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七年(910年)的冬月,朔风如刀,刮过中原大地,卷起漫天肃杀。石洲城顾府的暖阁内,炭火熊熊,药香与乳香交织,隔绝了外界的严寒。乔清洛斜倚在锦榻上,气色比月余前生产时好了许多,脸颊透出健康的红晕。她怀里抱着小女儿顾攸宁,正耐心地用银匙一点点喂着温热的羊乳。次子顾明赫躺在旁边的摇篮里,挥舞着小拳头,发出满足的哼唧声。长子顾??则被奶娘抱着,好奇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母亲和妹妹。
顾远高大的身影坐在榻边,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逗弄着顾攸宁柔嫩的小手,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看着妻儿安宁的模样,他享受着这劫后余生的温馨,只愿时光能在此刻凝固。
然而,这份宁静注定短暂如朝露。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暖阁的静谧。何佳俊几乎是小跑着进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惶。他手中紧握着一卷密封的文书,外面裹着代表晋王府最高紧急程度的玄色火漆。
“王爷!晋阳急报!八百里加急!”何佳俊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在暖阁内炸响。
顾远逗弄女儿的手指骤然僵住。他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眼底的暖意被冰封,取而代之的是深潭般的幽冷和警觉。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暖阁内投下沉重的阴影。乔清洛喂奶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心猛地一沉,担忧地看向丈夫。
顾远一言不发,接过文书。指尖发力,轻易地捻碎了那坚硬的玄色火漆。展开信笺,李存勖那熟悉的、带着金戈铁马之气的字迹映入眼帘。内容简洁,却字字千钧:
“朱逆遣精兵三千,悍然进驻深、冀二州,剑指成德、义武!王镕、王处直二镇告急,遣使泣血求援,愿奉孤为盟主,共诛国贼!时机已至,兄当速引本部精兵,会于晋阳!天下板荡,在此一举!—— 存勖 手书”
信末,盖着晋王李存勖鲜红的螭龙大印,如同燃烧的火焰,灼人眼目。
“朱温……终于动手了。”顾远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他将信纸递给金先生何佳俊,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了南方那片即将燃起滔天战火的土地。
李存勖的野心,昭然若揭!什么“共诛国贼”?分明是借机吞并成德、义武,壮大自身,为最终问鼎中原扫清障碍!他信中那句“时机已至”,那迫不及待的“兄当速引本部精兵”,无不透露出他蛰伏已久、终于要亮出獠牙的兴奋!潞州大捷的余威尚在,他李存勖觉得自己羽翼已丰,是时候对那头盘踞中原的猛虎——朱温,发动致命一击了!
一股冰冷的警兆,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紧了顾远的心脏!朱温若倒,下一个是谁?他顾远,这个盘踞石洲、手握重兵、又非李存勖嫡系的契丹左谷蠡王,必将成为李存勖眼中必须拔除的钉子!李存勖这头年轻的、饥饿的狼,绝不会容忍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到那时,石洲城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不能再等了!
顾远眼中寒芒爆闪!李存勖想借刀杀人,他顾远又何尝不能将这潭水搅得更浑?将更多贪婪的鲨鱼引入这血腥的旋涡?
“金先生!”顾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立刻请萧斡里剌将军到书房!就说有要事相商!另外,备好笔墨,密匣,飞鹰!”
