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的晨雾还没散尽，囡宝庄园的玫瑰沾着露水，像被撒了层碎钻。
卜勋穿着熨帖的西装，把一把黄铜钥匙递给米娅，钥匙柄上刻着朵极小的玫瑰，是二十年前她亲手画的图案：“庄园地窖新增了时光舱，按您当年在设计图上画的样子做的，连通风口的雕花都是复刻的老款。”
米娅握着钥匙走向地窖，金属在掌心沁出凉意。
旋转钥匙时，厚重的舱门发出沉闷的嗡鸣，缓缓向两侧滑开，暖黄色的灯光从舱内漫出来，照亮了陈列架上的物件——
左边的丝绒托里放着条粉色发带，缎面上还留着块浅褐色的污渍，是当年她在酒窖偷喝果酒时，被陆霆骁追着跑，不小心蹭到的酒渍；中间的玻璃罩里，是只磨破了边的黑色护腕，尼龙面料上还沾着点干涸的草屑，米娅认得，那是陆霆骁在军事基地最后一次考核时戴的，他说“磨破了才证明用了心”；最右边的相框里压着两张电影票根，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皱，字迹却还能看清——是十年前那场没看完的午夜场，他们刚坐了十分钟就接到紧急任务，陆霆骁把伞全遮在她头上，自己半边肩膀湿透，票根却被他小心地夹在记事本里。
而陈列架最中央，悬着个剔透的水晶盒。盒内没有氧气，却开着一朵永不凋谢的红玫瑰，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蓝光——那是用方舟计划的能源技术凝固的，正是二十年前陆霆骁用军刀削去刺，递给她的那一支，连花茎上那点他被扎出的血珠痕迹，都被完整地保留下来。
“妈妈快看！”莉娜的声音从地窖口传来，小姑娘举着望远镜，小脸红扑扑的，“天上有好多会飞的星星！”
米娅走出地窖，顺着女儿指的方向抬头。
广城的晨雾已经散开，湛蓝的天空上，囡宝集团的无人机群正组成巨大的双月图腾，左边的月亮弯弯如钩，右边的钻石镶着金边，正是王室徽章上的纹样。更巧妙的是，每一架无人机的机身上都涂装着细碎的珠宝纹路，红宝石的星点、蓝宝石的弧线、珍珠的光晕，拼在一起像把撒向天空的珠宝盒，连阳光照在上面都变成了七彩的。
“是用王室珠宝库的纹样数据库编的程序。”卜勋站在旁边，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莉娜说要给您个惊喜，昨晚缠着我改了三个小时的飞行轨迹。”
阿尔瓦走过来，伸手替米娅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擦过她耳后的肌肤：“陆霆珏刚才发消息，说津南那边的无人机也升空了，在北边的天空拼了个‘平安’。”
米娅望着天上的双月图腾，忽然想起时光舱里的那些物件。
原来所谓时光，从不是单向流逝的河——当年落下的发带，如今被小心收藏；磨破的护腕，成了岁月里的勋章；被雨水泡皱的票根，长出了漫天的星辰。
而那朵用能源凝固的玫瑰，早就在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开成了彼此生命里永不褪色的风景。
莉娜突然指着天空拍手：“妈妈你看！月亮在眨眼睛！”米娅仔细一看，无人机组成的月轮上，果然有几颗“星星”在规律地闪烁，像谁在天上眨着眼睛。
卜勋笑着解释：“是卢卡斯加的代码，说要让月亮像他爸爸看他妈妈时那样……”话没说完，就被阿尔瓦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肩膀。
晨风吹过庄园，带着玫瑰的香气，也带着远处城市苏醒的喧嚣。
米娅握紧掌心的黄铜钥匙，金属的凉意里仿佛藏着时光的温度，她知道，无论走多远，总有这样一个地方，替他们把所有珍贵的瞬间，都酿成了永恒。
在华国已经待了整整一个星期，沙岛国那边的情况却愈发紧迫起来。无论是政府方面还是米娅的银辉集团，都在不断催促他们尽快返回。
米娅的外公梅震宇和外婆黛丽莎，也就是在华国被人们亲切地称为梅莎的这对夫妇，在米娅成功清除沙岛国的反对派，并击退了洛林国与东联邦共和国的侵略之后，终于接回了沙岛国。
黛丽莎作为沙岛国王室真正的王储，她本应继承王位，但她却毫不贪恋权力，毅然决然地将王位禅让给了她的弟弟查尔斯王储。在沙岛国民众的心中，黛丽莎是一个品格高洁、令人敬仰的人。
这次米娅能在华国逗留多日，也因为有外公外婆在王室坐镇，那气势，不输沙岛国历代王储。
回到京城，米娅就住进了锦山别墅。父母已经退休，住进了锦山别墅的一号楼。
秦老爷子和陆老爷子，在两年前已经过世，两人的墓地就在锦山别墅区的山腰上。自从来锦山，两位老爷子就喜欢上了这里，每天钓鱼，下棋，种花，采摘水果，生活充实快乐。陆老爷子也对家里的变故，没有了执念，释然了。
锦山别墅区的晨雾像层薄纱，把青石台阶裹得湿漉漉的。
米娅牵着莉娜的手往上走，鞋跟踩在台阶上，惊起几片沾着露水的落叶。
台阶两侧的蓝莓丛长得比人还高，深绿的叶片间藏着几颗青紫色的果实，是秦老爷子生前亲手栽的，当年他总说“等结果了，给重孙辈当零嘴”，如今果然郁郁葱葱，连枝条都快伸到台阶中央了。
