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风声
一、寒哨:河西的风总带着股砂砾味,刮在脸上像钝刀割肉。王翦裹紧了甲胄领口,望着远处魏境的方向,指尖在秦弩的机括上轻轻摩挲——那处早已被他摸得光滑,连木纹的走向都烂熟于心。
哨所的篝火堆燃得正旺,却驱不散深秋的寒意。一名年轻士卒搓着手凑过来,声音里带着点刚卸力的松弛:“伍长,你说魏人这都扎营半个月了,怎么连个探马都不派过来?莫不是怕了咱们?”
王翦没回头,目光仍锁在魏营方向的烟尘上。那片灰黄色的烟柱从三日前开始变稀,今早更是只剩下几缕细弱的痕迹,像快熄灭的烛火。“怕?”他低声重复,语气里没半分轻松,“魏人在河西经营多年,龙贾虽死,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会轻易怕了。”
正说着,蒙恬掀开门帘走进哨所,肩上落着层薄霜。他刚从另一处烽燧巡查回来,手里攥着张揉皱的斥候回报,眉头拧着:“魏营的炊烟少了三成,帐篷也拆了近百顶,不像是要进攻的样子。”
王翦接过回报,就着篝火的光细看。纸上画着魏营的大致布局,被圈出的几个红点旁写着“空帐”二字,墨迹还带着点潮气。“会不会是诱敌?”他指尖点在“空帐”处,“故意拆营让咱们放松,再趁夜突袭?”
蒙恬摇头,将身上的霜抖落在地:“我让人盯着呢,拆下来的帐篷都装车了,连锅灶都埋了——哪有诱敌还带家当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外值守的士卒,“不过你说得对,没摸清底细前,半点不能松。”
两人正商议着,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一名斥候勒马停在哨所外,翻身下马时动作急切,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伍长!魏营动了!大批人马正往东边撤,像是要回国!”
王翦和蒙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蒙恬率先抄起佩剑:“去看看!”
三人翻身上马,朝着魏营方向疾驰。风在耳边呼啸,卷起地上的枯草,远处的魏营越来越近,那片曾密密麻麻的帐篷此刻已空了大半,只剩下几队断后的魏兵在收拾残局。一辆辆粮车首尾相接,正沿着官道向东行进,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真撤了?”斥候喃喃道,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蒙恬勒住马,从怀中掏出望远镜——那是墨家工匠新造的物件,能看清数里之外的动静。他调整着镜筒,看着魏兵撤退的队伍:“队伍整整齐齐,不像溃败,倒像是有军令在身。”
王翦也举起望远镜,目光落在魏兵的旗帜上。那面“魏”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没有丝毫慌乱,队伍两侧的骑兵警惕地巡视着,显然是有组织的撤退。“不对劲,”他放下望远镜,眉头皱得更紧,“若只是怕了,没必要撤得这么规整,除非……”
“除非魏国国内出了变故。”蒙恬接话,语气笃定。他曾在父亲蒙武的书房里看过各国的军情密报,知道魏国近年来贵族争斗不断,去年还因继承权问题闹过摩擦,“说不定是内乱,急需兵力回去平定。”
王翦点头,心里的疑虑却没完全散去。他勒转马头,对斥候道:“你再去盯一阵,看魏兵有没有折返的迹象,一有动静立刻回报。”
“是!”斥候领命,策马而去。
蒙恬看着魏兵撤退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马鞍:“不管是真是假,得赶紧把消息报给大营。”
两人快马赶回哨所,立刻让亲兵写下军情,用火漆封好,交给驿卒送往秦军大营。驿卒策马离去时,马蹄扬起的尘土与魏营方向的烟尘渐渐融合,在河西的天空下连成一片灰蒙蒙的雾。
“要不要让兄弟们松口气?”一名老卒走进哨所,声音里带着点疲惫。这些日子,士卒们日夜值守,连睡觉都穿着甲胄,每个人眼里都布满了红血丝。
蒙恬看向王翦,后者摇了摇头:“再等等。没接到大营的命令前,一切照旧。操练不能停,岗哨也得加派人手——谁知道魏人是不是玩的缓兵之计?”