“是!”何佳俊深知事态重大,毫不迟疑,躬身领命,快步退下安排。
顾远俯身,在乔清洛光洁的额头印下深深一吻,又依次轻轻吻过三个孩子柔嫩的脸颊。他的动作依旧温柔,眼神却已如出鞘的利刃,冰冷而决绝。
“清洛,看好孩子们。为夫……去去就回。”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乔清洛的心揪紧了,她预感到风暴将至。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浓浓的不舍,用力点了点头,将怀中熟睡的顾攸宁抱得更紧了些,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夫君……万事小心。清洛……等你回来。”
顾远深深地看了妻儿一眼,随即,他猛地转身,貂裘锦袍带起一阵寒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暖意融融的内室,踏入外面凛冽的肃杀之中。
王府书房,炭火将息,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
萧斡里剌——那位奉契丹王子耶律德光之命,名义上护送田泽生、实则监督顾远的契丹悍将,如同一尊铁塔般矗立在书房中央。他身形魁梧,面容粗犷,眼神此刻正带着一丝审视,看着顾远。
顾远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将李存勖那封还带着火漆余温的密信,推到了萧斡里剌面前。
“萧将军,请看。”顾远的声音平静无波。
萧斡里剌浓眉一挑,拿起信笺,快速扫过。他虽然汉语不算精通,但关键信息一目了然。当他看到“朱逆”、“深冀二州”、“奉孤为盟主”、“速引精兵会于晋阳”等字眼时,眼中瞬间爆发出如同饿狼看到血肉般的精光!
“好!好得很!”萧斡里剌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起来,脸上露出狂喜和嗜血的笑容,“李存勖这头小狼崽子,终于忍不住要咬他‘义父’了!中原大乱在即!哈哈!”
他霍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顾远:“左谷蠡王!这可是天赐良机!我契丹铁骑南下牧马之时,到了!”
“正是!”顾远迎上他的目光,眼神精光乍现“李存勖欲借我之力攻梁,实则包藏祸心!朱温若倒,我石洲危矣!中原格局亦将剧变!此乃我契丹千载难逢之机!”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请将军即刻以最快速度,将此信内容,连同我之判断,飞鹰传书王子殿下与可汗!时机稍纵即逝!石洲之财富、之根基、之战略要冲,夺取计划——刻不容缓!暗号为信,全面启动!”
“暗号为信!”萧斡里剌重重点头,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族长放心!我即刻去办!必以最快速度,将消息送达王庭!石洲,必入我大契丹之手!”他抓起那封密信,如同捧着无价之宝,对着顾远重重一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书房,魁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寒冷的夜色中。
送走萧斡里剌,顾远没有丝毫停顿。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特制的薄如蝉翼的密信纸,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写给耶律德光的信,措辞更为直接和热切,重申中原剧变,强调石洲夺取的紧迫性和可行性,并详细阐述了自己下一步搅乱幽州、为契丹南下创造最佳时机的计划。末尾,再次强调“暗号为信,计划启动”!
另一封密令,则是飞鹰传书给金牧。命令简洁而冷酷:契丹狼骑不日将至,石洲内外,全力配合萧斡里剌及后续行动!按曾经约定最高预案调配!违令者,斩!
最后,他取出一枚特殊的、刻着火焰与龙纹的蜡丸。这是直接联系潜伏在幽州刘仁恭处、由他心腹阿鲁台和扎哈掌握的绝密渠道。他指尖发力,蜡丸碎裂,露出里面的特制小纸条。顾远用极细的笔尖,写下只有阿鲁台和扎哈能看懂的暗语:
“肥羊已惊,群狼环伺。饵抛刘守光:契丹顾远,奉大可汗之命,助尔成就幽州霸业!合则两利!待吾‘惊雷’暗号至,即刻动手,助刘守光控制其父刘仁恭,幽州易主!切记,此乃契丹可汗意志!——远”
写完,他仔细将纸条封入新的蜡丸,交给早已等候在旁的赤磷卫心腹:“即刻发出!不惜代价,务必送达阿鲁台和扎哈手中!”
看着心腹领命消失,顾远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笑意。李存勖想驱虎吞狼?他就将计就计,再引一条更贪婪、更凶残的豺狼——刘守光入场!让这幽燕之地,先燃起焚尽刘氏根基的大火!这潭水越浑,他顾远,他背后的契丹,才越能火中取利!
“李存勖……朱温……刘守光……”他低声念着这些即将在血火中碰撞的名字,眼神幽深如寒潭,“好好享受我给你们准备的……这场盛宴吧!”
