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熊兽筋的腥膻混合着沟壑深处死亡的气息,在冰冷空气中凝滞不散。捻线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噬着沉默的边界。草叶手中那根由筋腱捻成的粗线已经盘绕成一小团,灰黄、粗糙、布满毛刺和血污,却带着一种原始而坚韧的生命力。她的手指被陶片边缘割裂的伤口结了薄痂,每一次捻转都带来细微的刺痛,提醒着她这力量的代价。
“草叶姐…线…线断了…”一个妇人怯懦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她手中的陶片捻子崩裂开来,兽筋在加捻到极限时骤然绷断,粗糙的断口抽打在她布满冻疮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她看着散落在地的筋线碎段,眼神绝望。
断裂声接二连三。兽筋的韧度有强有弱,陶片孔洞的粗糙边缘更是致命的弱点。捻线的效率极其低下,失败率却高得惊人。沟壑里刚刚因“神迹”而点燃的微弱希望,被这冰冷的现实迅速浇熄。疲惫、沮丧和死亡的阴影重新压上每个人的肩头。
草叶停下手中的捻转。她看着那盘粗糙的线团,再看看周围族人手中断裂的筋线和崩裂的陶片,眉头紧锁。秦霄意识深处,关于“材料疲劳”、“应力集中”、“工具磨损”的冰冷图谱无声闪烁,每一个断裂点都指向陶片孔洞那不规则的、如同锯齿般的边缘。
“…孔…须…圆…滑…壁…须…光…润…捻…力…均…衡…”
(孔洞需圆滑,内壁需光润,捻力方能均衡…)
圆滑?光润?陶片天然的粗糙和脆性,如何能做到?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再次投向那三个沉甸甸的陶罐。这一次,不是破碎的陶片,而是陶罐本身那相对完整、在烧制中自然形成的弧面。一个模糊的意念碎片骤然清晰:
“…泥…塑…型…窑…火…固…成…轮…”
(泥土塑成特定形状,窑火煅烧固定,可成纺轮…)
轮!一个专门的、为捻线而生的陶轮!
念头一起,如同在死水中投下巨石!沟壑内麻木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
“疤脸叔!取泥!寒潭底的沉泥!最细的那种!”草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石猴!带人!把火堆移到背风处!堆旺!要最硬的柴!烧出最烫的火!”
命令突兀而费解。取泥?烧火?和捻线有什么关系?石猴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手臂上那道新划开的伤口用脏污的兽皮草草裹着,隐隐作痛。他冷冷地看着草叶,眼中怨毒的光一闪而逝,没有动。疤脸沉默地起身,带着几个战士走向寒潭。
寒潭底冰冷的淤泥被挖出,铺在相对平整的石面上。草叶蹲下身,双手插入那粘稠、冰寒、带着水腥气的泥浆中。她不再依靠秦霄意念碎片的直接灌输,而是本能地开始揉捏、摔打、剔除其中粗粝的砂石。动作由生涩到熟练,仿佛某种沉睡的记忆正在苏醒。泥团在她手中逐渐变得柔韧、均匀、富有弹性。她取出一团,在掌心反复揉搓,最终塑造成一个厚实、扁圆、中心微微凸起的泥饼。然后,她拿起一根削尖的细木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泥饼最厚的中心位置,垂直刺入!
木棍穿透湿软的泥饼,留下一个贯穿的孔洞。孔壁被木棍带得有些毛糙。草叶眉头微皱,手指蘸着水,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抚平孔洞内壁,抹去任何细微的凸起和泥刺。她的动作专注到极致,仿佛在打磨一件稀世珍宝。最终,一个相对圆润、内壁尽可能光滑的泥制圆轮在她手中诞生。
“烧它。”草叶将第一个湿漉漉的泥轮递给负责看火的战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泥轮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火堆边缘,接受火焰的舔舐。湿泥遇到高温,发出“滋滋”的声响,水汽蒸腾。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突然,“啪”的一声脆响!泥轮在热力冲击下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
失败。
草叶面无表情,抓起第二团泥。这一次,她将泥饼做得更厚实,孔洞开得更小,内壁修磨得更加仔细。放入火堆时,远离最猛烈的焰心,埋在温度稍低的炭火中缓慢烘烤。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泥轮在炭火中由黑变红,又由红变暗。当它最终被火钳夹出,冷却后呈现在众人眼前时,沟壑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一个沉甸甸、黑褐色、表面布满烧制留下气孔和烟痕、但形状基本完整的陶制圆轮!中心那个被精心修磨过的孔洞,内壁虽仍显粗糙,却远比之前随意钻凿的陶片孔洞光滑、圆整得多!
草叶拿起一根兽筋,穿入陶轮的孔洞。兽筋滑过孔壁的阻力明显减小!她捏住穿过孔洞的筋头,另一只手捻动陶轮。沉甸甸的陶轮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稳定性和惯性!捻转变得异常顺畅、省力!随着陶轮匀速旋转,兽筋被均匀、持续地加捻、拉伸!那股被强行拧合的纤维线,变得比之前用陶片捻出的更加均匀、强韧!长度也大大增加!
