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大吴会典?军阵篇》 载:“居庸关‘地势险要,关城三重,号‘北门锁钥’,凡‘外敌来犯,需‘外城列阵,中城屯粮,内城固守’,主将‘登角楼指挥,鸣金收兵,击鼓进军’。边军‘每战按‘鸳鸯阵’布防,‘十人为队,百人为哨’,‘弓兵在前,刀兵在后,骑兵两翼包抄’。德佑年间北元‘常以‘数万骑’叩关,故居庸关‘常驻兵三万,储粮半年’,然‘王林党羽克扣军饷’,致‘甲胄残破、弓矢短缺’,战前需‘紧急修补,玄夜卫督造’。”
朔风卷甲上雄关,鼓角声催雪满山。
帝倚危楼挥战鼓,将提锐旅破胡蛮。
三千敌首悬关下,十万军心振宇寰。
莫道北尘能犯境,长城今有圣躬还。
德佑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日,居庸关的寒风如刀,刮得关城的旗帜猎猎作响。萧桓身披玄色披风,站在内城箭楼之上,望着关外雪原 —— 北元的骑兵已在十里外列阵,黑压压的一片,像乌云压境。他身后,谢渊捧着刚核查完的军器账册,眉头紧锁:“陛下,按《军器监则例》,居庸关应‘储箭十万支、火药千斤’,可实际只存箭三万支,火药不足三百斤,弓兵的弓多数是断弦的旧弓。”
“又是克扣。” 萧桓的声音在寒风中透着冷意,“查是谁的手笔?” 谢渊指尖点在账册上的 “王诚” 二字:“是王林的远房侄子,任居庸关军器库大使,上个月刚以‘霉变损耗’为由,核销了七万支箭。玄夜卫已将他拿下,据供称,箭支都被他倒卖,换成了银子孝敬王林。” 萧桓望着关外,北元的马蹄声隐约可闻,他深吸一口气:“传朕旨意,玄夜卫即刻督造箭支,边军将士有能修补弓矢者,重赏!”
关下校场,周毅正组织士兵修补甲胄。他的亲卫捧着一面破损的盾牌,上面有三个箭孔,边缘还留着刀砍的痕迹:“将军,弟兄们的甲胄大多这样,有的护心镜都掉了,只能用麻绳捆着。” 周毅接过盾牌,指尖抚过箭孔,那里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 是上个月巡逻士兵留下的。
“能补的都补上!” 周毅的声音沙哑,“把仓库里的旧甲拆了,好的甲片拼凑起来用。弓断了弦的,用麻绳代替;箭羽掉了的,削木片补上!告诉弟兄们,陛下就在城楼上看着,咱们不能让北元笑话大吴的边军!” 士兵们齐声应诺,校场上响起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像一首悲壮的战歌。
北元的先锋部队开始攻城了。数万骑兵在关下列阵,黑压压的一片,马蹄扬起的尘土与风雪混在一起,遮天蔽日。“放箭!” 周毅站在城头,拔出佩刀直指敌阵。弓兵们拉满弓弦,箭支如雨点般射向敌阵,可不少箭支刚飞出不远就坠落在地 —— 箭头是钝的,有的甚至没有箭头。
北元骑兵趁机冲锋,很快冲到关下,开始撞击城门。“顶住!” 周毅大喊,指挥士兵用巨石堵门。城楼上的滚石、擂木不断砸下,北元士兵死伤惨重,可后面的骑兵还在源源不断地涌上。萧桓站在角楼,看着关下的惨烈厮杀,手心捏出了汗:“谢渊,玄夜卫的箭支什么时候能送到?” 谢渊道:“回陛下,已在路上,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
激战中,周毅发现北元的攻势异常凶猛,似乎知道关城的弱点。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抓获的北元奸细,那奸细招供说 “有内鬼传递关城布防图”。周毅的心猛地一沉,目光扫过城楼上的军官,看到千总赵奎神色慌张,眼神躲闪。他悄悄对亲卫道:“盯着赵奎,看他是不是在发信号。”
果然,亲卫很快回报:“将军,赵奎在偷偷用旗语给城外发信号!” 周毅怒喝一声:“拿下!” 缇骑迅速上前,将赵奎按倒在地,从他怀里搜出一封密信,上面写着 “西城墙防御薄弱,可主攻此处”,落款是 “王诚”。周毅将密信递给萧桓,声音颤抖:“陛下,又是王林的党羽!”