晋阳之行,迫在眉睫。
临行前夜,暖阁内红烛高燃。乔清洛刚出月子不久,身体虽已恢复大半,但眉宇间那份初为人母的柔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却更加动人心魄。她知道丈夫此去凶险万分,归期难料,心中充满了浓浓的不舍和担忧。
侍女们早已被屏退。乔清洛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薄绸寝衣,勾勒出产后恢复得玲珑有致的曲线。她走到坐在桌边沉思军务的顾远身后,伸出藕臂,从后面轻轻环住了他宽阔的腰身,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
“夫君……”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浓得化不开的依恋和不舍,“又要走了吗?就不能……再多留几日?宁儿和赫儿……都还没好好认你这个爹爹呢……” 她故意用孩子来牵绊他。
顾远身体微微一僵,放下手中的地图,轻轻拍了拍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声音带着歉意和无奈:“清洛,军情如火。李存勖的调兵令已下,我若迟迟不至,恐生变故。事关重大,不得不行。”
“我知道……”乔清洛的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她转到顾远身前,抬起盈盈泪眼看着他,贝齿轻咬下唇,那模样楚楚可怜,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诱惑,“可是……妾身舍不得你嘛……” 她忽然踮起脚尖,双臂勾住顾远的脖颈,主动将温软馨香的唇瓣印了上去。她的吻热烈,带着不顾一切的眷恋,笨拙地模仿着记忆中苏婉娘那些勾引的手段,试图用身体挽留自己的丈夫。
顾远呼吸一窒。久违的温香软玉主动投怀送抱,又是他深爱的妻子,刚刚经历生死劫难,此刻的娇媚与脆弱交织,瞬间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渴望。但他脑中尚存一丝清明,顾及着乔清洛的身体:“清洛……你身子……才刚好……”
“我不管!”乔清洛喘息着,眼神迷离而固执,像一头倔强的小兽,她更加用力地贴近他,感受着他身体瞬间绷紧的变化,红唇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带着一丝刻意的、模仿来的媚意:“夫君……我要……清洛想你了……好想好想……” 她生涩地扭动着腰肢,那笨拙的诱惑,反而比苏婉娘刻意的媚态更让顾远血脉贲张。
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在乔清洛这混合着深情、不舍、委屈和笨拙诱惑的攻势下,彻底崩断!
顾远低吼一声,猛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的锦榻。红烛摇曳,罗帐轻垂,衣衫委地。顾远动作极尽温柔与克制,生怕伤及她尚未完全复原的身体。乔清洛则完全敞开心扉,热烈如火,用身体诉说着离别前的无尽眷恋。汗水交融,喘息相闻,所有的担忧、不舍、离愁,都在这抵死的缠绵中暂时消融……
“等我回来……”顾远在乔清洛汗湿的鬓角印下重重一吻,喘息着承诺。
乔清洛浑身酸软地依偎在他怀里,脸颊酡红,眼神迷蒙,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带着情事后的沙哑与满足:“嗯……早点回来……我和孩子们……等你……”
天还未亮,王府校场已是人马肃立,杀气森然。
顾远换上了一身玄色精铁鳞甲,外罩墨色貂裘大氅,腰悬弯刀“碎月”,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刃,散发着凛冽的寒意。他身后,是此次随行的核心班底:
墨罕,如同沉默的山岳,手持沉重的狼牙棒。
邹野,一身青衫,看似文士,腰间却悬着长剑,目光沉静如水,深不可测。
左耀,身材精悍,背负长弓,箭囊鼓胀,眼神锐利如电,他是落英、流沙两派实际的首领。
赤枭,一身赤磷卫统领的暗红皮甲,面容冷峻,手按刀柄,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何佳俊,依旧是一身整洁的青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静而高效,负责统筹一切后勤与文书。
在他们身后,是整整一百名赤磷卫精锐!人人身披暗红色鳞甲,腰挎弯刀,背负强弓劲弩,眼神冷漠锐利,如同百柄淬火的钢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更外围,则是左耀带来的两千余落英、流沙两派弟子。这些人装扮各异,有的像江湖游侠,有的像市井商贩,有的则干脆如同流民,但他们眼神中闪动的精光,动作间显露的利落,无不昭示着这是一群潜行暗杀、刺探情报的好手!他们是顾远藏在阴影中的獠牙。
顾远的目光扫过这支混杂却精锐的队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此去晋阳,非为赴宴!李存勖欲借我之手攻梁,其心叵测!我等此行,意在——浑水摸鱼!”他眼中寒光一闪,“记住!保存实力,制造混乱,牵制梁军,更要……盯紧晋军!听我号令,伺机而动!金银二先生!”