“成了!”草叶停下捻转,举起手中那根足有两米多长、明显更细更匀的筋线!陶轮在她手中散发着温热的余烬气息,如同一个被驯服的、专为捻线而生的力量核心!
沟壑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惊叹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此起彼伏!这不再是笨拙的模仿,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工具创造!一个为特定功能而设计、制造的器物!
“快!都来捏泥轮!按草叶姐的法子!”有人激动地喊起来。
希望重新燃起。人们纷纷涌向那堆寒潭沉泥,学着草叶的样子揉捏摔打,小心翼翼地在泥饼中心钻孔、修磨内壁。一个个湿漉漉的泥轮被制作出来,送入炭火中煅烧。失败依然存在——开裂、变形、孔洞歪斜,但成功的比例在不断提高!沟壑里弥漫开泥土被烘烤的焦糊味和新出炉陶轮那带着烟火气的微温。
草叶没有加入制造陶轮的队伍。她看着手中那个成功的陶轮和捻出的筋线,秦霄意识深处,一个与此相关却又截然不同的意念碎片骤然翻涌:
“…气…穿…孔…腔…震…鸣…可…惊…鸟…兽…”
(气流穿过孔腔震动发声,可惊鸟兽…)
惊鸟兽?声音?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陶轮中心那个光滑的孔洞上。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她拿起一块新捏好的湿泥,不再是扁圆形,而是快速捏成一个中空的、卵形的泥团,然后在相对的两端,用细木棍小心翼翼地各戳了一个小孔!孔洞内壁同样被仔细修磨光滑。
“这个,也烧。”草叶将这个形状怪异的泥胚递给看火的战士。
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好奇。这又是什么?
卵形的泥胚在炭火中缓慢煅烧、定型。当它被取出冷却后,一个两头尖、中间鼓起、两端各有一个小孔的奇特黑陶器出现在草叶手中。她掂量了一下,很轻。她深吸一口气,将嘴唇凑近一端的小孔,用力一吹!
“呜——!”
一声尖锐、凄厉、如同垂死鸟鸣般的啸音,猝然撕裂了沟壑内的嘈杂!声音高亢刺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诡异力量!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音吓得浑身一抖!正在捻线的人手指一颤,刚捻好的线差点崩断!沟壑深处那几个被隔离的病患更是发出一阵惊恐的呜咽!
“什么东西?!”
“鬼叫吗?!”
“是…是草叶姐吹的那个陶东西!”
惊疑、恐惧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小小的黑陶器上。
草叶的心脏也在狂跳。这声音的尖锐和穿透力远超她的想象。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再次将陶哨凑到唇边,这一次,控制着气息,吹出了一串短促、尖锐的“呜呜”声!
声音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沟壑入口处负责警戒的战士突然指着外面大喊:“看!鸟!飞了!”
只见沟壑外枯树上几只正在啄食残留草籽的灰雀,被这刺耳的陶哨声惊得炸了毛,扑棱棱地尖叫着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昏暗的天际!
驱鸟!
这小小的陶器,能发出惊散飞鸟的声音!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草叶的冷静!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陶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困扰部落许久的、那些偷食珍贵粟种嫩芽的飞鸟,有了克星!这不仅仅是工具,是武器!是守护那点渺茫希望的号角!
“做!多做这种能吹响的!”草叶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她高高举起那个两头尖的陶哨,“就叫它…哨!陶哨!专门用来赶走偷吃种子的贼鸟!”
新的“神迹”诞生!沟壑内的气氛再次被推向高潮!驱鸟!保护粟种!这直接关系到所有人能否活过下一次收获的希望!捏制陶轮的热情迅速被制作陶哨的热情取代。人们争相模仿着草叶捏出的那个怪异形状,小心翼翼地钻孔、修磨内壁。很快,各种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陶哨胚被送入炭火。沟壑里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各种或尖锐、或嘶哑、或沉闷的陶哨试音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而充满生机的噪音。
石猴依旧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喧嚣。他手臂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心中那股冰冷的恨意却如同毒蛇,在喧嚣的陶哨声刺激下,吐出了更加危险的蛇信。他看见草叶在指挥众人制作陶哨时,脸上那短暂浮现的、因掌控力量而生的光芒,这光芒像针一样刺进他的眼底。
力量…草叶掌握着让人惊叹的力量。陶罐,熟肉,陶轮,现在又是这惊鸟的哨子…她像山神一样,不断拿出新的东西,让族人敬畏,让疤脸服从。而她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是鹿角的命!是老人孩子的命!
石猴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缓缓移向沟壑深处——那个濒死老人的角落。老人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但那个抱着高热孩子、名叫“柳条”的年轻母亲还在。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微弱,显然也快不行了。柳条抱着孩子,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眼神空洞绝望,如同两潭死水。周围的族人都沉浸在制作陶哨的狂热中,几乎无人再关注这对垂死的母子。
一个冰冷、黑暗、疯狂的计划,如同沼泽中的气泡,在石猴充满仇恨的心底缓缓浮起。
他需要混乱。需要打破草叶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权威。需要一场风暴,将沟壑里这虚假的希望彻底撕碎!
