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石洲城被一层灰蓝的薄纱笼罩,王府各处次第亮起了灯火。听雨轩内,烛光摇曳,映照着苏婉娘略显苍白却异常沉静的侧脸。
春杏已经退下,屋内只剩下她一人。白天的惊涛骇浪——乔清洛的关怀、顾远那番颠覆乾坤的言论、以及那顿打破一切礼教束缚的狼吞虎咽——仿佛还在她脑海中轰鸣。身体的饱足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虚和迷茫。
父母…小弟…这个念头像幽灵般再次浮现。乔清洛白天的安抚犹在耳边:“放心,有姐姐在呢。”顾远那句带着敷衍的“明天就放”似乎也成了定心丸。可不知为何,经历了思想上的巨大冲击后,苏婉娘心底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反而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直觉的不安所取代。春杏傍晚送点心时,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疲惫,问道:“春杏…王爷王妃…可有说我父母小弟…如何了?真的…放他们走了吗?”
春杏心头一紧,面上却努力维持着自然,按照乔清洛的吩咐,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回答:“苏姨娘放心!奴婢听前院的人说,大人下令放人了!您那父母和弟弟啊,怕大人怕得要死,据说刚出王府大门,就头也不回地往汾州方向跑了!那叫一个快,生怕大人反悔似的!”她说完,还故作夸张地拍了拍胸口,“这下好了,您总算不用再为他们担惊受怕了。”
她紧张地观察着苏婉娘的反应,准备着如果对方追问细节,该如何继续圆这个谎。
然而,苏婉娘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苏婉娘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激动或释然的表情,甚至连追问“他们可有受伤?”“盘缠够不够?”这样的话都没有。她那双曾经总是盛满对亲人担忧的眸子,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泛着一点微澜。沉默了片刻,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没事就好。”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这反常的平静让春杏暗暗心惊,却也松了口气。看来,王爷那番“破茧”的言论,效果比想象中更猛烈。苏婉娘似乎真的开始从那个名为“孝道”的沉重枷锁中挣脱出来,不再执着于那三个带给她无尽痛苦的“亲人”。只是,这份挣脱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一种更深的孤寂和自怜。
春杏告退后,苏婉娘独自坐在昏黄的烛光下。偌大的王府,雕梁画栋,仆从如云,可她感觉自己像一个突兀闯入的局外人。名义上是王爷的贵妾,是这府邸的主子之一。可自踏入王府以来,她看到的是什么?是王爷眼中只有王妃乔清洛的炽热光芒,是王妃面对王爷时那毫无保留的娇嗔与依赖。他们自成一体,坚不可摧,仿佛这世间再无人能插入其中。而她苏婉娘,不过是政治联姻的一个符号,一个被塞进听雨轩的、可有可无的影子。
一股强烈的不甘如同藤蔓般从心底滋生、缠绕。她苏婉娘,也曾是活生生的人,也曾有过憧憬和向往!郭从逊死了,她预感到:父母和小弟可能……真的可能也死了,都死了……。过去的一切都成了废墟,难道她就要在这废墟上,做一个无声无息、等待施舍的可怜虫,直到老死吗?
不!她要为自己活一次!哪怕只是证明,她苏婉娘并非一无是处!
一股莫名的冲动攫住了她。她想做点什么!做点能表达心意、证明价值的事情。干活?府里的丫鬟仆役哪个不比她这个从小被圈养的“小姐”强壮麻利?洗衣洒扫?她笨手笨脚,徒增笑话。
蓦地,一个念头如同火花般闪现——做饭!
