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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邪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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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绝境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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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石洲顾府,书房内炭火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顾远心底透骨的寒意。窗棂被朔风刮得呜呜作响,如同鬼哭。他背对着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攥着那份由秘密渠道送达的密报——关于范文即将通过周德威塞进府里的那三个“眼睛”。

焦虑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杀?易如反掌,但等于不打自招,告诉李存勖和范文:此地无银三百两!计划将瞬间暴露。

留?如鲠在喉!三个活生生的探子,日夜窥探,稍有不慎,苦心营造的假象便会土崩瓦解。更致命的是,他们可能接触到核心信息,甚至…威胁到清洛的安全!

宠幸苏婉娘? 这个念头如同毒刺,反复扎进他的脑海。这是最直接、最“合理”延续“沉迷美色”假象的方式。只要他踏进听雨轩,府内府外的所有目光都会被吸引,那三个眼线看到的,也只会是“顾帅夜宿新姨娘”的香艳戏码,足以暂时迷惑所有人。可是…清洛!那个将整颗心、整个灵魂都系在他身上,此刻正怀着他们第二个孩子的女人!他能想象到她得知消息时,那双清澈眸子瞬间碎裂的绝望。那比剜他的心更痛!

“范文…范文!”顾远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罕见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懊悔,“当初在潞州,就该让你这个愚腐固执、碍手碍脚的酸儒,跟着朱温张三金老贼一起下地狱!大婚前日老子就该砸碎你那狗头!”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紫檀木桌案上,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懊悔如同毒液侵蚀着理智,他几乎要被这内外交困的焦虑逼疯。

就在这心绪翻腾、天人交战的煎熬时刻——

“顾帅!”书房的门被无声推开,金先生何佳俊的身影如同幽灵般闪入,他万年不变的金丝水晶镜片后,此刻竟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凝重。他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有急报!辰时初刻,一个契丹口音、身形高大的男子,头戴斗笠,身着厚实貂裘,混入城中。我左堂布在城门的暗哨第一时间察觉其口音异常,赤磷卫随即暗中尾随。此人…行动诡秘,却非寻常探子,他…竟径直朝这顾府而来!此刻已至府门外!”

顾远瞳孔骤然收缩!契丹人?直闯自己顾府?这绝非寻常!石洲与契丹的“合作”尚在绝密之中,来人是谁?目的何在?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压过了对范文的愤怒。

“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顾远的声音冷得像冰。

“府门守卫盘问,他未露面容,只以契丹口音的汉话言道:‘通报你家顾公子,就说故人求见,左谷蠡王定会相见。’ 语气笃定,不容置疑。”何佳俊语速极快,“属下已命府内高手暗中布控,但此人…气度不凡,恐非易与之辈。主上,见是不见?”

左谷蠡王?中原这面传遍,但阿保机给他这个,这个在契丹内部要高层才知!顾远的心沉到了谷底。知道这个称呼的普通契丹人,屈指可数!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惊疑,袖中手指微动,三根淬了见血封喉剧毒的钢针已悄然滑入袖口。无论来者是谁,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带他去东暖阁!清空沿途所有人!我随后就到。”顾远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将所有的焦虑、愤怒、恐惧尽数收敛,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东暖阁内,炭火同样烧得很旺。那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斗笠未摘,貂裘裹身,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顾远独自推门而入,反手将门闩落下。阁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尊驾何人?故人相称,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顾远用契丹语沉声问道,目光如鹰锁定对方,袖中毒针蓄势待发。

那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顾远的问题,而是用一种低沉、急促、却异常流利的契丹语命令道:“左谷蠡王,散退你所有暗处的眼睛!立刻!此事关乎你我性命!”

这声音…以及这命令的口吻…顾远心头剧震!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猛地炸开——耶律德光?!这不可能!他怎么会亲自冒险潜入石洲?!

巨大的震惊让顾远瞬间失神,但多年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让他立刻做出判断:无论真假,必须照做!对方敢孤身前来,必有倚仗!他抬手,对着空气做了几个极其隐秘的手势。暖阁内外,所有潜伏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确认无误后,那高大身影猛地转身,一把扯下斗笠和裹得严严实实的貂裘风帽!

一张年轻、英挺、却因长途跋涉和内心焦灼而布满风霜与戾气的脸,赫然出现在顾远面前!正是契丹王子,耶律德光!

“王子殿下?!”顾远饶是心志如铁,此刻也忍不住失声惊呼,下意识便要行大礼参拜。这太疯狂了!

“免了!”耶律德光一把扶住顾远的手臂,力道极大,声音急促得如同连珠炮,“顾远!没时间客套!出大事了!我们的计划,泄露了!”

顾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泄露?!怎么可能?!