老卒愣了愣,随即躬身应道:“是,伍长。”
蒙恬拍了拍老卒的肩:“辛苦大家了。等这事过去,我替你们向将军请功。”
老卒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不图功,就盼着能安稳过冬。只要魏人不来捣乱,咱们苦点累点都值。”
老卒走后,哨所里又安静下来。篝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蒙恬拿起案上的兵书,却没心思看,目光总不由自主地飘向帐外——魏营方向的烟尘越来越淡,最后彻底消失在天际,只留下一片空旷的荒原。
“你说,魏国内乱会有多严重?”蒙恬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王翦靠在帐壁上,手指摩挲着秦弩的机括:“不清楚。但能让他们把边境的五万大军调回去,恐怕不是小乱子。说不定是公室争斗,或是贵族叛乱。”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不管是什么,对咱们来说,既是机会,也是隐患。”
“机会?”蒙恬挑眉。
“嗯。”王翦点头,“魏人自顾不暇,短期内肯定不会再犯河西。咱们正好趁这段时间练兵,巩固城防。”他话锋一转,“但隐患也不小——魏人这次退得急,说不定会记恨咱们,等内乱平定了,再来寻仇。”
蒙恬赞同地点头:“所以,咱们不能放松。就算大营下令撤防,咱们也得私下加强操练。”他拿起案上的木简,在上面写下“加强操练”“巡查边境”几个字,“明天开始,每天加练一个时辰的阵法,边境的岗哨也多派两队人,白天晚上都得盯着。”
王翦接过木简,看了一眼,补充道:“再让人去勘察地形,把魏境附近的山谷、河流都标出来。万一以后魏人来犯,咱们也能提前设伏。”
“好。”蒙恬应下,将木简递给亲兵,“按这上面的吩咐去办,让各队队长亲自监督,不许偷懒。”
亲兵领命而去,帐外传来他召集队长的声音。蒙恬走到帐门口,望着远处的河西平原。此时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田野上,刚种下的冬麦冒出点点新绿,一派安宁景象。可他知道,这片安宁之下,藏着多少暗流——魏国的内乱,秦国的崛起,还有那些未可知的变数,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但愿这安宁能久一点。”蒙恬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这片土地。
王翦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会的。只要咱们做好准备,不管魏人什么时候来,都能应付。”他拍了拍蒙恬的肩,语气坚定,“咱们是大秦的兵,守着这河西,就不能让它再落入别人手里。”
蒙恬点头,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柄上的花纹被他摸得光滑,那是父亲蒙武亲手为他打造的,上面刻着“守土”二字。他想起去年河西之战,父亲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模样,想起商鞅站在城头宣布河西光复时的激动,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他不能辜负父亲的期望,不能辜负商鞅的信任,更不能辜负大秦百姓的期盼。
夕阳渐渐落下,夜幕笼罩了河西。哨所的篝火依旧燃着,照亮了帐外值守的士卒。他们挺直腰杆,目光警惕地望着远方,像一尊尊雕塑,守护着这片刚刚光复的土地。
二、驿报
秦军大营的中军帐内,气氛却不像边境那般凝重。将领们围在地图旁,脸上带着几分轻松——魏兵撤退的消息已经传来,压在众人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说魏人就是纸老虎,”一名将领拍着大腿,语气里满是得意,“扎营半个月,连咱们的边都没摸过来,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走了?”
“就是!”另一名将领附和道,“咱们秦军现在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他们哪敢来犯?这次撤退,说不定是怕了咱们,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帐内一片欢声笑语。只有大营主将王龁眉头微蹙,手里攥着那份从边境送来的军情,目光落在“魏兵撤退规整,似有军令在身”这几个字上。
“将军,”一名亲兵走进帐内,躬身道,“蒙恬、王翦两位伍长派人送来的补充军情,说魏营的炊烟从三日前开始减少,撤退时带走了所有粮草和帐篷,不像是溃败。”
王龁接过军情,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他抬起头,看向帐内的将领们:“都静一静。”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将领们纷纷看向王龁,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他们知道,将军这表情,肯定是有心事。
“魏人撤退的事,没那么简单。”王龁将军情放在案上,指着上面的文字,“你们看,蒙恬和王翦说,魏兵撤退时队伍整齐,还带走了所有粮草和帐篷,这哪像是怕了?倒像是接到了紧急军令,不得不撤。”
一名将领不以为然:“将军,管他们是为什么撤,只要走了就行。咱们守了这么久,也该松口气了。”
“松口气?”王龁反问,语气里带着点严厉,“魏人五万大军驻守边境,说撤就撤,背后肯定有原因。若是他们国内出了内乱,短期内确实不会来犯,但等内乱平定了呢?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咱们若是放松警惕,岂不是要吃大亏?”
将领们闻言,都沉默了。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安宁,却没考虑到长远的隐患,此刻被王龁点醒,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将军说得对,”一名年长的将领开口,“当年魏人占河西时,就是因为咱们放松了警惕,才让他们有机可乘。这次可不能重蹈覆辙。”
王龁点头:“没错。所以,边境的防备不能撤。蒙恬和王翦做得好,他们已经下令加强操练,加派岗哨,咱们得支持他们。”他顿了顿,对亲兵道,“传我命令,边境各哨所继续保持戒备,操练强度不变,岗哨人数增加一倍。同时,派斥候深入魏境,打探他们撤退的原因,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是!”亲兵领命而去。
王龁又看向帐内的将领们:“另外,咱们大营也要加强操练。魏人虽然退了,但咱们的战斗力不能降。每天加练两个时辰的阵法和弩箭,务必让每个士卒都保持最佳状态。”
“是!”将领们齐声应道,此刻再也没人敢提“松口气”的话。
王龁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河西之地的地形复杂,既有平原,也有山谷和河流,若是魏人再来犯,这些地形既能成为秦军的屏障,也可能被魏人利用。他手指在地图上滑动,在少梁、汾阴等几个重要城池上停留——这些地方是河西的门户,必须守好。
“还有,”王龁开口,“粮草的事也不能大意。让军需官再清点一下府库,确保粮草充足。另外,通知地方官吏,加快秋收的进度,尽量多囤积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将军放心,”负责粮草的将领连忙应道,“府库的粮草还够全军用半年,秋收也快结束了,到时候还能再补充一批。”
王龁点头,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下。粮草是军队的根本,只要粮草充足,就算魏人再来犯,秦军也有底气应对。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一名驿卒翻身下马,手里举着一封插着羽毛的文书——那是来自咸阳的紧急驿报。
驿卒快步走进帐内,躬身道:“将军,咸阳来的紧急驿报,说是魏国国内发生内乱,公子卬与太子争夺王位,已经兵戎相见,魏惠王急调边境兵力回国平乱。”
帐内的将领们闻言,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原来魏人撤退,真的是因为国内内乱!
