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常常“顺路”。
有时是御苑里新开的芍药,托念珠递进去,说是给娘娘赏玩,解解闷。
有时是宫外老字号药铺秘制的润肺膏方,比太医院的更温和些。
东西都经由念珠的手,理由也冠冕堂皇,什么“听闻娘娘咳疾未愈”,什么“此花有安神之效”。
东西送进来,沈朝盈从不拒绝,也从不询问。
只是那瓶润肺膏,她每日都会用。
那盆芍药,被她放在了离床榻最近的窗台上,每日能晒到些阳光。
一次午后,晏山青巡查至此,远远看见沈朝盈裹着厚厚的披风,由念珠扶着,在殿外小小的庭院里晒太阳。
春日暖阳洒在她身上,她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前几日多了点活气。
晏山青脚步顿住,没有上前,他站在月洞门外的阴影里,静静地望着。
阳光勾勒着她清瘦的侧影,下颌尖尖的,看起来易碎而脆弱。
他想起邶州沈府后院,那个蹲在墙角看蚂蚁搬家,被他发现后惊慌抬头的小姑娘,那时她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
物是人非。
许是察觉到目光,沈朝盈缓缓睁开了眼,视线有些茫然地扫过庭院,最终落在他藏身的阴影方向。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似乎只是无意识地掠过。
晏山青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退后一步,彻底隐入阴影。
就在这时,他清晰地看到,她的唇角轻轻向上弯了一下。
一个转瞬即逝的瞬间,一个几乎难以捕捉的弧度,像投入湖心的一片羽毛,轻飘飘的,却在他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不是一个才人对将军的礼节性微笑。
那分明就是阿盈妹妹的笑容,而不是沈才人。
所有的克制,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君臣之防,在这一刻,被这个无声的微笑击得粉碎,一股汹涌的热流冲上晏山青的喉咙,堵得他呼吸发窒。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庭院,胸口剧烈起伏,玄色锦袍下的手指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不能再待下去。
案情最终指向一个位份不高,因嫉妒沈朝盈曾偶然得了陛下一次垂询而怀恨在心的宝林。
证据确凿,裴齐光一道旨意,打入冷宫,此事尘埃落定,后宫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晏山青护卫的职责也随之解除,他不再有理由踏入这片区域。
最后一次巡查结束,他站在宫室外的甬道上,看着那扇紧闭的宫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知道,这一走,便是真正的宫墙内外,天堑鸿沟。
她是帝王的女人,即使再不得宠,也永远烙印着“裴齐光”的名字。
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年少时,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就能护住想护的人,如今他手握重兵,权倾朝野,却连靠近她,都成了奢望。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喜珠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靛蓝色的小布包。
“将军!将军留步!”喜珠跑到他面前,恭敬地福了一礼,双手奉上布包,“这是我家娘娘让奴婢交给您的,娘娘说……多谢将军连日来的照拂。”
晏山青怔住,接过那布包。
入手很轻,他解开系绳,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方素白的手帕。
帕子洗得发白,一角绣着几朵歪歪扭扭,针脚稚嫩的浅粉色桃花,针线粗糙,一看就是多年前的旧物。
这是当年在邶州,他射到一只野兔,得意洋洋地拿给她看时,她手忙脚乱想帮他擦汗,却笨拙地弄脏了随身带的新帕子,后来自己躲起来偷偷绣了这朵桃花想赔给他的那块。
他当时笑着收下,戏谑她绣得像狗啃的,却一直珍藏在随身的行囊里,直到八年前她入宫,他睹物伤情,才将它锁进了箱底,再未拿出,直到前几日为她润唇时遗落在了她床头。
她竟认得出来,还还给了他?
晏山青的手指抚过那粗糙的桃花,指尖微微颤抖,这方旧帕,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她在告诉他什么?是诀别?是归还过往?还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宫门,方才的无力感被孤注一掷的决绝取代。
深宫如海,皇权如狱,但那又怎样?
他晏山青想要护住的人,纵使九死一生,纵使与天下为敌,他也一定要带走。
他没有再犹豫,转身大步离开,玄色衣袍在暮色中翻卷如云,背影挺拔如出鞘的利剑。
那方带着稚拙桃花的旧帕,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握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需要谋划,一个天衣无缝的,能让沈朝盈彻底从这深宫里消失,且不会牵连任何人的计划。
这很难,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必须做到。
机会,在一个月后悄然降临。
北境一个依附的小部落发生内乱,新上位的首领桀骜不驯,隐隐有脱离控制的迹象,裴齐光决定派重臣前往震慑安抚,晏山青作为军方的代表,是不二人选。
临行前,他向裴齐光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请求。
“陛下,”晏山青单膝跪在御书房,“臣此去北境,路途遥远,凶险难测,臣斗胆,想向陛下求一道恩旨。”
裴齐光挑眉:“哦?山青但说无妨。”他对自己这位心腹爱将向来宽容。
“臣听闻沈才人落水后,凤体一直未曾痊愈,邶州气候温和,水土养人,又是其故乡。”晏山青抬起头,目光坦荡地迎向帝王,“臣恳请陛下恩准,允沈才人随臣同行,暂返邶州沈家老宅静养。”
“一则利于其康复,二则沈县令夫妇年事渐高,思女心切,此去也可全其天伦。”他顿了顿,补充道,“臣以性命担保,必护沈才人周全,待其康复或北境事毕,即刻护送回宫。”
理由充分,合情合理。
一个无足轻重的才人,一场因公出行,一次顺水人情般的恩典。
既能彰显天家恩德,又能安抚老臣,还能让得力干将感恩戴德。
裴齐光审视着晏山青,将军的眼神坦荡,无一丝杂念,只有对皇命的忠诚和对同乡故旧的一点照拂之意。
沈朝盈?裴齐光几乎想不起她的模样了。
一个安静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人,留在宫里或是去邶州,于他而言并无区别。
沉吟片刻,裴齐光点了点头:“准了,此事便交由你安排,务必要保证沈才人的安全。”
“臣,谢陛下隆恩!”晏山青深深叩首,垂下的眼眸中却是汹涌的暗流。
出宫的车驾低调而隐秘,沈朝盈戴着帷帽,在念珠的搀扶下,登上了那辆外表朴素的青帷马车,厚重的帘子放下,隔绝了外面森严的宫墙和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马车启动,缓缓驶离这座困了她八年的金丝牢笼。
车内,沈朝盈摘下帷帽,露出苍白依旧的脸。
她看着坐在对面正闭目养神的晏山青,轻声开口,问出了这些天压在心底唯一的疑问:“将军……山青哥哥,我们还回来吗?”
晏山青分明听出她语气里隐隐的期待。
他睁开眼,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她。
那眼神不再有丝毫掩饰,里面是沉淀了八年的情愫,是战场上淬炼出的坚毅,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伸出手,隔着小小的案几,稳稳地握住了她冰凉微颤的手。
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直抵她冰冷的心底。
“阿盈。” 他叫出了那个尘封八年的名字,“别怕。”
“这一次,我带你回家。”
马车辘辘,驶向通往邶州的官道,也驶向了属于他们不可预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
宫阙深深,终成过往。
前路或许坎坷,但只要手握在一起,便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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