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
岐黄方舱医院内,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在林半夏以玉佩针阵为核心的全力救治下,在黄岐呕心沥血调配的新方剂压制下,更重要的是,在苏九夜和承渊联手锁死病毒网络、雷破军与赵山河粉碎外部袭击后,新增的重症病例增长曲线,第一次出现了平缓的迹象。
虽然战斗远未结束,死亡依然在发生,但希望,如同石缝中钻出的小草,顽强地冒出了头。
傍晚时分,一辆挂着特殊通行证、覆盖着厚厚尘土的军用越野车,咆哮着穿过层层关卡,稳稳停在了方舱医院物资转运区。车门打开,陈黑狗跳了下来。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腰板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深处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对这片白色战场的肃然。
他动作麻利地打开后车厢,和几名后勤士兵一起,将一批标注着“特级防护物资”的沉重箱子快速卸下、交接。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如同精密的机器。
任务完成。后勤士兵敬礼离开。陈黑狗站在车旁,没有立刻离开。他习惯性地摸向口袋,想掏烟,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这里是医院。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连绵的白色帐篷。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白色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帐篷间的通道里,穿着臃肿防护服的医护人员依旧步履匆匆,但脚步似乎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沉重绝望。偶尔有病情稳定的轻症患者,在医护的陪同下,坐在帐篷口的小马扎上,望着天边那抹难得的暖色,眼神空洞而疲惫。压抑的咳嗽声依旧此起彼伏,但少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一种沉重的、疲惫的、劫后余生般的寂静,笼罩着方舱。
陈黑狗沉默地看着。他看到了一个刚换班出来的年轻小护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角落,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哭泣。他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呆呆地坐在帐篷口,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他看到了很多双眼睛,里面盛满了恐惧、悲伤、茫然,以及对活下去的、微弱的渴望。
这寂静,比枪炮声更沉重地压在陈黑狗的心头。他经历过尸山血海,却从未感受过如此庞大而无声的悲伤。
他默默走回驾驶室。没有启动引擎。他打开了车载音响。没有选择激昂的进行曲,也没有选择舒缓的钢琴曲。他手指在播放列表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找到了那个他听了无数遍、刻在骨子里的文件。
他拧动音量旋钮,将声音调到适中,既不会惊扰病人,又能清晰地传到附近的帐篷区。
“锵锵锵——咚!咚咚!”
一阵清脆而激昂的板鼓点,如同骤雨敲打玉盘,骤然划破了方舱黄昏的寂静!
紧接着,高亢、清亮、穿透力极强的京剧唱腔,如同穿云裂帛的金石之音,从越野车高品质的音响中喷薄而出: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天波府走出我保国臣——!”
“头戴金冠压双鬓——!”
“当年的铁甲我又披上了身——!”
是《穆桂英挂帅》!是穆桂英点将出征的经典唱段!
铿锵的锣鼓!激越的胡琴!高亢入云、充满巾帼豪气的唱腔!如同在沉闷的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方舱那令人窒息的沉重寂静!
角落哭泣的小护士猛地抬起了头,挂着泪痕的脸上满是愕然。
呆坐的老人浑浊的眼睛动了动,茫然地看向声音来源。
帐篷口疲惫的患者们纷纷侧目。
就连通道里匆匆走过的医护人员,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那声音,带着金戈铁马的豪情,带着保家卫国的决绝,带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冲天豪气!它像一道无形的暖流,又像一剂强心针,狠狠地刺入了这片被病痛和悲伤浸泡的土地!
陈黑狗坐在驾驶室里,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腰背依旧挺直。他没有看外面,只是微微仰着头,闭着眼。夕阳的金光透过车窗,落在他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上。他的手指,随着那激昂的鼓点,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节拍。
“…帅字旗,飘入云——!”
“斗大的穆字震乾坤——!”
“上啊上写着,浑啊浑天候——!”
“穆氏桂英,谁料想我五十三岁又管三军呐——!”
唱腔越来越高亢,气势越来越磅礴!仿佛一位巾帼英雄,正跨马提枪,冲破岁月的藩篱,在方舱上空列阵点兵!
林半夏刚从一个重症帐篷出来,额发被汗水浸湿,防护服下的旗袍后背也湿了一片。她正疲惫地揉着眉心,突然听到这熟悉的、充满力量的唱腔,脚步猛地一顿。
她循声望去,看到了那辆风尘仆仆的越野车,看到了车里那个闭着眼、手指敲着节拍的沉默身影。
一丝极其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意,如同初春的冰裂,悄然爬上了林半夏疲惫却依旧美丽的嘴角。她发髻间那根标志性的银针,似乎也被这激昂的唱腔感染,随着她微微摇晃的头,在夕阳下闪烁着温润而灵动的微光。
她甚至不自觉地,跟着那穿透力极强的调子,极轻极轻地哼唱了两句:
“…管三军呐…”
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释然和重新燃起的斗志。
不远处,一个躺在移动病床上的重症老人,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在听到这激昂的唱腔时,竟然微微亮了一下。他那枯瘦的、插着输液管的手指,在洁白的床单上,极其微弱地…跟着鼓点,敲了一下。又一下。
越来越多的患者抬起了头,茫然和悲伤的眼神中,渐渐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有人开始跟着节奏轻轻点头,有人小声地跟着哼唱那耳熟能详的调子。沉重的悲伤依旧在,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这个民族的坚韧与不屈,正在这铿锵的锣鼓点中,悄然复苏。
陈黑狗依旧闭着眼,敲着节拍。他知道头儿需要他运送的是物资。但他觉得,此刻,方舱里的人们,或许更需要这个。
这来自古老戏台的呐喊,这属于血脉深处的金戈铁马之声,是驱散病魔阴霾的战歌,更是点燃生命之火的薪柴。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和那辆播放着《穆桂英》的越野车,在方舱白色的帐篷上,拉得很长,很长。如同一个沉默的、却无比坚实的守护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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