、批过奏折的手,此刻枯瘦如柴,指节泛着青紫色,“老世族恨你,说你毁了他们的封地;百姓起初怕你,说你律法太严;连太子……当年也怨你。可你从不辩解,只一门心思推新法,朕都看在眼里。”

商鞅抬眼,撞见孝公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一个将死之人的恳切。他心头一酸,起身跪地:“臣不敢言委屈。臣本是卫国人,在魏国不得重用,是君上不弃,授臣左庶长之职,许臣‘法不阿贵’之权,臣才能施展抱负。秦国变强,非臣之功,实乃君上之功。”

“起来,”孝公轻叹,“朕知道你忠心。可朕……怕是等不到秦国一统天下的那天了。”他示意内侍把案上的传国玉符递过来,玉符触手生凉,上面刻着的“秦”字纹路清晰,“朕近来总咳血,太医说……最多还有三个月。太子驷今年刚满十九,虽聪慧,却年幼,性子也急,不懂朝堂深浅。朕死后,他即位,这秦国的担子,就要落在你肩上了。”

商鞅接过玉符,指尖微微颤抖。他知道太子驷对自己的不满——当年太子犯法,他虽未刑及太子,却割了太子师傅公子虔的鼻子,黥了另一位师傅公孙贾,太子自那时起,便对他避而远之。这些年,老世族一直借此事挑拨,若孝公去世,太子即位,他的处境……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孝公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公子虔、甘龙那些人,盼着朕死,盼着废新法,盼着扳倒你。可他们忘了,新法已行二十年,秦国的粮库、秦国的军队、秦国的百姓,都离不开新法。朕已下密诏,封你为商君,赐商於十五邑,准你持节督政,若遇重大国事,你可代朕决断。”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加重,“商君,朕求你,无论将来遇到什么难处,都要护住新法,辅佐太子,完成秦国的统一大业。朕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与你一同看到秦国东出函谷,一统天下的那一天……”

说到最后,孝公的声音带了哽咽。商鞅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双手捧住玉符,重重叩首:“臣……遵旨!臣必竭尽所能,辅佐太子,守护新法,若有二心,天诛地灭!臣定要让秦国东出函谷,一统天下,以告慰君上之灵!”

孝公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好……好……有商君这句话,朕……放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商鞅几乎住在了宫中。他一边处理朝政,推行新法在河西的落地,一边守在孝公榻前,陪他说话,有时是回忆变法往事,有时是讨论秦国未来的国策。孝公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能坐起来看商鞅送来的奏折,坏的时候,连水都喝不进去。

老世族们也没闲着。公子虔闭门不出,却暗中联络甘龙、杜挚等人,四处散布“商鞅欲反”的流言;甘龙则借着探望孝公的名义,在宫中打探消息,试图说服太子驷,等孝公去世后便废黜新法。商鞅得知后,只下令加强咸阳城的防卫,严打流言制造者,却并未对老世族采取过激行动——他知道,此刻孝公病重,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十一月中旬,咸阳下了一场大雪,积雪没过了脚踝。那天清晨,商鞅刚处理完河西的粮运奏折,就见内侍跌跌撞撞地跑来,脸色惨白:“商君!不好了!君上……君上快不行了!”

商鞅心头一紧,扔下奏折就往寝殿跑。寝殿内,烛火摇曳,孝公躺在榻上,呼吸微弱,太子驷跪在榻前,眼圈通红。见商鞅进来,孝公艰难地抬起手,示意他过去。

商鞅快步走到榻边,握住孝公的手。那双手已经冰凉,几乎没有了温度。

“商君……”孝公的声音细若游丝,“太子……就交给你了……新法……不能废……”

商鞅用力点头,泪水滴落在孝公的手背上:“臣记住了,君上放心。”

孝公望着太子驷,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他的眼睛缓缓闭上,手无力地垂落,榻边的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一个火星,随即暗了下去。