她记得幼时,府里的厨娘张妈手艺极好,总有些新奇的点心。她曾偷偷溜进厨房,好奇地看张妈揉面、调馅,被那氤氲的香气和创造美味的奇妙过程深深吸引。她缠着张妈学了几手,虽然很快就被母亲发现,斥责她“苏府小姐竟学这下贱活计!自甘堕落!”,还被罚跪祠堂,但那些关于烹饪的点滴记忆,却深埋心底。
王妃娘娘出身商贾,据说从不曾下厨。王爷虽是契丹人,精通武艺和权谋,甚至学问渊博,但毕竟是男子,又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想来对庖厨之事也是不屑一顾的吧?她完全不知道顾远曾为坐月子的乔清洛亲自炖鸡汤的往事。而自己,正好有一点点“偷师”来的手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火燎原。她要亲手做一道美食,感谢王妃娘娘今日的关怀和开导,也感谢王爷…虽然他的言论血腥可怕,但毕竟…点醒了她。更要证明,她苏婉娘,并非只会哭泣和顺从的废物!
目标锁定:她要重现记忆深处最温暖的味道——洛阳的一道特色面食,“浆面条”。那是她为数不多感到快乐的童年记忆里,张妈偷偷塞给她的一碗。酸香开胃,带着独特的豆香和芝麻酱的醇厚。
决心已定,苏婉娘深吸一口气,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气,走向王府的后厨。
后厨此刻正是晚膳准备的尾声,一片热火朝天。巨大的灶台火焰熊熊,大锅里炖煮着香气浓郁的肉食,那显然是顾远偏爱的北方风味,另一侧案板上,厨娘们正麻利地擀着面条、包着馄饨,那显然是乔清洛喜欢的石洲面食。油烟缭绕,人声鼎沸。
苏婉娘的突然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滚油锅。喧闹的后厨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讶地看着这位衣着素净、面容苍白却带着一股奇异决绝之气的苏姨娘。
“苏…苏姨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地方油烟重,别污了您的衣裳。”后厨管事王妈是个精干的中年妇人,连忙上前,赔着小心问道。府里规矩虽不似别处森严,但主子突然驾临厨房,总归是件稀罕事。
苏婉娘强压下心头的紧张,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挺直了腰板,学着乔清洛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王管事,劳烦给我一个空闲的灶台和一套锅具。我…我想亲自下厨,做点东西给王爷王妃尝尝。”她特意强调了“王爷王妃”。
王妈和周围的厨娘伙夫们面面相觑,都有些懵。主子下厨?虽说顾大人确实曾在夫人产后亲自炖过汤,但那毕竟是特殊情况,夫人是心头肉。这位新来的苏姨娘…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王妈面露难色,“姨娘,这厨房杂乱,烟熏火燎的,怕是不妥。您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奴婢们立刻给您做便是。”
“不!”苏婉娘语气坚决,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意味,“我就要自己做!放心,我不会妨碍你们。只需一个小灶,一些寻常的食材:绿豆面粉、黄豆浆、芝麻酱、芹菜、胡萝卜丁、盐、香油即可。”她报出了记忆中“浆面条”所需的材料。
众人一听,更是面面相觑。绿豆面粉?黄豆浆?还要芝麻酱?这组合听着就古怪!石洲厨房的储备,主要是白面、小米、各种肉类、本地蔬菜。绿豆有,但多是煮汤或做绿豆糕,磨成面粉极少。黄豆浆?那是做豆腐用的,谁拿来做面?芝麻酱倒是有,可那是拌凉菜或蘸肉吃的调料啊!
“姨娘,您说的这…这像是洛阳那边的吃食?”一个见多识广的老伙夫迟疑着开口,“咱们这儿…没做过啊。绿豆面粉倒是有,黄豆浆现磨也快,可这做法…怕是…”
“我会做!”苏婉娘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虽然她心虚得要命,“我在洛阳时学过!保证没问题!你们只管给我备齐材料便是!”她不想再听任何质疑,生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泄掉。
王妈看着苏婉娘那倔强又带着点可怜的眼神,又想起府里确实没有明文禁止主子下厨,毕竟顾大人开了先例,加上这位苏姨娘身份特殊,虽不受宠,但毕竟是王爷名义上的妾室,得罪不起。她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既然姨娘坚持…小翠,把最边上那个小灶收拾出来!老赵,去磨点绿豆粉和新鲜豆浆!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别围着了!”
