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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血沃柏乡,杀机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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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河的水被染成了暗红色。天佑八年(911年)正月的寒风卷过鄗邑以南的旷野,裹挟着浓烈的铁锈与死亡的气息。河面漂浮的冰凌撞击着层层叠叠的尸骸——后梁龙骧、神威、神捷三支威震天下的禁军精锐,此刻如同被收割的麦秸,以各种扭曲的姿态铺陈数十里。折断的戈矛插入冻土,装饰着金银组绣的华美铠甲,或被撕裂,或沾满泥泞脑浆,覆盖在它们曾经威风凛凛的主人身上。侥幸未死的战马在尸堆间哀鸣徘徊,寻找着永远倒下的骑手。

晋王李存勖勒马立于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玄甲墨氅,宛如一尊自血狱归来的战神。他望着眼前这由自己亲手缔造的修罗场,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烈焰。斩首二万级!俘获将校二百八十五人!梁军最锋利的爪牙被连根拔起!此战之后,河北门户洞开,朱温老贼的汴梁,已是他囊中之物!

“王爷!王景仁、韩勍、李思安三个狗贼,仅率数十骑,趁夜往邢州方向逃了!” 大将周德威策马而来,战袍浸透血污,脸上却洋溢着酣畅淋漓的杀气。这位力主诱敌、奠定胜局的悍将,此刻声若洪钟,“梁贼胆气已丧,河北,是我大晋的了!”

李存勖放声大笑,笑声在尸山血海上空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好!德威!此战你当居首功!朱温老狗,我看他还能猖狂几时!” 他的目光扫过战场,最终落在不远处另一簇人马身上。

顾远,同样一身浴血。他正俯身查看一具梁军骁将的尸身,墨罕、邹野、左耀、赤枭等心腹如众星拱月般护卫四周。他带来的赤磷卫与落英流沙弟子虽也有折损但并不多,却依旧保持着森严的阵列,如同暗红色的礁石矗立在胜利的狂潮中,冷静得近乎格格不入。顾远察觉到李存勖的目光,直起身,遥遥抱拳,脸上适时地露出疲惫而恭敬的笑意。

一丝冰冷的算计,瞬间压过了李存勖心中的狂喜。顾远……这头披着羊皮的契丹狼!潞州骄兵夹寨奇袭,有他;此番柏乡血战,他左翼鬼魅的顶住了梁军最凶猛的反扑,阵斩梁将陈思权,功劳簿上亦赫然在列。他看似恭顺,献计献策,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诱敌。但李存勖岂会忘记?石洲!那座扼守塞北咽喉、富甲一方的雄城!还有顾远那令人垂涎的财富、精锐的私兵……以及他契丹王位和族长的贵族身份!此贼不除,终是心腹大患!

一个无比恶毒而快意的画面在李存勖脑海中闪过:石洲城破之日,顾远那宠爱的汉女乔清洛和她刚出生不久的三个孽种,被剥去华服,如同最下贱的牲口般投入军营最肮脏的角落;那个侍妾苏婉娘,正好用来犒赏三军!他要看着顾远这条狡猾的狐狸崩溃哀嚎,看着他珍视的一切在自己脚下化为齑粉!至于契丹?哼,耶律阿保机此刻怕是在王庭被那些骄横的部族首领搅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理会这个沉迷女色、武功退步、甚至因宠妾差点害死妻儿而声名狼藉的“棋子”?顾远这半年多演得极好——夜夜笙歌,沉溺温柔乡,这次战争中,连惯用的弯刀都透出几分迟滞。这戏,骗过了所有人,自然也骗过了自认掌控全局的李存勖。

“顾兄!”李存勖驱马向前,脸上瞬间换上比阳光还要炽热的笑容,声音洪亮亲昵,“血战功成,多亏顾兄鼎力相助!左翼稳如泰山,阵斩陈思权,大涨我军威啊!” 他用力拍着顾远的肩膀,仿佛真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顾远微微躬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寒芒,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疲惫:“殿下谬赞!全赖殿下运筹帷幄,神机妙算,周将军勇武,顾远不过略尽绵力,幸不辱命罢了。梁贼精锐尽丧于此,王爷霸业可期!”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味道。

“诶!”李存勖大手一挥,揽住顾远的肩头,状极亲密,“什么殿下不殿下!此等大胜,全赖你我兄弟同心!走!回营!今日定要痛饮三百杯,一醉方休!为顾兄,为所有将士庆功!”

