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台灯的光在墙上投下两道挨得很近的影子。
林薇侧躺着，后背几乎贴着梁平的胳膊，呼吸拂过他的手腕。行军床本就窄小，她稍微动一下，宽松的睡衣就会蹭到他的手背。
“你往那边挪挪。”梁平的声音有点发紧，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贴着墙，像块被挤扁的饼干。
“挪不了了，再挪就掉下去了。”林薇往他这边靠了靠，故意用肩膀顶了顶他，“谁让你这床这么小。”
黑暗里，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曲线，柔软又温热。梁平屏住呼吸，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连手指都蜷成了拳。
“林薇，”他咽了口唾沫，声音低哑，“你的身材太好了……就是有点占地方。”
林薇没说话，只是肩膀微微颤了颤，像是在笑。
“你看这床这么小，”梁平的喉结又动了动，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挣扎，“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是吗？”
这句话像块石头扔进水里，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林薇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后背的皮肤像被烫到似的，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被梁平的胳膊挡住了。她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还有那紧绷的肌肉里藏着的克制。
原来他不是不懂，只是一直在忍。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忽然有点慌，又有点隐秘的窃喜。她慢慢转过身，黑暗中，两人的脸离得只有一拳远，能看清彼此眼里跳动的光。
“那又怎么样？”林薇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正常的男人……会做什么？”
梁平的呼吸顿了顿，忽然猛地往墙那边缩，差点真的掉下去。他抬手按在额头上，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别胡闹了，睡觉。”
林薇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笑了，伸手把他往回拉了拉：“逗你的。安分点，睡吧。”
她重新侧过身，这次没再靠那么近，只留了道细微的缝隙。可心里那点波澜却没平息——原来这个呆子，也不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梁平盯着那道缝隙，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他闭紧眼睛，在心里反复默念着《阴阳宅经》里的句子，可那些字怎么也串不成句，满脑子都是刚才触到的柔软，和那句没说出口的“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这觉，怕是又睡不安稳了。
林院长把梁平领到研究所的核心区域时，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小梁啊，你来看。”他指着眼前宽敞明亮的空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凭着你这些日子的贡献，我跟院里几位教授商量过了——我们院的研究生名额，你是内定的了。”
梁平愣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刚整理好的论文手稿，一时没反应过来：“院长，您说……内定？”
“没错！”林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十足的肯定，“你这一个多月整理的古籍资料，填补了好几个研究空白，尤其是那个‘镇宅符与建筑纹饰的跨时代关联’，连古籍修复组的老教授都夸有见地。”
他指着不远处的图书馆入口：“你看着图书馆，里面藏着不少孤本善本，都是外面见不到的宝贝，以后随便你查阅。”又转身指向另一侧的实验室，“再看这些设备，3d建模仪、材料分析仪，都是最先进的，以后你要做实体研究，随时能用。”
林院长的语气越发恳切：“这就是你研究生该待的地方。留下来，跟着我做课题，把这些老祖宗的智慧挖得再深些，不比回去强？”
梁平看着眼前的一切——高大的书架顶天立地，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书页上，实验室的仪器闪着精密的光，空气中都弥漫着学术的严谨气息。这里确实是做研究的好地方，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想来的平台。
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仿佛能透过层层楼宇，看到千里之外的小村庄，看到晓冉在图书馆里等他的样子，看到老大他们勾肩搭背喊他“书呆子”的笑脸。
“院长，我……”梁平张了张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拽着，“我得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林院长眼里的光暗了暗，随即又笑了：“应该的，应该的。不急，你慢慢想。这地方，随时为你敞开着。”
他拍了拍梁平的后背，转身往办公室走，嘴里还在念叨：“你看这《营造法式》的孤本，我都给你留着呢……”