萧桓捏着那封通敌密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信纸边缘被攥出深深的褶皱。“在这生死关头,竟还有人做北元的鹰犬!” 他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要冻裂空气,目光扫过城楼上脸色煞白的军官,“王林的余孽不除,军无宁日!” 他猛地将密信拍在箭楼栏杆上,“传朕旨意:赵奎就地正法,首级悬于西城墙示众!玄夜卫缇骑即刻彻查所有军官,凡与王林党羽有书信往来、银钱交割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锁拿!”
缇骑们轰然应诺,铁链拖地的 “哗啦” 声在城楼上回荡,赵奎被押解时的嘶吼很快被弓弦声淹没。士兵们看着内奸被斩,又惊又怒,攥紧兵器的手更用力了 —— 他们想起冻死在城墙下的弟兄,想起发霉的军粮,一股同仇敌忾的怒火从心底燃起,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浪。
就在这时,关外传来 “玄夜卫押粮械到” 的呼喊。只见一队玄夜卫踏着雪尘疾驰而来,马背上驮着的箭筒碰撞作响,士兵们蜂拥而上,接过沉甸甸的箭支。弓兵李三牛颤抖着抽出一支新箭,箭簇锋利如新铸,箭羽齐整,他猛地拉满弓弦,“嗡” 的一声轻响,弓弦的张力让他眼眶发热:“这才是能杀人的箭!”
北元的号角声再次撕裂长空,数万骑兵如黑潮般卷土重来。这次他们学了乖,集中所有兵力猛攻西城墙 —— 那里的城砖在连日轰击下已裂开丈许长的口子,碎石不断从城头掉落,守城的士兵不得不顶着箭雨用沙袋堵塞缺口,沙袋刚堆上就被敌箭射穿,黄沙漏得满地都是。
“用身体堵!” 周毅的嗓子早已喊哑,他亲自抱起一块巨石砸向城下的北元士兵,石屑溅在脸上火辣辣地疼,“城在人在,丢了西城墙,咱们都没脸见陛下!” 一个年轻士兵被流箭射中胸膛,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甲胄,他却死死扒着城墙不放,直到最后一口气都在嘶吼 “杀贼”。
萧桓站在角楼,看着西城墙摇摇欲坠的缺口,看着士兵们用血肉之躯抵挡铁骑,心口像被巨石压住。“陛下,您是万金之躯,城楼上危险,且击鼓之事有鼓手司职……” 李德全的劝阻还没说完,萧桓已抓起鼓槌,鼓槌上的木纹被前人的汗水浸得发亮。他望着城下浴血的士兵,忽然想起元兴帝御驾亲征时 “与士卒同甘苦” 的祖训,喉结滚动:“弟兄们在流血,朕岂能只做看客?”
“咚 —— 咚 —— 咚 ——” 鼓槌重重落下,雄浑的鼓声如山崩地裂,第一声震得箭楼的窗棂发颤,第二声传遍关城的每个角落,第三声竟让关外的北元骑兵都顿了顿。鼓声里没有花哨的节奏,只有最直白的力量,一下下敲在每个士兵的心上,敲碎了恐惧,敲出了血性。
鼓声就是冲锋的号令,就是不死的誓言。城楼上的士兵们听到皇帝亲擂的鼓声,仿佛浑身都涌过暖流,原本疲惫的身躯重新绷紧,嘶吼着将滚石、擂木砸向敌阵。“陛下与咱们同在!杀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变成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震得积雪从城楼檐角簌簌掉落。
周毅抹了把脸上的血污,长刀在夕阳下划出冷光,他迎着箭雨跃上缺口,一刀将爬上城头的北元骑兵劈翻:“弟兄们,让北元看看大吴的骨头!” 他的甲胄早已被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却像不知疼痛般,每一刀都带着雷霆之势。
城外的骑兵接到周毅的令旗,分成左右两队,如两把弯刀从两翼包抄。左队骑兵张勇的马被流矢射中,他干脆弃马步战,挥舞长刀砍断北元骑兵的马腿;右队百户王猛带着十余名士兵直冲敌阵中军,专砍北元的旗手。北元将领看着阵型被冲得七零八落,又望见城头那面始终不倒的 “大吴” 旗帜,脸色从铁青变成惨白,握着马鞭的手止不住发抖:“撤…… 快撤!”