顾远坐在李存勖左下首尊位,墨罕、晁豪,邹野等人侍立身后。他脸上带着浅笑,应和着周围的喧闹,偶尔举杯浅酌,目光却沉静如深潭。晋军将领们放肆的谈笑,李存勖志得意满的豪言,如同隔着一层水幕传来。他的心思早已飞越千山万水——

潢水之畔:萧斡里剌的密报应已送达。一万契丹狼骑,甲胄与弯刀在寒风中闪着幽光,战马喷吐着白气,躁动地刨着蹄下的冻土。只待他“惊雷”暗号,这钢铁洪流便将碾过草原,直扑石洲!

石洲城内:银兰和赤磷卫此刻正无声地调动着一切。自己府——也就是乔老头那七十二水闸和地库终于用上了,看来金银二先生的人没白忙活!粮秣悄然转移至隐秘地库,军械分发到所有人手中,错综复杂的暗道被再次清理加固。契丹特使的密道入口,就在他王府暖阁之旁,清洛与孩子们嬉戏的摇篮旁。

幽州深宫:阿鲁台和扎哈,他麾下最阴狠的土龙与火龙卫统领,正将契丹“国书”与他的信物,呈给野心如火的刘守光。刘仁恭那个昏聩的老废物,此刻怕还在醉生梦死,浑然不觉亲生儿子的刀锋,已在阴影中淬上了剧毒,只待他一声令下!“惊雷”将至,幽州必先于晋军之前,燃起焚尽刘氏根基的冲天大火!

“顾兄!”李存勖带着醉意的洪亮声音打断了顾远的思绪。晋王端着满满一碗烈酒,步履略晃地走到顾远案前,脸上是毫无破绽的关切笑容,“想什么呢?可是惦记家中美眷娇儿了?”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男人间心照不宣的狎昵,“听说乔夫人产后愈发风姿动人,那苏姨娘还没生产,很嫩吧?还有那三个小娃娃,顾兄离家征战近半年,怕是想得紧了吧?哈哈哈哈!”

帐内喧闹稍歇,众人的目光聚焦过来。顾远适时地露出一丝赧然与思念,起身举杯:“殿下体恤,远……确有些挂念。” 他仰头饮尽碗中酒,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激得他眼角微湿,更添几分真情流露。

李存勖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残忍的快意,随即被更深的“关怀”覆盖。他重重一拍顾远肩膀,声震全帐:“好!顾兄真性情中人!既如此,本王岂能不成人之美?如今柏乡已定,梁贼丧胆,河北大局初稳。顾兄劳苦功高,又如此思念家小,便早些回石洲去吧!”

不等顾远“推辞”,李存勖大手一挥,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爱护”:“最近可不太平!朱温老贼虽败,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派些宵小之徒滋扰。幽州刘氏,更是首鼠两端!为保顾兄一路平安,也保石洲安稳无虞——” 他目光扫向帐下一名面容冷硬如岩石的将领,“唐榕依拉泽!”

“末将在!” 那将领跨步出列,声如闷雷。此人正是晋王府有数的悍将之一,虽比不得李嗣源、周德威、穆那拉登等顶尖人物,却也稳居第五,一身横练功夫登峰造极,是三流顶尖的好手,李克用留给儿子的重要人物之一。

“着你点齐五千精兵!”李存勖的声音带着森然寒意,“护送”二字咬得极重,“护送顾王爷返回石洲!抵达之后,尔等便驻扎石洲城外,听顾王爷调遣,务必保得顾王府上下——万!无!一!失!” 他盯着顾远,笑容满面,字字却如淬毒的冰锥,“顾兄,这可是本王麾下的百战精锐!有他们在,任他朱温还是刘仁恭,都休想动你石洲分毫!你就安心回去,好好享受天伦之乐!待本王整军南下,直捣汴梁之时,再邀顾兄共饮庆功酒!”