“属下在!”金先生何佳俊和银先生银兰闪身而出。
“石洲内外,幽州动向,契丹联络,一切调度,由你二人全权负责!按‘惊雷’预案执行!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遵命!顾帅放心!”金银二先生肃然领命。
部署完毕,顾远翻身上马。他最后回望了一眼王府深处那亮着灯光的暖阁方向,仿佛能看到妻子倚窗凝望的身影。心中一丝柔软迅速被钢铁般的意志压下。他猛地一勒马缰,座下神骏的乌云踏雪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
“出发!”顾远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斩碎了清晨的寒意。
玄色大氅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死亡旌旗。墨罕、邹野、左耀、赤枭、何佳俊紧随其后,一百赤磷卫如同暗红色的钢铁洪流,两千落英流沙弟子则如同无声的暗影,迅速融入黎明的微光中,朝着晋阳方向,滚滚而去。
晋阳,晋王府。
气氛比石洲更加凝重肃杀。巨大的沙盘前,李存勖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眼神锐利如电,扫视着麾下济济一堂的文臣武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战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争论气息。
顾远带着墨罕、邹野、何佳俊步入议事大堂时,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李存勖脸上瞬间绽开热情的笑容,大步迎了上来,一把抓住顾远的手臂,用力摇晃:
“顾兄!你可算来了!一路辛苦!”他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亲近,“有顾兄这员虎将在,何愁朱温老贼不破!”
“晋王殿下谬赞,顾远来迟,还请恕罪。”顾远抱拳行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和风尘仆仆的疲惫。
李存勖拉着顾远走到沙盘前,指着上面插满代表梁军(黑色)和成德、义武(蓝色)以及晋军(红色)的小旗:“顾兄请看!朱贼欺人太甚!悍然进兵深冀,王镕、王处直二镇危在旦夕!此乃公然撕毁与孤之默契,欲断我晋国臂膀!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语气激昂,带着被侵犯的愤怒和征伐的决绝。
“殿下所言极是!朱温老贼倒行逆施,人人得而诛之!”顾远立即表态,声音铿锵有力,“成德、义武乃我晋国之屏障,唇亡齿寒!救援刻不容缓!顾远愿率本部兵马,为殿下先锋,共击国贼!”
顾远这番毫不含糊的支持,让李存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然而,堂下并非一片附和之声。
“殿下!顾将军!”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出列,忧心忡忡道,“朱温势大,虽只派三千兵,然其后续大军必源源不断!我军新定潞州,元气尚未完全恢复,此时与朱温主力硬撼,恐非良策!不若遣一偏师虚张声势,牵制梁军,待其师老兵疲,再……”
“迂腐!”话音未落,一个雄浑的声音打断了他。只见李嗣源挺身而出,这位李存勖的义兄,沙陀名将,直言道:“朱温此乃试探!若我等畏首畏尾,坐视二镇被吞,天下诸侯将如何看待晋国?我晋军锐气何在?当趁其立足未稳,雷霆一击,打掉其嚣张气焰!”
“岳父大人所言甚是!”石敬瑭立刻附和,眼神炽热,“梁军骄横,正可挫其锋芒!末将愿为先锋!”
“打!必须打!”穆那拉登,这位晋王府第一高手,沉默寡言,此刻只吐出三个字,却带着金石之音,杀气凛然。
“殿下,末将附议!”周德威也沉声道,目光扫过顾远,“潞州之战,已证梁军非不可战胜!此乃天赐良机,扩我疆土,扬我声威!”