“君上!”太子驷失声痛哭,殿内的内侍、宫女也纷纷跪地,哭声淹没了窗外的风雪声。

商鞅站在榻边,望着孝公的遗体,久久未动。他想起二十年前,孝公在栎阳宫召见他时的意气风发;想起他们一起在渭水边颁布新法,百姓围观时的疑惑与不安;想起收复河西后,孝公亲自到城外迎接,笑着说“商君,你为秦国立下了不世之功”……那些画面一一闪过,最终都定格在孝公临终前的那句“新法不能废”上。

他深吸一口气,擦去脸上的泪水,转身对太子驷说:“太子,节哀。君上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料理君上后事,筹备即位大典,稳定朝野。”

太子驷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全凭商君安排。”

商鞅随即下令:其一,封锁孝公驾崩的消息,只通知朝中重臣,防止老世族趁机作乱;其二,命王翦率军驻守咸阳城外,加强防卫;其三,令内侍省准备孝服,按新法规定的丧礼流程料理后事,禁止老世族提出的“按旧礼厚葬”的提议;其四,召集甘龙、杜挚、公子虔等重臣入宫,商议即位大典事宜。

消息传出,老世族们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公然反对——王翦的大军就在城外,商鞅又手握传国玉符,主持朝政多年,威望极高,他们若是此刻闹事,无异于自寻死路。甘龙入宫时,看着商鞅沉着冷静的样子,心中暗叹:“此人不除,新法难废。”

三天后,商鞅才正式对外公布孝公驾崩的消息。咸阳城内,百姓们自发涌上街头,披麻戴孝,哭声不绝——这些年,新法让他们有了土地,有了军功晋爵的机会,日子越过越好,他们感激孝公,也感激推行新法的商鞅。

丧礼按新法规定举行,不铺张,不扰民,只持续了五天。期间,商鞅每日主持丧礼,处理朝政,几乎没有合眼。太子驷看在眼里,心中对商鞅的不满虽未完全消除,却也多了几分敬佩。

丧礼结束后,便是即位大典。即位仪式在咸阳宫的正殿举行,殿外积雪已扫尽,立着两排手持戈矛的秦军士兵,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商鞅手持传国玉符,站在殿中。

吉时一到,内侍高声唱喏:“太子嬴驷即位,称秦惠文王!”

太子驷身着黑色王袍,头戴十二旒冕冠,一步步走上殿内的高台,接过商鞅递来的传国玉符。他转过身,面对百官,目光扫过殿内的每一个人——甘龙的垂首、杜挚的侧目、公子虔的冷笑,还有商鞅眼中的恳切与期待。

“众卿平身。”嬴驷的声音虽仍带着一丝稚嫩,却已有了帝王的威严,“先君崩逝,新法未竟,秦国立于诸侯之间,当以强兵富国为要。商君乃先君倚重之臣,新法推行之功不可没,自今日起,商君仍掌朝政,辅佐朕处理国事,众卿当听商君号令,不得有误!”

百官齐齐跪地:“臣遵旨!”

商鞅站在殿中,望着高台上的嬴驷,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老世族的反扑、诸侯的觊觎、新法的深化,还有嬴驷内心的摇摆,都将是未来需要面对的挑战。但他想起孝公临终前的嘱托,想起秦国百姓对新法的期待,便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仪式结束后,百官散去,商鞅留在殿中,与嬴驷商议后续的朝政安排。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

“商君,”嬴驷忽然说,“先君曾对朕说,秦国的未来,在新法,也在你。朕虽年少,却也知道,新法是秦国变强的根本。只是……”他顿了顿,“当年之事,朕虽怨你,却也明白,你是为了新法,为了秦国。日后,朕若有做得不对之处,还望商君直言相劝。”

商鞅心中一暖,他躬身行礼:“臣定当尽心辅佐大王,不敢有丝毫懈怠。先君的遗愿,秦国的大业,臣与大王,当共同完成。”

嬴驷点了点头,目光望向殿外。远处的渭水已开始解冻,冰面下的河水潺潺流动,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又充满希望的故事。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属于秦国的新时代,从这一刻起,正式开始了。而商鞅,这位改变了秦国命运的臣子,将是他实现先君遗愿、让秦国东出函谷的最重要的助力。

只是,嬴驷没有看到,殿外的角落里,甘龙正与公子虔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阴狠与算计。咸阳的风雪虽停,可朝堂上的风云,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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