帐内瞬间寂静。李嗣源、周德威等宿将眼神微凝,瞬间明白了晋王的深意。这哪里是护送?分明是五千把抵在顾远咽喉上的钢刀!是明目张胆的监视与威慑!唐榕依拉泽此人,性情暴戾,唯晋王之命是从,有他坐镇石洲城外,顾远的一举一动,皆在李存勖股掌之间!石洲,已是晋王嘴边的一块肥肉!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顾远,带着探究、怜悯或幸灾乐祸。墨罕的指节捏得发白,邹野的眼底闪过晦暗的算计,左耀的手已悄然按上腰间的短刃。

顾远脸上的“感动”与“惊喜”简直无懈可击。他后退一步,对着李存勖深深一揖,几乎躬到地面,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殿下……殿下厚恩!顾远……顾远铭感五内,无以为报!” 他直起身,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语气无比“诚恳”:“殿下思虑周全,远感激不尽!有唐将军和五千晋军虎贲在,石洲固若金汤!远定当尽心竭力,为殿下守好这塞北门户,供应粮秣军资,静待殿下扫平中原,君临天下!”

说着,他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鎏金文书,双手奉上:“此乃石洲新岁钱粮辎重调拨之凭据。共计粮十五万石,精铁三万斤,战马两千匹,钱帛……折银三十万两。约占石洲府库今年所出之二成。区区心意,权作犒军之资,助殿下早日克定汴梁!请殿下笑纳!” 他心中冷笑:带不走的重物,正好用来喂饱这头饿狼,麻痹他的神经。真正的金银细软、草原急需的盐铁药材,马上会源源不断输往契丹王庭!

李存勖看到那份厚礼清单,眼中贪婪之光暴涨!二成钱粮辎重!这顾远果然被吓破了胆,急着献宝买平安!他哈哈大笑,一把接过凭据,看也不看就塞给身旁的张承业,用力拍着顾远的背:“好!好兄弟!痛快!还是顾兄懂我!深知我军需浩大!此情此谊,本王记下了!” 他志得意满,仿佛已看到石洲财富尽归己有,顾远如笼中困兽般徒劳挣扎的惨状。“待天下大定,本王定与顾兄共享富贵!哈哈哈哈!”

两人把臂言欢,笑声震得帐顶灰尘簌簌而下。一个志得意满,杀心暗藏;一个隐忍蛰伏,图穷匕见。这虚假的兄弟情深,在这胜利的庆功宴上,演绎到了极致。帐外,野河呜咽,寒风中仿佛传来契丹狼骑低沉的号角与幽州刀刃出鞘的轻鸣……

朔风如刀,割裂着河北平原冻硬的土地。一支庞大的队伍正沉默地向北行进。队伍核心,是顾远那标志性的玄甲墨氅。他端坐于乌云踏雪之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身后,墨罕、邹野、左耀、赤枭、何佳俊等人簇拥,再往后,是经历了柏乡血战、减员但依旧杀气森严的六十余赤磷卫精锐,和一千余落英派,流沙派部众。而更庞大的部分,则是唐榕依拉泽率领的五千晋军“护卫”。这些士兵盔甲鲜明,刀枪耀目,队列整齐,却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将顾远的本部人马“护卫”在中间。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声响,如同送葬的鼓点。

唐榕依拉泽策马行在顾远侧后方半个马身的位置,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他那张岩石般冷硬的脸上毫无表情,目光却不时扫过顾远及其心腹,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倨傲。他是晋王钉入石洲的楔子,是悬在顾远头顶的利剑。他接到的密令清晰而冷酷:监控顾远一切动向,掌控石洲四门,待晋王主力解决幽州刘氏腾出手来,便以雷霆之势接管石洲,将顾远及其党羽连根拔起!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主上,”邹野策马靠近顾远,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可闻,“唐榕依拉泽所部行军布阵,暗合‘囚龙’之局。其前锋斥候已放出二十里,名为探路,实为封锁消息,隔绝我等与外界的联系。”他袖中手指微动,一只几乎与灰蒙蒙天空融为一体的游隼悄然振翅,消失在北方天际。“‘惊雷’已动。潢水冰裂,狼骑前锋三千,已抵西拉木伦河旧营。银兰传讯,暗道第七仓已备好‘火油’百桶,随时可焚。”

顾远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望着前方苍茫的地平线,仿佛在欣赏冬日的萧瑟。他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地传入邹野耳中:“告诉阿鲁台和扎哈,肥羊(刘仁恭)的圈门钥匙,该交给小狼(刘守光)了。三日后,子夜,‘惊雷’必至幽州。”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金牧准备好给契丹王子的‘国礼’,务必丰厚。刘守光那边,第一批‘资助’的兵甲,三日内必须秘密送达!石洲惊雷,待我回去……”

