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畔断田案
关中的六月,日头已有些灼人。河西郡临晋县的县衙外,老槐树枝叶耷拉着,蝉鸣声嘶力竭,却压不住排队告状的百姓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青石板路上排着长队,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攥着布帕的妇人,还有捧着账簿的小吏,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焦灼,目光不时往县衙紧闭的朱漆大门里瞟。
“听说了吗?县丞大人昨儿个去栎阳府述职了,这几日县衙的事,是秦军的蒙伍长在帮着打理。”
“蒙伍长?就是那个在河西之战里献策奇袭粮道的少年郎?他年纪轻轻,能断得了咱们的家务事?”
“不好说啊,我家那亩地被隔壁王二占了半亩,都快秋收了,再不讨回来,今年的收成可就打水漂了。”
议论声里,人群突然静了几分。只见一个身着黑色秦军甲胄的少年大步从县衙里走出,他身形挺拔,虽不过十五六岁,却透着一股军人的沉稳。腰间悬着一柄青铜剑,剑鞘上还留着几分战场的磨损痕迹,正是协助地方官吏维护治安的秦军伍长蒙恬。
蒙恬刚处理完一桩邻里口角的小事,额角沁着薄汗,见门外还排着不少百姓,便对身旁的衙役道:“继续吧,把下一位告状的人带进来。”
话音刚落,队伍前头一个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的农夫立刻往前迈了两步,他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打补丁的粗布短褐,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卷起来的麻布——那是他家的田契。紧随其后的是个矮胖的汉子,脸上堆着几分不自然的笑,却眼神闪烁,正是农夫控诉的邻人张老三。
两人跟着蒙恬进了县衙的堂屋。堂屋简陋,中间摆着一张案几,案上放着笔墨、竹简和一把丈量土地用的木尺。蒙恬走到案后坐下,示意两人站在堂下,沉声道:“有话慢慢说,先说你的诉求。”
农夫连忙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蒙伍长,您可得为我做主啊!我叫李老实,家住在城西的李家庄。我家有三亩水田,跟张老三的地挨着,中间就隔着一道田埂。前几日我去地里除草,发现他把田埂往我家这边挪了半尺多,细细量下来,足足占了我半亩地!我找他理论,他却不认账,还说那地本来就是他的!”
张老三一听,立刻急着辩解:“蒙伍长,您别听他胡说!我家的地跟他家的地挨着十几年了,田埂从来就没动过。是他自己记性差,把地界记错了,还想来讹我!”
“我没讹你!”李老实猛地抬起头,额角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去年秋收后,我还跟你一起加固过田埂,当时你还说这田埂结实,能管到明年秋收。怎么才过了半年,你就不认账了?”
“那是你记错了!”张老三梗着脖子,“我可没跟你一起加固过田埂,你别往我身上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堂外的百姓听到动静,都凑到门口张望,议论声又响了起来。蒙恬皱了皱眉,抬手示意两人安静:“吵解决不了问题。李老实,你说张老三占了你的地,可有证据?”
李老实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张麻布田契,双手捧着递上前:“蒙伍长,这是我家的田契,上面写着我家水田三亩,四至都写得清清楚楚。东边到张老三的田埂,西边到渭水支流,南边到王阿婆的地,北边到官道。您看,这上面还有里正的签字和县衙的印信,假不了!”
蒙恬接过田契,展开仔细查看。麻布上用墨笔写着工整的篆字,四至确实标注得十分明确,末尾处盖着临晋县的红色官印,还有里正的签名。他又看向张老三:“张老三,你可有田契?”
张老三眼神闪烁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我……我的田契前几日搬家的时候弄丢了,还没来得及去县衙补办。”
“田契乃农户立身之本,怎会轻易弄丢?”蒙恬的目光锐利了几分,“就算田契丢了,里正那里也该有备案。不过,眼下倒也不用急着查备案。既然你们都说是自己的地,那咱们就去地里看看,用尺子量一量,是非曲直,一量便知。”
说罢,蒙恬起身,让衙役取来丈量土地的木尺和竹简,又让人去请里正前来作证。张老三听到要去地里丈量,脸色微微变了变,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去就去,我可没占他的地,量了也不怕!”
一行人出了县衙,往城西的李家庄走去。路上,里正也赶了过来,他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对李家庄的土地情况了如指掌。李老实走在最前头,脚步匆匆,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张老三,生怕他半路跑了。张老三则落在后面,跟在衙役身旁,眼神一直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到了李家庄的田间。此时正是粟苗生长的旺季,绿油油的粟苗没过了脚踝,微风一吹,泛起层层绿浪。李老实指着两块田地中间的田埂,对蒙恬道:“蒙伍长,您看,就是这道田埂。去年的时候,这田埂还在那边,离我家的地边有两尺远,现在却挪到这里来了!”