王龁接过驿报,快速浏览了一遍,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他将驿报递给身边的将领们传阅,语气里带着点欣慰:“看来蒙恬和王翦猜得没错。魏国内乱,短期内确实不会再犯河西了。”
“太好了!”一名将领兴奋地说,“这下咱们可以放心了!公子卬和太子争斗,没个一年半载肯定结束不了,咱们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练兵!”
“没错!”另一名将领附和道,“等魏人内乱平定,咱们的战斗力肯定比现在更强,到时候就算他们来犯,咱们也能轻松应对!”
王龁看着将领们兴奋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虽然魏人短期内不会来犯,但防备还是不能撤。蒙恬和王翦说得对,魏人这次退得急,说不定会记恨咱们,等内乱平定了,肯定会来寻仇。咱们得趁这段时间,把河西的防御工事再加固一下,把士卒的战斗力再提一提,这样才能有备无患。”
“将军说得是!”将领们齐声应道,此刻他们对王龁的话深信不疑——正是因为将军的谨慎,秦军才能在河西之战中取胜,才能守住这片土地。
王龁对亲兵道:“再给蒙恬和王翦送封信,告诉他们魏国内乱的消息,让他们继续加强防备,同时也要安抚好士卒,不要让他们因为魏人撤退而放松警惕。另外,让他们多派斥候打探魏境的消息,一旦有内乱平定的迹象,立刻回报。”
“是!”亲兵领命而去。
帐内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份轻松中多了几分谨慎。将领们开始讨论如何加强防御工事,如何提高士卒的战斗力,如何囤积粮草,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干劲——他们知道,现在的努力,都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守护河西,守护大秦。
王龁走到帐门口,望着远处的河西平原。夕阳已经落下,夜幕降临,远处的哨所传来阵阵号角声,那是士卒们在换岗。他想起去年河西之战时,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硝烟和战火,百姓流离失所,士卒们浴血奋战。如今,硝烟散去,百姓们重新回到家园,开始了新的生活,士卒们也终于可以喘口气,但他知道,这份安宁来之不易,必须好好守护。
“大秦的江山,得靠咱们一点一点守出来。”王龁轻声说,语气里满是坚定。他转身回到帐内,拿起案上的兵书,开始研究起新的阵法——他要趁着这段时间,把秦军的战斗力再提高一个档次,为将来可能到来的战争做好准备。
三、操练
天还没亮,河西边境的演武场上就已经响起了阵阵呼喝声。蒙恬手持长剑,站在演武场中央,目光扫过面前的五十名士卒。他们穿着整齐的甲胄,手持长戟,站姿挺拔,脸上没有丝毫懈怠——虽然魏人已经撤退,但蒙恬和王翦下的命令没变,操练强度反而比之前更大了。
“都给我精神点!”蒙恬高声喊道,声音在晨风中回荡,“魏人虽然退了,但不等于永远不会来!现在多流一滴汗,将来在战场上就能少流一滴血!”
士卒们齐声应道:“是!伍长!”
蒙恬满意地点点头,拔出长剑:“今天咱们练阵法,两翼包抄!我喊口令,你们听令行动,不许出错!”
“是!”
蒙恬挥动长剑,高声喊道:“左翼!前进!”
左翼的二十名士卒立刻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长戟斜指前方,动作一致,没有丝毫混乱。
“右翼!迂回!”
右翼的二十名士卒立刻向侧面迂回,步伐轻快,很快就绕到了左翼的侧后方,形成了包抄之势。
“中军!推进!”
剩下的十名士卒立刻向前推进,与左翼和右翼呼应,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包抄阵型。
蒙恬看着士卒们的动作,眉头微微皱起:“速度太慢!两翼迂回的时候,脚步要再快一点!中军推进要跟上,不能脱节!再来一遍!”
士卒们没有丝毫抱怨,立刻回到原位,重新开始操练。晨风吹起他们的战袍,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肉,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流下,滴在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不远处的另一个演武场上,王翦正带领着士卒们练习秦弩。他站在靶场前,手里拿着一把秦弩,对面前的士卒们说:“秦弩是咱们秦军的利器,射程远,威力大,但想要用好它,必须做到稳、准、快!”
他举起秦弩,将箭矢搭在机括上,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定远处的靶心。“看好了,”王翦的声音沉稳,“举弩要稳,瞄准要准,扣扳机要快,呼气要匀,这样才能射中靶心!”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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