萧桓站在角楼,看着北元骑兵如丧家之犬般溃逃,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柔和了些。他放下鼓槌,掌心已被磨出红痕,却浑然不觉,只望着关外雪原上散落的敌尸与旗帜,对谢渊道:“周毅治军严明,临危不乱,果然是将门虎子。边军弟兄们忍饥受冻守关,今日总算扬眉吐气了。”
谢渊望着城楼下正在追击的骑兵,眼底带着欣慰:“陛下亲击鼓助威,将士们知道您与他们共生死,这股士气比十万军器都管用。” 他指着远处扬起的雪尘,“北元败得仓促,辎重都没来得及带走。”
萧桓抬手抹去额头的薄汗,声音里带着斩钉截铁的威严:“传朕令:骑兵乘胜追击三十里,斩敌三千以振军威!但不可贪功深入,谨防北元埋伏!”
骑兵们接到命令,如离弦之箭般追入雪原。马蹄扬起的雪尘中,长刀起落间,北元溃兵惨叫连连,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像绽开一朵朵惨烈的花。周毅站在城头,望着那片染红的雪原,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 这泪水里有胜利的喜悦,更有对那些永远倒在关城下的弟兄的告慰。
夕阳将居庸关的城墙染成金红,战火的硝烟渐渐散去,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士兵们押着俘虏、抬着战利品回到关城,校场上瞬间热闹起来。有老兵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缴获的北元弯刀,有年轻士兵给受伤的战马包扎伤口,还有人瘫坐在雪地里,抓起一把干净的雪塞进嘴里,笑得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
萧桓走下城楼,玄色披风上沾着雪粒与尘土。他经过俘虏队列时,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北元士兵,最终落在校场中央的战利品上 —— 北元的狼头旗被踩在脚下,盔甲上的血渍已经冻硬,战马的鼻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弟兄们辛苦了。” 他的声音温和却有力,传遍校场的每个角落,“你们用血肉之躯守住了国门,为大吴赢得了尊严,朕与京师百姓都记着你们的功劳!”
周毅快步上前,单膝跪地,甲胄碰撞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陛下,此战共斩敌三千二百余人,俘虏五千三百余众,缴获战马一千二百匹,弓矢、刀枪无数。北元先锋主力已被击溃,至少三月不敢再犯关。”
萧桓扶起他,指尖触到他甲胄上的凹痕 —— 那是被箭矢射中的痕迹。“周将军指挥有方,居功至伟。” 他拍着周毅的肩膀,目光扫过周围士兵,“所有参战将士,按《军赏制》论功行赏,牺牲弟兄的家眷由朝廷奉养,子女入武学读书!” 士兵们闻言,齐声欢呼,声浪直上云霄,惊得城头上的寒鸦扑棱棱飞起。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覆盖居庸关,校场上燃起数十堆篝火,跳跃的火光映着士兵们疲惫却兴奋的脸庞。萧桓与周毅、谢渊围坐在最大的一堆篝火旁,火上架着的铁锅咕嘟作响,煮着缴获的羊肉,香气混着松木的烟火气,驱散了夜的寒冷。
“此战虽胜,隐患仍在。” 萧桓用树枝拨了拨篝火,火星噼啪溅起,“军器短缺、内奸未清,这些都是扎在关城上的刺。” 他看向谢渊,“玄夜卫要加快彻查,不仅要抓王林党羽,还要核清历年军饷、军器的克扣账目,给边军一个清白。”
谢渊点头,从怀中掏出羊皮纸,借着火光记录:“已按陛下旨意,将居庸关军器库大使王诚打入诏狱,其家产抄没充作军饷。后续将按《军器监则例》,由玄夜卫督造弓矢、修补甲胄,确保关城储械充足。”
周毅握着盛满烈酒的陶碗,目光望向关外漆黑的夜色:“末将已令士兵加固西城墙,明日起加强操练,尤其是鸳鸯阵的配合,绝不给北元可乘之机。” 他将酒碗举过头顶,敬向篝火,“这碗酒,敬牺牲的弟兄!”
萧桓也举起碗,酒液在碗中晃动,映着跳动的火光:“有你们镇守雄关,有玄夜卫肃清奸邪,大吴的长城就永远不会倒。” 他仰头饮尽烈酒,暖意从喉头流遍全身,“待春暖花开,朕要让北元知道,大吴的江山,寸土不让!”
篝火在夜风中跳动,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关城的轮廓融为一体,像一道坚不可摧的脊梁,守护着身后的万里河山。
德佑二十九年十二月的居庸关,朔风卷着雪粒日夜不息,关城的青砖在北元骑兵的连日猛攻下图腾剥落。三万北元铁骑如黑云压境,已在关下鏖战三日,云梯撞得城门 “咚咚” 作响,箭矢如暴雨般射上城堞,西城墙的城砖被轰开丈许缺口,守城士兵用血肉之躯堵住缺口,甲胄上的冰碴混着血珠冻成暗红的硬块。
萧桓踏着结冰的台阶登上内城箭楼时,正见周毅指挥士兵用沙袋堵缺口。“陛下!” 周毅战袍染血,声音嘶哑,“北元攻势太猛,咱们的箭快用完了,弓也断了半数!” 萧桓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敌骑,又看向士兵们冻裂的手掌 —— 他们正用麻绳捆着断弓当短棍,忽然握紧鼓槌:“传朕令,玄夜卫缇骑即刻督运箭支,边军将士随朕死守!”