支持出兵的声音以李嗣源、石敬瑭、穆那拉登、周德威为核心,多是军中悍将。而反对者则以几位老成持重的文臣和老将为主,担心晋军根基不稳,恐遭反噬。
李存勖目光炯炯,显然内心早已倾向于出兵,他看向顾远:“顾兄,你意下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顾远身上。
顾远上前一步,指着沙盘上幽州刘仁恭地盘的位置,声音沉稳而富有策略性:“殿下,诸位将军。顾远以为,出兵势在必行!然,如何出兵,却有讲究。”他顿了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朱温主力仍在汴梁,深冀之兵,实为试探与诱饵。若我晋军主力尽出,直扑深冀,恐正中其下怀,陷入与梁军主力的消耗战,而刘仁恭这头盘踞幽燕的饿狼,岂会坐视?他若趁机南下,袭扰我侧后,或与朱温暗通款曲,则我军腹背受敌,危矣!”
他手指重重一点幽州的位置:“顾远以为,此战关键,不在深冀,而在——幽州!当以刘仁恭处为主战场!”
“哦?顾兄详细道来!”李存勖眼中精光一闪。
“殿下可遣一上将,率精锐骑兵,做出大举增援成德、义武之姿态,吸引朱温注意力和援军。同时,”顾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深意,“殿下可密遣使者,联络刘仁恭!此人野心勃勃,与其子不和久矣!许以重利,诱其趁我军与梁军在深冀对峙之际,父子在幽州互相捅刀子!只要幽州内乱一起,刘仁恭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觊觎我军后方?甚至,朱温为解深冀之围,必分兵北上救援其盟友刘仁恭,或防范幽州之变!届时……”
顾远的手在沙盘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弧线。缓缓说道:“我军便可与成德、义武联军,以逸待劳,在预定战场(他手指点向柏乡方向),将朱温派往深冀的这支骄兵,以及他可能派出的援军……一口吃掉!此乃‘围幽打援,声东击西’之策!既能解二镇之围,又能重创梁军,更能借刘守光之手削弱刘仁恭,一举三得!”
顾远的策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不仅李存勖听得目光灼灼,连那些反对出兵的老臣,也不由得陷入沉思。此计若成,确实能将风险降到最低,收益放到最大!尤其是利用刘守光这颗棋子,简直是神来之笔!
李存勖猛地一拍桌案,豪气干云:“好!顾兄此计,深得我心!正合孤意!幽州不稳,则朱温侧翼洞开!此战,当以柏乡为饵,聚歼梁军!”
他环视众将,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孤意已决!发兵相救!周德威!”
“末将在!”
“命你为北面招讨使,统率精骑三万,即刻开拔,大张旗鼓,做出驰援成德之势,务必吸引梁军主力注意!”
“遵命!”
“李嗣源!石敬瑭!”
“末将在!”
“命你二人为先锋,率本部精兵,随孤亲征!目标——柏乡!”
“得令!”
“顾远!”
“顾远在!”
“命你率本部兵马,为大军左翼,随孤一同进发!你我兄弟,再续潞州之谊,共破梁贼!”
“顾远领命!愿为殿下效死!”顾远抱拳躬身,声音洪亮。低垂的眼帘下,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潞州之谊?哼,这次,他们都知道,这次后这“情谊”将彻底变味!
晋王府的战鼓,轰然擂响!战争的巨兽,张开了它血腥的獠牙!