众人虽然满腹狐疑,但也只能照办。很快,一个小灶台清理出来,苏婉娘要的食材也备齐了。厨娘们一边忙着自己的活计,一边忍不住偷偷往这边瞄。
苏婉娘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上战场。她挽起袖子,这个动作又引来几道惊异的目光,回忆着张妈模糊的步骤。先是将绿豆面粉倒入盆中,加水…水似乎多了点,面糊稀得不成形。她手忙脚乱地又加粉…结果又太干了。好不容易调成勉强能流动的糊状,又该加豆浆了…豆浆的温度似乎不对?该是温的还是滚的?她记不清了!不管了,一股脑倒进去搅拌!锅里顿时一片浑浊。
接着是煮面条。她选的是府里现成的细面,本该等水开再下。可她心慌意乱,水刚冒泡就丢了进去,结果面条很快粘成了一坨。她赶紧用筷子搅,结果越搅越烂。
芝麻酱该用香油澥开?她倒了一大勺香油,芝麻酱却澥得过于稀薄,香气也怪怪的。配菜的芹菜丁、胡萝卜丁切得大小不一,匆匆丢进那锅越来越浑浊、散发着奇怪豆腥气的“浆汤”里…
整个过程中,旁边的厨娘看得心惊肉跳。一个年轻的忍不住小声提醒:“姨娘,这浆…好像有点糊底了?火是不是太大了?” “姨娘,芝麻酱是不是放太多了?味儿有点冲…” “姨娘,面条…好像煮过头了,捞不起来了…”
苏婉娘正被油烟熏得满脸通红,额头冒汗,手忙脚乱,听到这些“干扰”,一股无名火和强烈的自尊心涌上来。她头也不抬,语气生硬地回道:“没事!我知道!洛阳浆面条就是这个做法!你们不懂就别乱说!肯定没问题的!”
众人见她如此固执,又搬出“洛阳特色”的名头,加上她姨娘的身份,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只是互相交换着忧心忡忡的眼神。那锅里散发出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终于,在苏婉娘自我感觉“大功告成”的忙碌后,一盆热气腾腾、颜色深褐、汤汁粘稠、面条几乎化在汤里、飘着可疑油花和芹菜胡萝卜丁的“浆面条”出锅了。
苏婉娘看着自己的“杰作”,闻着那混合着豆腥、焦糊、过浓芝麻酱的复杂气味,心里其实也打起了鼓。这…似乎和张妈做的不太一样?颜色深了好多,香味也怪怪的。她拿起小勺,舀了一点点汤,鼓起勇气尝了一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酸?不是正常的发酵酸,带着一股馊味!咸?齁得发苦!芝麻酱的香被一种焦糊味和豆腥气完全掩盖!面条更是软烂如泥,毫无口感!
苏婉娘眉头紧锁,差点当场吐出来。她强忍着咽了下去,心里凉了半截。怎么会这样?!明明步骤…好像没错啊?难道是食材不同?水质问题?还是自己记错了?她看着周围厨娘们躲闪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羞耻感涌上心头。
不行!不能放弃!这代表着自己的心意!而且…也许是自己最近没好好吃饭,中午那顿王府美食把胃口养刁了?或者,洛阳口味本就如此?王爷王妃没吃过,说不定觉得新奇呢?她努力说服着自己,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虽然那笑比哭还难看,对王妈说:“好了,麻烦…麻烦把这个送到正院去吧。给王爷王妃尝尝鲜,就说…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特意强调“心意”,希望能挽回一点印象分。
王妈看着那盆卖相味道都一言难尽的“面”,脸都快皱成苦瓜了。她还想挣扎一下:“姨娘…这…要不要再…再调整一下?或者…您先尝尝?” 她暗示得很明显了。
“不用!”苏婉娘断然拒绝,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固执,“我尝过了!就是这个味道!快送去!凉了就不好了!” 她怕再犹豫一秒,自己就会崩溃。
王妈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指挥一个小丫鬟,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盆“心意”,像捧着什么危险品一样,送往正院。心里祈祷着:王爷王妃千万别动怒,要怪就怪苏姨娘吧!我们可提醒过了!
