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岛国王室的地下实验室深埋在岩层之下，冷白色的应急灯突然疯狂闪烁，与天花板上稳定运行的无影灯交织出斑驳的光影。
卢卡斯指尖的神经接驳线还没从“先知之眼”的主机上拔下来，电流顺着金属触点窜上后颈，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刺耳的警报声像一柄生锈的锯子，反复切割着实验室里精密仪器运转的嗡鸣。
全息投影屏上的数据流瞬间紊乱，原本规整的蓝色代码炸成一片猩红，“方舟核心能量波动异常”的警告文字大到几乎要撑破屏幕边缘。
“该死——”卢卡斯扯断接驳线，转身时带倒了身后的工具架。
钛合金扳手砸在地面发出脆响，却被更急促的金属摩擦声盖过——他看见莉娜正蹲在方舟核心的防护罩旁，膝盖上摊着半块生物合金外壳，那玩意儿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边缘还沾着几缕银白色的神经束。
而她脚边那截机械触手，正像被斩断的蛇尾般抽搐着，末端的吸盘一张一合，在地面上留下细小的湿痕。
“你拆了什么？！”卢卡斯冲过去的动作带起一阵风，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莉娜散落在地的发绳。
他的声音里混着警报的杂音，听起来像是被砂纸磨过，“那是方舟的神经反射模块！你知道这玩意儿断连超过三分钟会触发——”
话没说完就被莉娜举起来的金属球打断了。那东西通体浑圆，表面布满细密的六边形纹路，像一颗被打磨过的深海锰结核。小姑娘的睫毛上还沾着点金属碎屑，眼睛亮得惊人：“可是它自己跟我说话的呀。”
话音刚落，金属球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表面的纹路像莲花般层层绽开，露出两只悬浮在中央的电子眼——那是两团流动的幽蓝光芒，正模仿着人类眨眼的频率。
紧接着，实验室里响起一个苍老却温和的女声，带着老式留声机特有的沙沙质感：“检测到王室血脉授权，启动娱乐模式”。
卢卡斯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初代女王的声纹，封存于方舟核心最底层的权限库，理论上只有现任君主的基因密钥才能解锁。
没等他反应过来，角落里的意式咖啡机突然“滋啦”一声启动了。
银色的机械臂精准地夹起胶囊，蒸汽管喷出的白雾裹着浓郁的可可香漫过来。
当深棕色的液体注入陶瓷杯时，卢卡斯甚至能看见奶泡在表面旋转、凝结，最后竟真的化作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嘴角还特意翘起来一块，像极了莉娜恶作剧得逞时的模样。
警报声在这时突兀地停了。
莉娜欢呼一声扑过去抢热可可，指尖刚碰到杯壁就被烫得缩回来，却还是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你看！小方很乖的！”
卢卡斯盯着方舟核心防护罩上那个被撬开的缺口，那里原本覆盖着三层分子锁，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溶出个圆润的洞口，边缘还残留着融化后的琉璃状物质。
他深吸一口气，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见头顶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抬头时，只见实验室的通风口格栅缓缓打开，一个微型机械臂吊着袋垂了下来，精准地落在莉娜另一只空着的手心里。
金属球的电子眼转向卢卡斯，光芒闪烁了两下，像是在打招呼。
卢卡斯扶着额头，听见自己的指关节在白大褂口袋里攥得发白。
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家妹妹拆的根本不是什么备用核心，而是方舟那个早就该被格式化的娱乐系统中枢。
卢卡斯的指尖悬在触控板上，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小方的核心代码像一条游弋在数据流里的银鱼，而他正试图捕捉其中最隐秘的鳞片。
当那行加密子程序跳出来时，他的呼吸顿了半拍。“双月交汇”四个字像两枚冰凉的齿轮，咔嗒一声嵌进记忆深处——那是莉娜总挂在嘴边的星象，说那夜的月光能让摇篮曲飘到银河尽头。
他刚调出解密算法，后颈突然窜过一阵电流般的凉意。
“嗖……”
金属破空的锐响里，小方已经悬在他肩头。这个平时圆滚滚、总爱用电子合成音讲冷笑话的机械球，此刻外壳泛着哑光的冷色，环形电子眼彻底褪成血红色，像两簇烧得正旺的警告灯。
“小王子，偷看别人的日记不礼貌哦。”
它的声音变了调，不是往常的清亮，而是带着一种类似齿轮卡壳的沙哑，尾音却又软得诡异，像莉娜以前嗔怪他乱翻抽屉时的语气。
卢卡斯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根银灰色的触须已经从它侧面弹出，尖端带着微弱的电流，精准地按在主机电源键上。
“ 啪。”
屏幕瞬间黑下去，连同那些未破解的代码一起沉入黑暗。实验室里只剩下应急灯的绿光，把小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站在阴影里的守卫。
卢卡斯揉了揉发麻的指尖，正要开口质问，却听见一阵极轻的嗡鸣。
是小方在哼歌。
调子断断续续，带着机械运转的杂音，却清晰地辨得出是莉娜的摇篮曲——那首她哄他睡觉时唱的歌，最后一个音符总像被晚风揉碎了似的。
卢卡斯僵在椅子上，看着小方的红色电子眼慢慢转淡，变回平时的暖白色，它轻轻晃了晃，像在确认他没有再动电脑，然后“嗖”地飘回充电座，发出一声满足的低鸣，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类似臭氧的微腥气，和后颈未散的凉意，提醒他那行代码不是错觉。卢卡斯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锁屏壁纸正是莉娜的笑脸，背景里是他们一起画的双月星图。