耶律德光脸色铁青,语速快得惊人:“我秘密调集皮室军南下,自以为做得隐秘!可父汗他…他早就察觉了!他根本不信你是真心投靠!他怀疑你是在利用我契丹之力,金蝉脱壳,甚至…甚至图谋不轨!他现在明面唱红脸安抚诸弟是假,暗中调集忠于他的迭剌部精锐才是真!你的人,金牧带着的漠北羽陵部古日连两部人,和我的人,已经被迭剌部的人拿着父汗的金狼头令逼着调回去了!他们现在根本来不了,恐怕还自身难保!”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顾远心上!金牧被控!阿保机不仅不信,还先下手为强了!

“父汗现在就在王庭大发雷霆!诸弟叛乱是幌子,他真正的目标是我!是怀疑我跟你勾结,意图不轨!”耶律德光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被更深的狠厉取代,“我必须立刻赶回去!马上!否则迭剌部的人拿着金狼头令,连我的皮室军都能强行接管!回去我还能解释,就说我是想将计就计,引你这条大鱼入网,为契丹攫取石洲最大利益!父汗…他未必全信,但至少能暂时稳住局面!否则我现在不回去,金牧他们恐怕……”

他猛地抓住顾远的肩膀,眼神灼灼:“所以,顾远!接应计划必须推迟!至少数月!可能要拖到明年开春甚至更晚!我的人现在动不了!父汗盯得太紧了!石洲这块肥肉,他不想让我独吞,他想亲自掌控局面!他在逼你,也在逼我!逼我们露出底牌,他好坐收渔利!”

轰——!

顾远只觉得脑中一片轰鸣!数月?!开春?!他精心设计的、以契丹铁骑制造混乱为关键环节的金蝉脱壳计划,瞬间崩塌!他像一只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困兽,被死死按在了即将被李存勖大军碾碎的石洲砧板上!阿保机…好一头老谋深算、贪婪成性的豺狼!耶律德光…终究还是太嫩,玩不过他老子的帝王心术!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些枭雄的狠毒与多疑!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欲碎裂的声音。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王子…殿下…”顾远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濒死般的颤抖,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知道此刻必须稳住耶律德光,“阿保机可汗雄才大略,我顾远…心悦诚服。此番误会,皆因顾远急于依附之心切,行事不周所致,连累王子了!”他姿态放得极低,带着惶恐与请罪之意,“石洲之富,技术之精,顾远愿倾其所有,献于可汗与王子,只求他日…仍有一线生机!恳请王子速回王庭,向可汗陈明忠心!顾远在此,必竭尽全力守住石洲基业,静待王子归来!所需金银、技术图谱,顾远即刻命人准备,王子可先行带走,以安可汗之心!” 这是赤裸裸的贿赂,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耶律德光看着顾远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心中掠过一丝得意和贪婪。这正是他和父汗想要的效果!逼出顾远的底牌,榨干他的价值!他脸色稍缓,拍了拍顾远的肩膀:“兄弟放心!你的忠心,本王记下了!本王这就回去,定在父汗面前为你斡旋!石洲…等我消息!” 他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顾远的“诚意”,重新裹紧貂裘斗笠,如同来时一般,在何佳俊的隐秘安排下,鬼魅般消失在顾府后门。

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顾远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耶律德光带来的消息,是彻底的、毁灭性的打击。盟友的按兵不动,计划核心环节崩塌,时间被无限期拖延,而李存勖的屠刀却悬在头顶,范文的眼线即将入府窥探…绝境!真正的十面埋伏,死路一条!

“嗬…嗬嗬…” 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笑声从顾远喉咙里压抑地挤出,充满了无尽的悲凉、愤怒和自嘲。“好…好一个阿保机!好一个耶律德光!红脸白脸…唱得真他娘的好啊!你不想要我的底牌吗?给你们!但是全部?不可能!你们他妈少以为老子会怕,老子若无了,这些核心技术,你们他妈就去找阎王老子要吧……” 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焦虑犹豫,只剩下被逼到悬崖尽头、择人而噬的疯狂与冰冷!

“让:墨罕!晁豪!何佳俊!邹野!左耀!银兰!速来见我!” 顾远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瞬间穿透了书房厚重的门板,带着令人心悸的暴怒与决绝。

片刻,核心高层齐聚。众人看到顾远那从未有过的、几乎要择人而噬的阴沉脸色,以及眼中那近乎实质的绝望与疯狂,心头都猛地一沉。出大事了!

顾远没有废话,将耶律德光带来的惊天噩耗用最简练、最残酷的语言复述了一遍。每一个字落下,都如同重锤砸在众人心头。墨罕脸色煞白,晁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何佳俊的算盘珠停止了拨动,邹野左耀倒吸一口凉气,就连一贯清冷如冰的银兰,瞳孔也骤然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

“契丹…靠不住了!至少现在,指望不上了!”顾远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他们父子在逼我!逼我亮出所有底牌,逼我在石洲流干最后一滴血,他们好来捡便宜!做梦!”

他猛地一掌拍在沙盘边缘,震得上面的模型簌簌发抖:“原计划,废了!醉生梦死的戏,不用演了!演给谁看?契丹人不来了!李存勖的刀却还在!”