正院里,烛火通明,气氛温馨。顾远难得处理完公务早些回来,正和乔清洛一起用晚膳。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菜肴:一道红焖羊肉香气扑鼻,那是顾远的最爱,一道清蒸鲈鱼鲜嫩诱人,几碟清爽的时蔬小炒,还有一小盆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虾仁馄饨,乔清洛想吃特意点的。主食则是两碗雪白的粳米饭。
夫妻二人刚坐下,正准备动筷。一个小丫鬟端着那盆苏婉娘的“浆面条”进来了,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王爷,王妃…这是…苏姨娘亲手做的…说是…一点心意…让奴婢送来…”
乔清洛和顾远根本没听清她的耳语,他们二人都是一愣。乔清洛看向那盆颜色深褐、汤汁浓稠、卖相实在不敢恭维的面条,又看看顾远,眼中带着询问:夫君,你让做的?想吃面了?
顾远也皱了下眉,以为是乔清洛点的什么新奇玩意,毕竟她有时会突发奇想尝试些没吃过的。他朝乔清洛投去一个“你又搞什么名堂”的眼神。
两人都默契地以为对方点的。顾远心想:清洛大概是想换换口味?这面看着…是有点特色(虽然只是丑的特色)。乔清洛心想:夫君今天中午看我爱吃米饭?晚上想吃面了?可这面…看着不像府里厨娘的手艺啊?怪怪的。
本着不浪费和给对方“面子”的原则,夫妻俩都没问,各自拿起筷子,不约而同地伸向了那盆“浆面条”。
顾远行军打仗,茹毛饮血的日子都经历过,对食物的味道阈值极高。他夹起一筷子糊状的面条,送入口中。咀嚼了两下,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味道…很怪。酸得发涩,咸得发苦,豆腥味混合着焦糊气和过重的芝麻酱味,面条毫无嚼劲。算不上好吃,甚至可以说难吃。但在他尝来,也并非完全无法下咽,权当是某种“地方特色”的古怪风味吧。他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没说什么,又夹了一筷子。
乔清洛可就惨了!她从小锦衣玉食,父亲乔太公虽是盐枭出身,尤其在发现她聪慧异常后很宠溺这个女儿,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过她。她可以说是尝遍南北美食,舌头刁得很。
当那口混合着怪异味道的面条进入口中时,乔清洛的味蕾瞬间遭到了毁灭性打击!那酸馊味直冲天灵盖!咸苦味灼烧着喉咙!粘腻软烂的口感更是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想吐出来!但强大的自制力和对“夫君点的”这个认知的维护,让她死死咬住了牙关,硬生生把那口恐怖的面食咽了下去!整张小脸瞬间憋得通红,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疙瘩,眼中甚至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
她飞快地放下筷子,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水,试图冲淡口中那可怕的味道,然后立刻把筷子伸向那盘清蒸鲩鱼,夹了一大块鲜嫩的鱼肉塞进嘴里,仿佛那是救命稻草。
顾远一直留意着爱妻,将她那一系列痛苦的小表情尽收眼底。他放下筷子,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故意拖长了调子问:“哟,我的小女诸葛,今天这是怎么了?点菜掉进狼窝了?还是想尝试点没吃过的‘新奇’面食,结果…尝试失败,英勇就义了?” 他指了指那盆面,语气调侃。
乔清洛好不容易压下了那股恶心感,听到顾远的话,委屈得差点跳起来。她杏眼圆睁,指着那盆面,声音都带了哭腔:“什么我点的?!顾远!你少诬赖好人!我今天看你中午那么爱吃米饭,点的就是米饭!这…这盆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面,明明是你点的!你想吃面了是不是?!还怪我?!” 她气得直呼其名。
顾远愣住了:“我点的?我什么时候管过点菜?府里膳食不都是你一手安排吗?这不是你点的,那还能是谁?” 他仔细看了看那盆面,也皱紧了眉头,“再说了,这味道…确实比府里平常做的差远了。怎么回事?”