阿尔瓦走在最后，军靴踏过台阶时发出沉稳的声响。他手里拎着两坛酒，土陶坛子裹着红绸布，一坛是秦家窖藏的女儿红，泥封上还留着秦老爷子的指印；另一坛是陆家的百年老窖，酒坛上的铜环被岁月磨得发亮，是陆霆骁当年从老宅地窖里翻出来的，说“等孩子们懂事了，带他们给爷爷们敬酒”。
莉娜的小手被妈妈攥在掌心，另一只手提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香烛和纸钱。平日里跳脱的小公主此刻抿着嘴，小脸上没了半分嘻哈气，连脚步都放得轻轻的——来的路上，米娅给她讲了两位太爷爷的故事：秦老爷子当年在战场上背着陆老爷子跑了三里地，陆老爷子后来把救命的药让给了发着高烧的秦老爷子，两个老头吵了一辈子，也护了一辈子，最后连墓碑都要并排立在这能看见蓝莓丛的地方。
卢卡斯走在妹妹的身侧，比父亲稍稍低一点的的身材，挺得笔直。
他从背包里取出个巴掌大的全息投影仪，蹲在两座墓碑之间的空地上摆放好。投影仪启动时发出轻微的嗡鸣，一道蓝光刺破晨雾，在墓碑前展开片虚拟的庭院。
秦老爷子的影像穿着藏青色长衫，陆老爷子则是一身旧式军装，两人坐在虚拟的石凳上，面前摆着副象棋，棋盘上的棋子泛着温润的光，像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
“将军。”影像里的秦老爷子捏着棋子落下，声音带着点得意的沙哑，眼角的皱纹挤成两道沟壑，转头冲台阶上的孩子们眨了眨眼，“莉娜丫头，太爷爷赢了，有奖励不？”
陆老爷子的影像拍了下石桌，爽朗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老东西，在重孙面前也不知道让让我！”他抬手指向卢卡斯，“小子，你爷爷当年跟我学下棋，输得哭鼻子呢——”
莉娜突然松开妈妈的手，从纸袋里掏出支香，学着大人的样子在烛火上点燃，举到胸前深深鞠了三躬。
烟雾缭绕中，她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太爷爷，妈妈说你们是英雄，莉娜以后也会像你们一样勇敢。”香灰落在地上时，她又把带来的蓝莓干撒在墓碑前，“这是你们种的蓝莓做的，甜的。”
卢卡斯伸手调整了下投影仪的角度，让两位老爷子的影像能更清楚地“看见”孩子们。虚拟的石凳旁，突然多了两副碗筷——是他昨晚熬夜编程加上的细节。影像里的秦老爷子拿起酒杯，对着阿尔瓦手里的酒坛晃了晃：“把女儿红给我满上，当年跟你爷爷拼酒，我可没输过！”
陆老爷子立刻抢过酒坛：“先喝我的老窖！上次你偷喝我半坛，今天得赔回来！”
阿尔瓦走上前，在两座墓碑前各摆了只白瓷酒杯，分别倒上女儿红和老窖。酒液入杯时泛起细密的泡沫，混着晨雾的湿气，在空气中酿出点微醺的暖意。
米娅望着影像里对弈的两位老人，忽然想起秦老爷子临终前说的话：“跟陆家那老东西吵了一辈子，到了地下，还得接着吵。”
如今看来，倒真如他所说。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墓碑上，把“秦伟宏”和“陆国基”两个名字照得清晰。莉娜蹲在蓝莓丛前，小心翼翼地摘了颗熟得发紫的果实，捧到影像前：“太爷爷，这个最甜。”卢卡斯则打开全息投影的录音功能，把两位老爷子拌嘴的声音存了下来——他想让爸爸也听听，曾祖父们吵吵闹闹的样子。
阿尔瓦把空酒杯收起来时，发现墓碑前的青苔上，落了片刚被风吹来的蓝莓叶，正好盖在两个名字中间，像只无形的手，轻轻搭在了一起。
下山的路上，莉娜的小脸上终于恢复了点稚气，攥着卢卡斯的衣角问：“太爷爷们会一直下棋吗？”米娅回头望了眼晨雾散尽的山岗，那里的蓝莓丛在阳光下闪着光，影像里的笑声仿佛还在风里回荡：“会的，他们会一直下下去，就像他们护了一辈子的家，会一直好好的。”
青石台阶上的露水被阳光晒干，留下淡淡的水痕，像时光走过的脚印。
两坛酒的空坛子被阿尔瓦拎在手里，晃出轻响，倒像是在应和远处城市苏醒的喧嚣——那些被守护的岁月，终究在孩子们的笑声里，长出了新的模样。
中午，锦山又热闹起来，这是米娅在华国的最后饯行宴。
正午的阳光穿过玻璃穹顶，洒在锦山别墅的花园长桌上。秦家与陆家的亲人们围坐在一起，瓷盘里盛着刚摘的蓝莓，酒杯倒映着远处层叠的山影。
\"这一杯，\"米娅举起晶莹的果酒，\"敬锦山的云，津南的雨，广城的花。\"
阿尔瓦的军装外套搭在椅背，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当年在南海任务留下的疤痕。
他接过妻子的话：\"也敬总爱在酒里掺蜂蜜的岳父，和拿蒜苗冒充兰花的岳母。\"
众人哄笑，莉娜趁机偷喝了一口米娅的酒杯，小脸立刻皱成包子。黎栗赶紧塞给她一块桂花糕，杨朝辉则悄悄把剩下的酒换成了果汁。
卢卡斯低头摆弄着全息投影仪，将两位老爷子的影像也“请”上宴席。虚拟的秦松柏正夹起一筷子鱼香肉丝，对着空气念叨：“白白啊，别光顾着工作，多吃点……”
山风掠过餐桌，吹皱了酒杯里的倒影。米娅望着满座亲朋，忽然觉得——所谓故乡，不过是爱的人都在的地方。
（宴终人散，山海长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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