“是!”邹野眼中精光一闪,领命微退。信息已通过袖中奇特的韵律传递出去。落英派擅长潜行匿踪的高手,如同无形的影子,已脱离大队,带着致命的指令奔向幽州和石洲。

队伍继续沉默北行。入夜,扎营于荒原。晋军营地篝火通明,巡逻严密,将顾远的中军营帐隐隐包围在中心。帐内,炭火噼啪。顾远卸下甲胄,只着锦袍,坐在案前。地图在火光下展开,石洲、幽州、潢水、晋阳……一个个地名如同棋枰上的劫点。他的手指缓缓划过石洲城的位置。

“墨罕。”顾远声音低沉。

“少主!”墨罕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帐中。

“回石洲后,赤磷卫化整为零,以‘护卫商队’‘巡查草场’之名,秘密控制城西外侧——我们的老朋友,‘鹰愁涧’隘口。那是唐榕依拉泽大军入城的必经之路,也是……最好的葬身之地。”顾远的指尖重重敲在鹰愁涧的位置,眼中寒芒如星。

“明白!”墨罕舔了舔嘴唇,露出野兽般的狞笑,“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左耀。”

“属下在!”

“你的人,派出机灵的,盯死唐榕依拉泽和他的亲卫队。我要知道他每日见了谁,说了什么,哪怕他夜里起身如厕用了多久!他的一切动静,我要在第一时间知晓!”

“遵命!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属下的视线!”左耀眼中闪烁着刺客的冷光。

“赤枭,金先生。”

“少主(顾帅)!”两人齐声应道。

“赤磷卫在城内的家眷,由你赤枭负责,三日内必须全部转移至北山的安全屋。金先生,府库账目,该做的‘亏空’痕迹,可以留了。尤其是那批‘献’给李存勖的粮铁去处,务必‘清晰可查’,经得起他日后派来的‘账房先生’推敲。”顾远的声音冰冷而条理分明。

“是!”赤枭与何佳俊肃然领命。

部署完毕,帐内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顾远走到帐门边,掀开厚重的帘幕。寒风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远处晋军营地的篝火连成一片,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之眼。唐榕依拉泽的身影正在火光中巡视,如同看守囚笼的狱卒。

顾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李存勖,你以为五千兵马和一个唐榕依拉泽就能锁住我,就能保住石洲这块肥肉?你以为我联络刘仁恭是昏招,是给你送菜?可笑!那老废物和他幽州的基业,本就是我为你精心烹制的、裹着蜜糖的毒饵!此刻,刘守光那柄淬毒的刀,恐怕已经架在他亲生父亲的脖子上了吧?

他仰望漆黑的苍穹,那里没有星辰,只有浓重如墨的乌云在翻涌积聚,孕育着撕裂天地的力量。

“惊雷……”顾远无声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在与九天之上的力量对话。

几乎就在顾远北归队伍扎营的同一时刻。幽州,卢龙节度使府邸。

夜色深沉,寒风在雕梁画栋间呼啸穿梭,刮得檐角铁马叮当作响。府邸深处,曾经的卢龙节度使、如今被儿子刘守光架空的刘仁恭,正拥着美妾在温暖的锦帐中酣睡。酒气混合着熏香的气息弥漫在奢华的寝殿内。这位昔日雄踞幽燕的枭雄,如今眼袋浮肿,面色灰败,在醉梦中发出含糊的呓语,浑然不知灭顶之灾已然降临。

府邸西侧,紧邻燕王府的“骁锐营”驻地。这里没有歌舞升平,只有一片死寂的肃杀。营房内,灯火全无,数百名精壮的甲士如同雕塑般矗立在黑暗中,只有冰冷的铁甲偶尔反射出窗外透入的微光。他们沉默地检查着手中的刀剑、弓弩,将箭簇浸入身旁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油罐。空气中弥漫着桐油、铁锈和压抑到极致的杀意。

营房中央,阿鲁台和扎哈,如同两尊来自地狱的魔神。他们脸上涂抹着黑灰,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精光四射的眼睛。阿鲁台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巧的黑色令牌,令牌上刻着一道狰狞的闪电纹路——正是顾远“惊雷”计划的信物。扎哈则仔细地擦拭着一柄狭长的弯刀,刀身幽暗,仿佛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线。

“时辰……快到了。”阿鲁台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扎哈没有抬头,只是将弯刀缓缓插入特制的皮质刀鞘,动作沉稳有力:“各门守将,皆已换成了‘小狼’的心腹。‘老羊’寝殿外的十六名‘铁卫’,酒里加了料,此刻应如死猪。” 他们口中的“小狼”,正是刘守光。这位野心勃勃的燕王世子,在得到契丹“国书”和顾远许诺的兵甲粮草后,早已按捺不住弑父夺位的渴望!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天际,而是源自王府东南角粮仓方向!紧接着,刺眼的火光猛地窜起,瞬间映红了半边夜空!人声的惊呼、骚乱如同被点燃的野火,迅速蔓延开来!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快救火啊!”