他语气中的一丝不悦和疑惑,立刻让乔清洛意识到可能真不是他点的。她也是一头雾水:“对啊!不是我点的!我点的馄饨还在桌上呢!那这盆面…”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问和一丝被愚弄的不快。顾远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他历来惯有的冷峻和威严。他猛地一拍桌子 虽力道不大,但气势十足,沉声道:“来人!把后厨管事给我叫来!”
王府的效率极高。不到片刻,后厨管事王妈就战战兢兢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冷汗涔涔:“王爷息怒!王妃息怒!”
顾远指着桌上那盆“浆面条”,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王管事,本王问你,这是什么东西?谁做的?谁让你们端上来的?嗯?” 他目光锐利如刀,“本王记得王妃今日并未点此物!本王也从未吩咐过!是你们后厨自作主张,还是有人玩忽职守,开始拿这等粗劣之物糊弄主子了?!把做这个猪食的狂徒,给我找出来!拖后院抽二十鞭子以儆效尤,下次再犯,我让赤磷卫吊起来抽他一百马鞭!听到了吗?”
王妈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王爷饶命!王妃饶命!奴婢万万不敢!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糊弄主子啊!这…这面…” 她急得舌头打结。眼看顾远眼神越来越冷,戾气开始凝聚,她心一横,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回王爷!这面…这面是…是听雨轩的苏姨娘亲手做的啊!”
“苏姨娘?” 顾远和乔清洛同时失声,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是苏姨娘!”王妈连忙解释,“傍晚时分,苏姨娘突然来了后厨,非要一个灶台,说要亲手做一道洛阳特色面食给王爷王妃尝尝,说是…是她的一点心意!奴婢们劝过,说没做过,怕不合口味。可苏姨娘很坚持,说她学过,肯定没问题!奴婢们…奴婢们碍于姨娘的身份,不敢强行阻拦…而且…而且苏姨娘做好后,自己也尝了一口,说没问题…奴婢们想着是姨娘亲手做的‘心意’,她也尝了,又是主子…就…就斗胆端上来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王爷王妃开恩!” 王妈磕头如捣蒜。
真相大白!
顾远先是错愕,随即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夹杂着对食物难吃的烦躁涌上心头,脱口骂道:“蠢货!自作聪明!洛阳菜本王又不是没吃过!‘浆面条’虽算不上多精致,但也绝不是这个猪食味道!她这叫学过?这叫没问题?简直是糟蹋粮食!” 他越想越气,尤其想到清洛刚才那痛苦的表情,更是火冒三丈,“来人!去听雨轩…”
“哎呀夫君!”乔清洛连忙起身,一把拉住顾远的手臂,声音又软又甜,带着撒娇和安抚,“好了好了!消消气!多大点事嘛!” 她一边说,一边给顾远顺气,漂亮的杏眼眨呀眨,“你看,难得婉娘妹妹有这份心嘛!她今天刚被你那番大道理‘说服’得七荤八素(她特意加重了‘说服’二字),想表达谢意,又觉得自己能做的有限,才想到下厨。虽然…虽然这成果是‘惊世骇俗’了点,” 她瞥了一眼那盆面,做了个夸张的嫌弃表情,“但这份笨拙的心意,总归是好的呀!”