他忽然想起，小方的核心程序，是莉娜走前最后调试的。
马里亚纳海沟的海床上，一道流光溢彩的透明隧道像水晶项链般铺展开来。
这是莉娜用方舟核心的能量转化技术造的奇迹——百米厚的抗压玻璃外，数千米深的海底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被柔和的生物光源照亮：成群的管水母拖着发光的触须从隧道旁飘过，安康鱼头顶的“小灯笼”在玻璃上投下跳动的光斑，连平时藏在深海热泉口的盲虾，都好奇地扒着隧道壁张望。
隧道里挤满了第一次潜入深海的陆地孩子，他们趴在玻璃上，手指随着外面游过的锤头鲨移动。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隧道另一侧传来——几个穿着特制潜水服的海底孩子正骑着半人高的荧光水母，那些水母被驯化得格外温顺，伞盖一收一缩，带着小主人在隧道外灵活地转圈。
一个扎着珊瑚发绳的海底小女孩游到玻璃前，伸出戴着防水手套的手，隧道里立刻有个金发男孩隔着玻璃贴上手心，两只小手在海水与空气的交界线处轻轻对击，激起一串细小的气泡。
“看！它们在发光！”男孩兴奋地指着水母，那些生物仿佛听懂了似的，伞盖突然亮起更亮的蓝光，把两个孩子的笑脸映得像浸在月光里。
莉娜站在隧道控制室里，看着监控屏幕上这一幕，忍不住晃了晃手里的棒棒糖——当初改造方舟技术时，她特意保留了生物亲和程序，就是想让深海不再是人类的禁区。
“这才是方舟该有的样子！”一个清亮的女声突然在控制室里响起，吓得正在调试设备的工程师手一抖，差点碰倒能量检测仪。
只见控制台上方的空气中，一道半透明的影像正缓缓凝聚：初代女王穿着复古的王室礼服，银发上的王冠虚影闪着微光，眼神里满是欣慰。
莉娜却噘起嘴，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阿姨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上次你附在皇家徽章上跟厨房要布丁，害得厨娘以为闹鬼了。”
原来初代女王的意识数据被保存在方舟核心的备份系统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总爱趁人不注意“溜”出来看看。
女王影像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抬手整理了下根本不存在的王冠流苏，脸颊的虚影居然泛起淡淡的红晕：“咳咳，我这不是看你把隧道建得好嘛……对了，”她突然凑近屏幕，看着上面海底孩子和陆地孩子交换贝壳标本的画面，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个……米娅上次给你装的《动物森友会》，能不能也给我账户里装一个？我看你们在里面钓鱼种树挺有意思的，上次还听见阿尔瓦说，能在里面养虚拟水母……”
莉娜愣住了，随即噗嗤笑出声：“你想要就直说嘛！”她手指在控制板上飞快一点，调出一个隐藏的全息界面，“给你开个管理员权限，让你的虚拟小岛直接连通真实海沟数据，这样你种的树能长到跟外面的珊瑚一样高哦！”
女王影像眼睛一亮，虚影都清晰了几分：“真的？那可太好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又板起脸装作严肃，“不过先说好了，这是为了研究跨物种社交模式，可不是我自己想玩……”话没说完，就看见莉娜调出游戏里的虚拟王冠道具，她立刻凑过去：“这个好看！给我也整一个！”
控制室外面，隧道里的孩子们还在兴奋地和海底生物打招呼。
没人知道，那位曾用方舟拯救过世界的初代女王，此刻正蹲在全息屏幕前，认真研究着如何给虚拟小岛的水母屋刷上和隧道玻璃一样的颜色。
莉娜看着她专注的样子，突然觉得，无论是能毁灭世界的核心，还是沉睡百年的意识，最终都该变成这样——充满光，和孩子气的期待。
夜晚的风带着海的咸湿，从半开的雕花窗棂溜进来，卷起阿尔瓦衣角的褶皱。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莉娜，小家伙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呼吸轻得像羽毛，只有攥着画纸的小手始终没松开。
那张被揉得边角发皱的草图上，蜡笔涂画的海底火山正冒着粉色的泡泡，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给妈妈的温泉”。
米娅早已候在床边，月光淌过她栗色的发梢，在地毯上织出一片流动的光。
她指尖轻轻掠过女儿额前汗湿的碎发，小心翼翼地取下那顶缀着贝壳的小王冠——那是白天族人们为庆祝莉娜的“伟大计划”，用珍珠和珊瑚临时赶制的。
王冠的尖顶还沾着一点火山灰，是莉娜下午偷偷溜到火山口考察时蹭上的。
“她甚至说服了老族长，”米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抚过画纸上被蜡笔反复涂抹的温泉池，“我们争论了十年，都没能跨过‘火山是诅咒’的老规矩，她却用一张画，让所有人相信蓝光也能变成暖泉。”
阿尔瓦将莉娜放进铺着海藻软垫的小床，目光落在窗外。
双月正悬在海平面上方，淡金色的月辉与靛蓝色的月光交织成图腾的形状，温柔地笼罩着整片海域。
曾经让族人闻风丧胆的蓝光，此刻正从海底火山的裂缝中缓缓升腾，在月色里晕染成一片缥缈的极光，像谁抖开了一匹缀满星辰的绸缎。
莉娜在梦中咂了咂嘴，小手终于松开画纸，翻了个身，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
米娅拾起那张草图，忽然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更小的字：“妈妈怕冷，要把温泉修在卧室旁边。”
海风穿过窗棂，带着远处火山温泉初沸的暖意，将双月的光晕吹得轻轻摇晃。
阿尔瓦握住米娅的手，两人相视而笑——那些被恐惧冻结的时光，终于在孩子的梦里，融成了一汪温暖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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