而这对被遗弃的、绝望的母子…或许…就是最好的风暴之眼?
石猴的目光扫过自己手臂上那道新划开的伤口,又看了看地上那个用自己鲜血画出的、被火焰吞噬的复仇图腾。他慢慢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向堆放工具的地方。那里,有几把打磨过的燧石匕首,还有…几根最早捻成、相对最坚韧的兽筋线。他不动声色地拿起一根筋线,又捡起一块边缘异常锋利的、在烧制陶哨时崩裂的碎陶片,悄悄藏进了自己破旧的兽皮衣襟里。
陶哨的试音声在沟壑里嘈杂地响着,如同群鸟乱啼。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石猴,和他眼中那越来越浓的、择人而噬的黑暗。
草叶正拿着一个新烧好的陶哨,放在唇边试音。她吹出一个悠长而凄厉的单音,满意地看着沟壑外几只探头探脑的鸟雀再次被惊飞。新工具的诞生和即将带来的效用,暂时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她沉浸在掌控力量的短暂快意中,完全忽略了角落里那无声滋长的致命恶意。
直到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如同被踩断脖子的野兽,猛地炸响在沟壑深处!
“啊——!我的孩子!谁!谁杀了我的孩子!!!”
是柳条!她的声音撕心裂肺,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惊骇和绝望!
沟壑内所有嘈杂的陶哨声瞬间消失!死一般的寂静降临!所有人都惊愕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柳条跪在冰冷的石地上,怀中紧紧抱着她那个高热的孩子。孩子的身体软软地垂着,小脑袋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深深的勒痕触目惊心!孩子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已经彻底涣散,小脸上凝固着死前的痛苦和窒息!
而在孩子僵硬的脖颈旁,赫然散落着几根灰黄色的、粗糙的兽筋线!其中一根,还紧紧缠绕在孩子细小的脖颈上!
柳条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疯兽,瞬间锁定了人群中的一个方向,发出泣血般的尖叫:“是他!是石猴!我刚才看见他鬼鬼祟祟过来!他手里拿着这种线!他恨草叶!他恨我们所有人!是他勒死了我的孩子!是他!”
刷!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瞬间聚焦在角落里的石猴身上!
石猴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扭曲的快意。他没有否认,甚至没有去看柳条怀中的死婴。他的目光,越过愤怒的人群,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草叶脸上。
无声的控诉,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死寂的沟壑中回荡。
陶哨带来的驱鸟希望尚未飞出沟壑,便被这勒死在襁褓中的血腥惨剧,彻底掐灭了咽喉。冰冷的杀意和猜疑,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所有人。那刚刚诞生的、能惊散飞禽的陶哨,此刻仿佛变成了为死亡奏响的哀乐。石猴藏在衣襟里的那块锋利碎陶片,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寒光。
第九十四根绳结,浸透了陶哨凄厉的尖啸、柳条撕心裂肺的哭嚎、婴儿脖颈上深紫色的勒痕、以及石猴衣襟内碎陶片冰冷的寒光,被草叶用沾着新泥与炭灰、却冰冷刺骨的手指,死死系紧。它不再仅仅象征器物,而是凝固着一场用婴儿咽喉作为祭品、向复仇之神献上的血腥仪式。绳结表面残留的陶哨泥腥气,仿佛还混合着死亡稚童微弱的奶腥。
哨音厉,禽惊飞,是希望于天际的初啼。
筋索横,婴魂断,是仇恨在襁褓中的绞杀。
沟壑深处,秦霄眉心的裂痕在陶哨破空的尖鸣与筋线勒断颈骨的微响双重刺激下,**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般骤然窒息**!冰封的意识深处,那幅关于“声波物理与原始工具”的庞杂图谱轰然炸裂!声波在陶腔中震荡的模拟影像、高频音波对鸟类听觉神经的冲击、婴儿青紫的小脸、石猴衣襟下陶片锋利的边缘疯狂交叠!图谱上,“工具双刃性”、“秩序脆弱性”、“仇恨连锁反应”的节点爆发出毁灭性的黑光!沉眠巨人的意识被这“驱鸟哨成丧钟”的残酷悖论彻底惊醒,一个带着无尽寒意的意念碎片如同勒紧的绞索,瞬间缠上草叶的灵魂:
**“…声…可…惊…禽…亦…可…召…魔…器…成…之…时…便…是…魔…音…入…心…之…始…下…一…声…哨…响…必…染…至…亲…之…血…”**
(声可惊禽,亦可召魔,器成之时,便是魔音入心之始,下一声哨响,必染至亲之血…)
代价?这驱逐害鸟的哨音,其回声必将召唤出人心深处更凶残的魔禽!它惊散了偷食的飞鸟,却引来了索命的恶鬼!未来那看似守护的哨声,每一次吹响都将浸透亲族的鲜血!这,才是文明惊禽的第一声哨响——驱逐与召唤,同源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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