她凑近顾远,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俏皮:“而且,我听春杏说啦,婉娘妹妹现在可不一样了!不再像个疯子一样整天寻死觅活地念叨她父母小弟了!看来夫君你那番‘醍醐灌顶’,是真的把她‘说服’了呢!” 她特意又强调了一遍“说服”,眼神促狭地看着顾远。
顾远被爱妻这么一哄一劝,满腔的怒火顿时消了大半。听到乔清洛说苏婉娘不再纠缠父母的事,他心中也是一动,这倒是个好消息,省了他编谎的麻烦。再看乔清洛那娇俏可人的模样,故意强调“说服”,他心思一转,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坏笑。
他顺势搂住乔清洛的纤腰,将她拉近,低下头,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暧昧地低语道:“是‘说服’…还是‘睡服’啊?嗯?我的小女诸葛,你这用词…很值得推敲嘛…” 他故意把“睡服”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调戏。
乔清洛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等她看到顾远眼中那促狭的笑意和故意模仿打呼噜的滑稽样子(暗示“睡”),瞬间明白了这个同音谐梗!白皙的脸颊“腾”地飞起两朵红云,一直染到耳根!她又羞又恼,粉拳如雨点般砸在顾远结实的胸膛上:“顾远!你…你个坏蛋!大流氓!青天白日的…不,黑灯瞎火的也不许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 她羞得语无伦次,下手却一点不重,更像是撒娇。
顾远哈哈大笑,任由她捶打,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低头在她发间偷了个香。夫妻俩笑闹成一团,刚才因那盆“黑暗料理”带来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王妈还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听着头顶传来的打情骂俏声,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顾远挥挥手,对王妈道:“行了,起来吧。此事…看在你如实禀报的份上,也看在王妃求情的份上,就算了。那盆‘心意’…端下去喂狗吧。以后苏姨娘若再去厨房…你们看着点,别让她把厨房点了就行。下去吧。”
“谢王爷!谢王妃!”王妈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起身,指挥小丫鬟赶紧把那盆祸害端走。
风波平息,夫妻俩重新坐回饭桌,继续温馨的晚餐。乔清洛胃口似乎特别好,也许是刚才那口“毒药”激发了食欲,她吃了不少红焖羊肉和馄饨。顾远看着她吃得香甜,心情也越发愉悦,不断给她夹菜。
然而,吃着吃着,乔清洛的筷子突然顿住了。她脸色微微一变,眉头轻轻蹙起,抬手捂住了嘴。
“怎么了?”顾远立刻察觉,关切地问。
乔清洛摇摇头,刚想说“没事”,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她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快步冲到旁边的痰盂旁,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虽然没吐出什么实质东西,但那难受的样子看得顾远心惊肉跳!
“清洛!”顾远脸色大变,瞬间冲到乔清洛身边,一手扶住她,一手轻拍她的后背,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怎么回事?是不是刚才那口怪面吃坏了?还是羊肉太腻了?” 他眼中戾气一闪,几乎立刻就要下令再把后厨的人叫来问罪。
乔清洛干呕了几下,稍微缓过来一点,脸色有些发白,她虚弱地摆摆手:“不…不是…应该不是吃坏了…” 她靠在顾远怀里,缓了口气,有些不确定地低语,“好像…这两天一直有点反胃…我还以为是天气转凉的缘故…”
顾远的心猛地一沉!反胃?他立刻想到了最坏的可能!难道是中了什么暗算?还是什么旧疾复发?他不敢怠慢,厉声朝门外吼道:“快!立刻去把府里的刘郎中给本王叫来!快!”
整个正院瞬间被紧张的气氛笼罩。侍女们大气不敢出,脚步匆匆。很快,府里医术最好的刘郎中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快!给王妃看看!”顾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他小心地将乔清洛扶到软榻上躺好。
刘郎中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请脉。他屏息凝神,手指搭在乔清洛纤细的手腕上,仔细感受着那寸关尺间的细微跳动。顾远站在一旁,如同一尊煞神,目光紧紧锁定郎中的表情,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
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漫长。终于,刘郎中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收回手,对着顾远和乔清洛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娘娘这是喜脉啊!脉象圆滑如珠,往来流利,应指有力,是滑脉无疑!依脉象看,应是有月余的身孕了!恭喜王爷又要添丁了!”