激战中,周毅发现北元的攻势总精准落在防御薄弱处,他猛地看向城头旗语兵赵奎 —— 此人挥旗的手势总比军令慢半拍,且旗语中藏着只有北元才懂的暗记。“拿下!” 缇骑迅速擒获赵奎,从他怀中搜出密信,墨迹未干的纸上写着 “西城墙寅时换防,可趁虚而入”,落款正是王林党羽王诚。“斩!” 周毅挥刀劈落赵奎首级,悬于城头,士兵们见内奸伏法,怒火燃得更旺,连受伤的士兵都挣扎着爬起来投石杀敌。
风雪中传来马蹄声,玄夜卫押送的箭支终于抵达。士兵们欢呼着接过新箭,弓兵李三牛拉满弓弦,新箭如流星破空,北元骑兵应声坠马。萧桓抓起箭楼的战鼓槌,鼓面蒙着牛皮,是元兴帝亲征时的旧物,他望着城下浴血的弟兄,高声道:“弟兄们守关,朕与你们同生死!” 话音落,“咚 —— 咚 —— 咚 ——” 雄浑的鼓声震彻山谷,第一声惊得北元战马扬蹄,第二声让守城士兵热血沸腾,第三声竟让敌阵出现片刻混乱。
“骑兵出战!” 周毅抓住战机,城门 “嘎吱” 开启,边军骑兵如猛虎下山,按 “鸳鸯阵” 两翼包抄,刀光在雪地里划出银弧。北元将领见内奸已除,新箭源源不断,自家骑兵死伤惨重,终于慌了阵脚,号角声变得杂乱无章。“总攻!” 周毅振臂高呼,步兵们推着攻城车反冲敌阵,城头上的箭雨如瀑布倾泻,北元铁骑抵挡不住,开始溃散,自相践踏的惨叫在雪原上回荡。
夕阳西斜时,溃败的北元残兵已逃出三十里。边军骑兵乘胜追击,长刀起落间斩敌三千余级,缴获的狼头旗被踩在雪地里,战马的鼻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周毅站在城头,望着雪原上散落的敌尸与旌旗,泪水混着雪水滑落 —— 那些冻死在守城战中的弟兄,终于可以瞑目了。
片尾
此战大胜的消息传遍关城,玄夜卫押着俘虏游街时,百姓们举着热汤涌向士兵,有老兵摸着新换的甲胄哽咽:“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利的箭、这么暖的衣了!” 萧桓看着校场上堆积的战利品,对谢渊道:“内奸肃清,军器补齐,这关才算真正守住了。” 谢渊捧着新造的军器账册回道:“已按《军赏制》登记战功,牺牲弟兄的家眷由朝廷奉养,玄夜卫正彻查历年军饷克扣案,定给边军一个清白。”
暮色中的居庸关,篝火映着士兵们疲惫却坚毅的脸庞。萧桓的鼓声余韵仿佛还在关城回荡,与士兵们的歌声交织在一起,穿透风雪,传到遥远的北境 —— 大吴的雄关不仅挡住了外敌的铁蹄,更涤荡了内部的阴霾,这道用忠勇与热血筑起的长城,终将在朔风中屹立不倒。
卷尾
《大吴史?德佑实录》 载:“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日,北元数万骑犯居庸关,帝亲登城楼擂鼓,边军士气大振。主将周毅率部反击,斩敌三千,俘五千,缴获战马千匹。此战‘暴露内奸赵奎通敌’,帝令玄夜卫彻查,又‘督造箭支,修补甲胄’,‘军威复振’。
论曰:‘居庸关之战,非仅兵力之胜,实乃‘军民同心、上下一心’之胜。萧桓亲击鼓,示与士卒同生死;周毅除内奸,绝敌人之后路。内外皆固,故能以少胜多。自此,北元‘不敢轻易叩关’,大吴边境‘暂得安宁’。’
(十二月二十二日,萧桓下旨论功行赏,周毅晋爵‘定远侯’,边军将士各有封赏,玄夜卫因查案有功,亦获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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