“保护刘帅!保护王爷!”

混乱的呼喊声打破了夜的死寂。整个燕王府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池塘,瞬间沸腾起来。侍卫、仆役惊慌失措地奔跑,救火的铜锣声、水桶的碰撞声、女人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几乎在火起的同时,骁锐营沉重的大门被猛地拉开!

“杀!” 阿鲁台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他手中黑色令牌向前狠狠一挥!

“杀——!” 数百名蓄势待发的死士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汹涌而出!他们沉默得可怕,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摩擦的铿锵声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死亡浪潮,目标直指刘仁恭的寝殿!扎哈一马当先,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黑暗,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前方的混乱之中。

寝殿外的回廊。十六名号称“铁卫”的精锐侍卫,此刻正如扎哈所言,瘫倒在角落或柱旁,鼾声如雷,酒气熏天,对逼近的杀机毫无察觉。

“噗!”“噗!” 轻微的利刃入肉声响起。扎哈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蝙蝠,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一道血泉飙射。他的弯刀快得看不清轨迹,精准地割开一名又一名“铁卫”的咽喉。阿鲁台率领的大队紧随其后,如同黑色的潮水漫过回廊,冲垮了殿门!

“谁?!” 殿内值夜的两名老太监被破门声惊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便被数支弩箭钉死在华丽的屏风上。

巨大的声响终于惊醒了龙床上的刘仁恭。他醉眼惺忪地坐起,锦被滑落,露出松弛的皮肉。“混账!何人惊扰本王……”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了冲入殿内、浑身浴血、杀气腾腾的黑甲武士,以及为首那两张涂抹着黑灰、如同恶鬼的脸庞!他怀中的美妾发出凄厉的尖叫。

“你……你们是……” 刘仁恭的醉意瞬间被无边的恐惧驱散,他认出了阿鲁台和扎哈身上那属于顾远亲卫的独特徽记,更认出了他们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死物的冰冷杀意!“顾远!是顾远派你们来的?!顾远!你居然也不安好心!守光!守光我儿何在?!” 他歇斯底里地嘶吼,徒劳地向后缩去,肥胖的身躯抖如筛糠。

回答他的,是阿鲁台手中沉重的战锤带着凄厉的风声砸落!

“啊——!” 惨叫戛然而止。红的血,白的浆,瞬间迸溅在明黄色的龙纹帐幔上,如同绽开了一朵妖异而残酷的花。

扎哈看也没看刘仁恭身边美妾血肉模糊的尸体,手中弯刀寒光一闪,旁边刘仁恭的谩骂也停止。他们打晕了刘仁恭,传令去找刘守光。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这座象征着幽州最高权力的奢华寝殿,从怀中掏出一个特制的铜哨,放入口中。

“咻——咻咻——咻——!”

三短一长,尖锐刺耳的哨音穿透殿宇,压过殿外的嘈杂混乱,清晰地传遍王府每一个角落!这是行动成功的信号,更是给早已按捺不住的刘守光——发出的夺位檄文!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刹那,王府各处,忠于刘守光的将领同时拔刀!

“奉世子令!诛杀叛逆,拥立新主!”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更大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惨嚎声在王府各处轰然爆发!忠于刘仁恭的势力在突如其来的内外夹击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瓦解崩溃。权力的更迭,在血与火的洗礼中,以最残酷的方式降临幽州……

阿鲁台和扎哈对视一眼,迅速隐入殿角的阴影中,如同从未出现过。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舞台,属于迫不及待的刘守光和他即将建立的“大燕”了。而这场由顾远亲手点燃的幽州惊雷之火,其灼人的热浪和冲天的浓烟,必将以最快的速度,席卷到柏乡,席卷到李存勖的中军大帐!