“喜脉?!”顾远愣住了,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猛地看向软榻上的乔清洛。
乔清洛也是先是一呆,随即,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般在她眼中炸开!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脸上瞬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之前的虚弱一扫而空,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真的?!刘郎中,是真的吗?!我…我又有了?!” 她猛地想起,“啊!怪不得!我说月信怎么迟迟没来!我还以为是这段时间忧思过重…原来是这个小家伙来了!是我们的孩子!??儿要有弟弟妹妹啦!” 她激动地看向顾远。
顾远此刻才从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中回过神来!那素来冷峻如冰封的面容,如同春阳融雪般,绽开了一个极其灿烂、甚至有些傻气的笑容!他猛地一步上前,半跪在软榻前,小心翼翼地握住乔清洛的手,仿佛捧着稀世珍宝,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清洛!清洛!太好了!我们有孩子了!我们又有孩子了!??儿要有弟弟了!” 巨大的喜悦冲刷着他,什么权谋算计,什么乱世纷争,在这一刻都被这纯粹的幸福所取代。
他伸出手,想摸摸乔清洛的肚子,又怕惊扰了里面脆弱的小生命,动作笨拙而珍重。
乔清洛看着他这副傻乎乎的样子,心里甜得像灌了蜜,她故意皱起小鼻子,哼了一声,捏了捏顾远的脸颊:“哼!看把你乐的!怎么,就敢肯定是弟弟?万一是妹妹呢?你不喜欢女儿?”
顾远连忙摇头,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喜欢!当然喜欢!只要是你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喜欢!都当眼珠子疼!” 他低头,将耳朵轻轻贴在乔清洛的小腹上,仿佛想听听里面的动静,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无论是弟弟妹妹,一定都和??儿一样,聪明伶俐,像他娘亲!”
乔清洛被他逗笑了,揉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娇嗔道:“哼,那可不一定!??儿像我,乖巧懂事!肚子里这个嘛…”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瞥了顾远一眼,“说不定像他爹,是个小坏蛋!尤其是你这个老是没个正经、满嘴‘睡服’的大坏蛋!等??儿再大些,我就告诉他,他爹是怎么欺负他娘的!让他帮我一起对付你这个坏爹爹!”
顾远哈哈大笑,抬起头,捏了捏乔清洛的鼻尖:“好啊!那本王就等着,看你们娘俩能出什么招!小心到时候??儿学我扮鬼脸,我帮他一起气你!” 他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儿女绕膝、其乐融融的场景。
夫妻俩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打情骂俏,甜蜜的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刘郎中和侍女们都识趣地退了出去,将这温馨的时刻留给这对即将再次为人父母的夫妻。
夜深人静,顾远小心地拥着乔清洛躺在床上。乔清洛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填满。然而,一丝隐忧还是悄悄爬上了心头。她想起苏婉娘,想起这乱糟糟的局势。
她转过身,面对着顾远,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口画着圈,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依赖:“夫君…我…我有了身孕,接下来几个月,怕是…怕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好好陪你了…你会不会…觉得闷?会不会…讨厌我?或者…想去找婉娘妹妹…” 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怀孕女子特有的敏感和不安。虽然她知道顾远对自己的心意,但苏婉娘的存在,以及她今晚“笨拙的心意”,还是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微澜。
顾远闻言,立刻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傻瓜,说什么胡话!”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我顾远此生有你,有??儿,有我们即将到来的孩儿,便是最大的圆满!其他人,不过浮云。你安心养胎,什么都不用想。我若觉得闷,就多陪陪你和孩子,或者去校场练练刀。苏婉娘那边…她安分守己便罢,若再有今晚这等‘心意’…” 他想到那盆面,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还是免了。我的小女诸葛,你只管好好照顾自己,给我再生个大胖小子或者漂亮闺女,就是对我最大的心意了。”
听着他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承诺,乔清洛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消散了。她满足地喟叹一声,将脸深深埋进他怀里,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沉沉睡去。
顾远拥着怀中的娇妻,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目光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力量。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下一地银辉。石洲城在夜色中沉寂,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顾远,此刻全然未曾预料到,这乱世的旋涡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诡谲。他这即将到来的第二子,其降生之路,竟会如此的血雨腥风,波谲云诡,甚至差点将他所珍视的一切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命运的阴影,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蔓延开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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