蒙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道田埂是用泥土夯筑的,看起来确实有些新土的痕迹,与旁边的旧土颜色不同。他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田埂上的泥土,又看了看两边的粟苗——李老实这边的粟苗长得整齐,而张老三那边的粟苗,靠近田埂的地方却有些杂乱,像是刚被人踩过。
“里正,您还记得这两块地的地界原本在哪里吗?”蒙恬问道。
里正点点头,叹了口气:“记得。去年秋收后,我还帮着他们两家重新确认过地界,当时我用石灰在田埂边画了一道线,就在现在田埂往西半尺的地方。后来听说张老三想扩自家的地,还跟李老实吵过几句,我当时还劝过他,说地界是官府定的,不能随便动,没想到他还是……”
张老三听到这里,脸色彻底白了,却还是强撑着道:“里正,您记错了吧?我可没跟他吵过……”
“是不是记错了,量一量就知道了。”蒙恬打断他的话,让衙役拿出木尺,“从李老实家的地西边开始量,量到张老三的地东边,看看总共有多少亩。”
衙役立刻拿起木尺,沿着田地的边缘开始丈量。里正在一旁帮忙记数,蒙恬则站在田埂上,目光紧紧盯着衙役的动作。李老实攥着拳头,紧张地看着木尺,手心都冒出了汗。张老三则低着头,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片刻后,衙役停下了动作,对蒙恬道:“蒙伍长,量完了。李老实家的地,从西边的渭水支流到中间的田埂,总共是两亩半;张老三的地,从田埂到北边的官道,总共是三亩半。可根据田契和里正的备案,李老实家该是三亩,张老三家该是三亩才对。”
“这么说,张老三确实多占了李老实半亩地?”蒙恬看向张老三。
张老三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周围闻讯赶来的村民们也纷纷议论起来:“原来是张老三挪了田埂,占了李老实的地!”“真是不像话,都是乡里乡亲的,怎么能做这种事?”“蒙伍长公正,这下可算把事情查清楚了!”
在众人的目光下,张老三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蒙伍长,我错了!我不该贪心,不该挪田埂占李老实的地!我也是一时糊涂,想着家里人口多,多一亩地就能多收点粮食,才做了这种蠢事!您饶了我吧,我现在就把田埂挪回去,把地还给李老实!”
蒙恬看着他,神色严肃:“知错能改固然好,但律法不容私情。根据商君新法,‘侵占民田者,归还田亩,罚粟米五十石’。你占了李老实半亩地,不仅要立刻把田埂挪回原来的位置,归还土地,还要在三日内缴纳五十石粟米,作为惩罚。这五十石粟米,一部分上交县衙,一部分补偿给李老实,弥补他这段时间的损失,你可有异议?”
张老三连忙点头:“没有异议!没有异议!我一定照办,三日内肯定把粟米交上来,把地还给李老实!”
李老实听到判决,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忙跪在地上给蒙恬磕头:“多谢蒙伍长!多谢蒙伍长为我做主!您真是个公正的好官啊!”
周围的百姓们也纷纷鼓掌叫好:“蒙伍长断案公正,不偏不倚,真是好样的!”“有蒙伍长在,咱们老百姓的冤屈终于能伸了!”“不愧是大秦的将士,不仅打仗厉害,断案也这么公正!”
蒙恬连忙扶起李老实,对众人道:“大家不用客气。维护百姓的权益,是我身为秦军伍长的职责,也是商君新法的本意。新法面前,人人平等,无论谁犯了错,都要按律处置;无论谁受了冤屈,都能得到公正的判决。以后大家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尽管去县衙找我,只要是合理的诉求,我一定尽力帮忙。”
说罢,蒙恬又让衙役和里正留下来监督张老三挪田埂,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返回县衙。路上,百姓们还在议论着刚才的断案,对蒙恬的称赞声不绝于耳。蒙恬走在人群中,听着百姓们的夸赞,心中却没有丝毫骄傲——他知道,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商君变法,为的就是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大秦越来越强。而他作为秦军的一员,不仅要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更要在地方上维护好百姓的利益,不辜负商君的期望,不辜负大秦的信任。
回到县衙时,日头已经偏西。蒙恬刚坐下,又有衙役来报,说有百姓来告状,是关于邻里之间借粮不还的事。蒙恬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拿起案上的竹简,对衙役道:“让他进来吧,咱们继续断案。”
县衙外的老槐树下,排队的百姓还有不少,但大家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焦灼,取而代之的是期待和信任。夕阳的余晖洒在县衙的朱漆大门上,映出温暖的光泽,也映出了一个少年伍长为百姓办实事的身影。而这,只是商君新法在河西之地落地生根的一个缩影——随着一个个公正的判决,一条条新法的推行,河西的百姓们越来越信服大秦,越来越愿意为大秦的强盛贡献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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