天佑七年十二月,凛冬已至。
李存勖亲率晋军主力,汇合顾远所部,浩浩荡荡,如同一条钢铁洪流,踏着冻土寒霜,直扑赵州。旌旗蔽日,刀枪如林,马蹄声震天动地,将沿途的萧瑟冬意碾得粉碎。
顾远骑在乌云踏雪上,玄甲墨氅,位于晋军左翼。他身后,是沉默如山的墨罕、眼神深邃的邹野、精悍的左耀、杀气内敛的赤枭以及冷静高效的何佳俊。再往后,是那一百名如同暗红色礁石的赤磷卫,以及那两千名如同幽灵般融入行军队伍的落英、流沙弟子。他们的存在,让顾远这支队伍,在庞大的晋军阵列中,显得格外沉凝而危险。
行军途中,顾远并非只是随行。他通过金银二先生留下的隐秘渠道,不断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
“萧斡里剌急报:密信已抵王庭!王子殿下与可汗震怒于朱温、李存勖之挑衅,亦大喜于左谷蠡王之谋!契丹狼骑一万,已秘密集结于潢水之畔!只待‘暗号’至,即刻南下!石洲夺取计划,全面启动!”
“金牧急报:一切就绪!粮秣、军械、暗道、内应,皆按‘惊雷’预案布置妥当!只待狼烟起!”
“阿鲁台、扎哈密报:暗语已解!饵已抛向刘守光!刘守光狂喜,视为天赐良机!然其多疑,要求少主亲笔信物及契丹‘国书’为凭!其已暗中集结心腹死士,磨刀霍霍,只待少主‘惊雷’暗号,便向其父刘仁恭发难!”
一条条消息,如同冰冷的丝线,在顾远心中编织着一张巨大的、覆盖了整个北方的网。契丹的贪婪,刘守光的野心,石洲的财富,幽州的混乱……都在他的操控下,开始缓缓转动。
“回信阿鲁台、扎哈:信物与‘国书’不日由契丹特使亲送!稳住刘守光!‘惊雷’将至,令其务必忍耐,一击必杀!”顾远对身边的邹野低声吩咐。邹野会意,手指在袖中以一种奇特的韵律轻弹数下,一只不起眼的灰雀悄然飞离了行军队伍。
十二月下旬,晋军主力进抵距离柏乡仅五里之遥的野河(今滏阳河支流)北岸。
野河不算宽阔,但正值隆冬,河面虽未完全封冻,却也漂浮着大量冰凌,水流湍急冰冷。河对岸,旌旗招展,营寨连绵,黑压压的梁军早已严阵以待!那肃杀的气势,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盘踞在野河南岸,与北岸的晋军隔河对峙。
晋军大营迅速扎下。中军帅帐内,李存勖与诸将正在紧张地部署。而顾远则带着自己的班底,登上了左翼营地旁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坡。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抽打在冰冷的甲胄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顾远极目远眺。
对岸,梁军营寨森严,刁斗森严。代表着梁王朱温的黑色“梁”字大纛旗在寒风中猎猎狂舞,旗下隐约可见盔甲鲜明的将领在巡视。刀枪的锋芒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弓弩手在寨墙上严阵以待,强弓硬弩的杀气隔河都能感受到。更远处,尘烟微起,显然还有梁军的部队在调动增援。
而北岸,晋军的红色浪潮同样无边无际。李存勖的中军大帐气势恢宏,各营旗帜鲜明,壁垒森严。士兵们正在紧张地加固营寨,挖掘壕沟,布置鹿角拒马。战马的嘶鸣,军官的呼喝,兵器的碰撞声,交织成一片大战将临的肃杀乐章。
野河如同一条银灰色的死亡界线,将两支同样庞大、同样渴望胜利的军队分隔开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冰冷刺骨,又灼热如焚。
顾远的目光缓缓扫过对岸梁军的森严阵列,又扫过北岸晋军如林的旗帜,最后落在了身边肃立的墨罕、邹野、左耀、赤枭等人身上。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都看清楚了吗?”顾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边每一个心腹的耳中,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和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冷酷,“这,就是我们的战场。但胜负,不在河的对岸。”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幽州的方向,刺向石洲的方向,刺向那遥远的契丹草原。
“传令下去,所有人,养精蓄锐。”顾远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下达了最终的指令,“赤磷卫,刀出半鞘。落英流沙,隐入暗影。”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那野河上空积聚的、仿佛预示着不祥的铅灰色浓云,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
“静待——惊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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