数日后,晋阳,晋王府。

李存勖正志得意满地审视着沙盘,筹划着下一步南下攻梁、同时威压成德、义武二镇,彻底消化河北的方略。柏乡大胜的余威仍在,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强大,仿佛天下已在掌中。

“报——!八百里加急!幽州急报!” 一名风尘仆仆、背插三根染血雉羽的信使几乎是滚爬着冲入大殿,声音嘶哑凄厉。

殿内欢愉的气氛瞬间冻结。李存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讲!”

信使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禀……禀殿下!燕王……燕王刘仁恭……昨夜于王府寝殿……遇刺被囚!世子刘守光……已……已宣告继位,自立为帝,国号大燕!幽州……幽州全城戒严,封锁消息,屠戮……屠戮不附者……血流成河啊殿下!”

“什么?!”李存勖如遭雷击,脸上的志得意满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暴怒的铁青!他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沙盘,木屑纷飞,代表城池的模型滚落一地!“刘守光!竖子安敢如此!刘仁恭……废物!废物!” 他咆哮着,额角青筋暴跳。

刘仁恭被囚禁了?被刺?刘守光篡位称帝?!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存勖的宏图之上!他原计划是挟柏乡大胜之威,或逼降或攻伐,将幽州这块肥肉也纳入囊中,彻底消除后方隐患,再全力对付朱温。如今幽州不仅没成囊中物,反而在刘守光这个野心勃勃的疯子手里称帝自立!这等于在他后院点燃了一座巨大的烽燧台!

更让他心头剧震、疑窦丛生的是——刺客!信使口中那批行动迅捷如电、手段狠辣精准、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黑甲死士!是谁?朱温的杀手?不可能,朱温刚在柏乡被打断了脊梁骨!契丹阿保机?契丹此刻正被自己散布的谣言和王庭内部的纠纷困扰,耶律阿保机焦头烂额……难道……是顾远?!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顾远!他刚走,幽州就出此惊天巨变!他之前还“好心”献计以幽州为主战场……让自己去联络刘仁恭……难道这一切都是顾远的圈套?他让我去联合刘仁恭,而是去……他暗中策反刘守光?!借刀杀人?!把幽州这潭水彻底搅浑,把刘守光这个疯子推上前台,来牵制自己?!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李存勖的脚底直冲头顶!他第一次感到事情似乎超出了自己的掌控!顾远那张总是带着恭敬笑容的脸,此刻在他脑海中变得无比阴森可怖!

“顾远……顾远现在何处?!”李存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和一丝……惊疑。

“回殿下,” 一名负责监控顾远行踪的将领连忙出列,“顾远一行,按行程,此刻应已过飞狐陉,距离石洲城……不足一日路程。唐榕依拉泽将军率五千精兵‘护卫’在侧,一切……一切如常。”

如常?李存勖死死盯着北方石洲的方向,牙关紧咬。幽州的惊雷余波未平,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塞北草原深处,那契丹狼骑如闷雷般滚动的马蹄声,正踏碎冰河,席卷而来!而顾远,这条他本以为已捏在手心的“狐狸”,正安然地坐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上,对着他露出……嘲讽的微笑?

“传令!”李存勖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挤出,带着前所未有的狰狞,“命周德威!暂缓南下!即刻整军!目标——幽州!给我碾平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伪燕!把刘守光的脑袋,给本王提回来!”

“另!”他眼中凶光暴涨,几乎要择人而噬,“飞鹰传书唐榕依拉泽!抵达石洲后,给本王死死盯住顾远!他府中一只鸟飞出去,也要给本王查清楚去向!若有丝毫异动……先斩后奏!石洲……绝不能有失!李嗣源!你带上穆那拉登!让他和阳八子一起和李嗣源一起去!带五万人支援唐榕依拉泽!”

殿内诸将噤若寒蝉。柏乡大胜的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抑。李存勖胸膛剧烈起伏,望着沙盘上瞬间变得错综复杂的局面,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一个比他预想中更加混乱、更加血腥、更加不受控制的乱世巨浪,已由幽州这场惊雷般的血夜,正式拉开了它吞噬一切的序幕!

而此刻,远在数百里外的顾远,正勒马驻足于一处高坡,回望南方。他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看到晋阳大殿中李存勖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

“李兄,”顾远对着虚空,举了举并不存在的酒杯,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幽州的‘肥羊’,味道如何?这乱世的开胃菜……敬请享用。” 他猛地一夹马腹,乌云踏雪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向着石洲方向——那即将成为天下旋涡中心的风暴眼——疾驰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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