“墨罕!晁豪!”顾远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射向两位老将,“立即!马上!传我帅令!所有赤磷卫,无论核心外围,即刻解除‘享乐’状态!钱财美女,就当是提前过年,发过饷了!从现在起,石洲进入一级战备!所有懈怠者、违令者、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带着浓烈的血腥气,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这意味着,外围那些沉溺享乐、本就被视为弃子的赤磷卫,瞬间失去了最后的缓冲,他们的放纵不再是惑敌的烟雾,而是随时可能被军法处斩的催命符!残酷,但别无选择。

“钱财、核心技术图谱、珍稀药材,按原计划加紧搜罗、分装、隐藏!随时准备转移!这步不变!同时,拿出部分不主要的,给耶律德光,这头小狼崽子必须先喂他吃些好的。” 顾远看向何佳俊。何佳俊默默点头,镜片后的目光冰冷依旧,但指尖却微微颤抖。

“接下来,”顾远的声音陡然变得诡异而充满一种荒诞的悲怆,“我们演一场新戏!一场…‘荒诞主上与忠心下属’的戏!”

众人愕然抬头,不明所以。

顾远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扭曲的笑容,目光却冰冷刺骨:“我!顾远!从今日起,将彻底变成一个被温柔乡掏空了灵魂、被酒色迷昏了头脑的…昏聩之王!我会沉醉于苏婉娘的美色,对她言听计从,甚至…为了她,荒废军政,苛待旧人!我会变得多疑、昏聩、不可理喻!”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残忍的指令:“而你们!我的‘忠臣良将’!你们要做的就是——苦苦支撑石洲的运转!在我这个‘昏主’的荒唐命令下,勉力维持!你们会因我的‘昏聩’而痛苦!会因我的‘苛待’而愤怒!你们会在公开场合与我争执!甚至…爆发激烈的冲突!让所有人,尤其是李存勖的暗桩和范文塞进来的那三个‘眼睛’看到——石洲,因为我的堕落和你们的‘忠谏’,正陷入巨大的内耗和分裂!这座城,从内部开始腐烂了!这才是李存勖最想看到的!也是我们争取时间、麻痹敌人、暗中积蓄力量、等待契丹那边可能出现的转机,这虽然渺茫,只能是唯一办法!”

书房内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被这个疯狂、悲怆、近乎自虐的计划惊呆了。这意味着顾远要亲手将自己钉在昏聩好色的耻辱柱上,承受千夫所指!意味着他要彻底牺牲自己的名誉和形象!更意味着…他要利用苏婉娘,更要…彻底地、公开地伤害乔清洛!让所有人看到,他为了新欢,是如何冷落、苛待那个为他付出一切、正怀着他骨肉的发妻!

“少主!这…这对夫人…” 墨罕这个铁打的汉子,声音都哽咽了,他无法想象乔清洛如何承受这样的公开羞辱和心碎。

晁豪双目赤红,噗通一声跪下:“少主!末将…末将宁愿带兄弟们杀出条血路!也不愿看您…看夫人受此…”

邹野紧紧咬着牙关,拳头捏得发白,他刚经历了与史迦的分离,更能体会这种生离死别般的痛苦。

左耀,何佳俊沉默着,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们内心的巨大波澜。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带着不忍和哀求,投向了银兰。她是唯一能接近乔清洛,也最清楚乔清洛对顾远有多重要的人。

银兰的身体,在顾远说出这个计划的瞬间,便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僵了。她一直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清冷的面容上血色尽褪。当顾远提到要“沉醉苏婉娘”、“苛待旧人(乔清洛)”时,她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出巨大的痛苦、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哀伤。她看着顾远,这个她发誓效忠、并因守护大秘密而更添复杂羁绊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为了保全他们而不得不将自己碾碎成齑粉的疯狂…

晶莹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从银兰那双清冷绝伦的眼眸中滚落!没有哭声,只有无声的泪流满面。那泪水划过她苍白的脸颊,如同冰晶碎裂,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和绝望。她不是为了自己而哭,是为了那个被她暗中守护、此刻却注定要被心爱之人亲手推入深渊的乔清洛!是为了那个远在暗处、与母亲命运何其相似的人!更是为了眼前这个正将自己灵魂献祭于乱世熔炉的男人!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声音却哽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破碎的、带着泣音的低问:“顾帅…您…您是要用夫人的心碎…去…去麻痹那些眼睛吗?”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剖开了顾远强装的冷酷,也刺穿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顾远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没有回答银兰的问题。他只是死死地、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避开了银兰那饱含泪水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将脸转向窗外那片阴沉压抑的天空。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这沉默,就是最残忍的答案……

书房内,炭火依旧噼啪作响,却再也无法带来一丝暖意。绝望如同实质的冰霜,冻结了空气,冻结了时间,也冻结了每一个人的心。权谋的绞索已勒紧了咽喉,而顾远选择的这个破局之路,注定是一条淌着自己和爱人鲜血的荆棘绝路。石洲的毁灭倒计时并未停止,只是换上了更加荒诞、更加残酷的剧本……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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