梁平站在原地，看着图书馆的大门，又看了看手里的论文。留下来，意味着能接触到最顶尖的资源，能把姜八能的故事、古籍里的符号研究得更透彻；可回去，意味着能回到熟悉的人身边，回到那个有晓冉的小世界。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点帝都的凉意。梁平忽然觉得，这个看似荣耀的选择，比解那些古籍符号还要难。
林院长领着梁平往办公室走，路过公告栏时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他，语气带着点随意的好奇：“还有个事问你——我姑娘最近怎么也不回家住了？天天往研究所跑，说宿舍离得近，我看她就是懒。”
梁平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这几天林薇赖在他宿舍的事，含糊着说：“可能……是课题太忙了吧，她经常跟我讨论论文到半夜。”
“这丫头，从小就倔。”林院长摇摇头，随即又关心起另一件事，“对了，你宿舍的条件怎么样？我听林薇说就一张行军床，太委屈了。像你这样的人才，应该住个大一点的宿舍。”
他拍了拍梁平的胳膊，眼里满是欣赏：“我跟后勤处打个招呼，到时候给你安排一个更好的，三室一厅，带独立卫浴，还能放你的古籍资料，多方便。”
梁平赶紧摆手：“不用不用，院长，真的不用。”他头皮发麻，要是真搬去三室一厅，以林薇那性子，怕是更有理由“赖着不走”了，“我住现在的宿舍挺好的，简单，不耽误看书。”
“那怎么行？”林院长不赞同地皱眉，“搞研究得有个舒服的环境。再说，你要是住得宽敞点，我跟林薇去找你讨论课题，也方便些。”
梁平听出这话里的“深意”，脸都快僵了，只能硬着头皮推辞：“真的不用麻烦您，我这就快结束研讨了，没多久就回去了，不用特意安排。”
“回去？”林院长愣了愣，随即笑了，“你还想着回去？我不是说了让你留下来读研究生吗？三室一厅的宿舍，刚好够你住，以后林薇……”
他话没说完，就被匆匆赶来的林薇打断：“爸！您跟梁平说什么呢？”她显然是听见了后半句，脸颊有点红，赶紧把话题岔开，“刚才系里来电话，说您要的《木经》复刻本到了，让您去签收。”
“哦，好好好。”林院长被女儿一催，忘了刚才的话，拉着梁平就往收发室走，“那书可是我托人从南京博物院弄来的，里面有你要的‘水纹符’原图……”
林薇跟在后面，偷偷瞪了梁平一眼，嘴角却带着点无奈的笑。梁平回了个“我也没办法”的眼神，心里只觉得头更疼了——这父女俩，一个热情过头，一个故意捣乱，他这趟帝都之行，怕是难有清静了。
林薇跟在父亲和梁平身后，听着父亲絮絮叨叨要给梁平安排三室一厅，心里那点慌乱渐渐被一股执拗取代。
她看着梁平那副想躲又躲不开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你们又不是还没确立关系？不过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我又怎么了？
追求自己的幸福，难道不行吗？
她想起晓冉，那个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温柔的姑娘，确实和梁平很配，安安静静的，像古籍里的插画。可自己不一样，她习惯了直来直去，喜欢就去抢，想要就去争，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凭什么她就得退让？
林院长去签收复刻本时，林薇拽住了梁平的胳膊，眼神亮得惊人：“平，今晚我还住你那儿。”
梁平皱眉：“林薇，别闹了，院长刚说要给我换宿舍……”
“换了我也去。”林薇打断他，语气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就是喜欢那个行军床，挤着暖和。今天我就赖着不走，我有的是理由——论文里‘离卦与火纹’的关联还没弄明白，《木经》的复刻本也得一起研究，够不够？”
她凑近一步，几乎贴着他的耳朵：“你就应该是我的。”
这句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梁平心里激起千层浪。他猛地后退一步，眼里满是震惊：“你……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林薇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孤注一掷，“在爱情面前，道理值几个钱？我爸说你是人才，得留在这儿，我觉得他说得对——你不仅得留在这儿，还得留在我身边。”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讲理，甚至有点无赖，可心里那股劲儿上来了，什么矜持、体面，全都顾不上了。从第一次看他对着古籍傻笑，到后来挤在小床上听他说梦话，再到清晨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触碰……她早就栽进去了，拔不出来了。
“你要是觉得我烦，就直说。”林薇的声音软了点，却依旧带着倔强，“但在你明确拒绝我之前，我不会走。”
梁平看着她眼里的执拗，忽然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为林薇只是在开玩笑，在胡闹，可此刻她眼里的认真，像根针似的，刺破了他一直维持的平静。
远处，林院长拿着复刻本走过来，笑着喊他们：“发什么呆呢？快过来看看这书！”
林薇立刻换上笑脸，转身迎上去，仿佛刚才那番话从未说过。可经过梁平身边时，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晚上见。”
梁平站在原地，手里像攥着块烙铁，烫得心慌。他看着林薇和院长讨论古籍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坚守的那些界限，好像快要守不住了。
梁平一整天都坐立难安。
手里的古籍摊开了又合上，改了一半的论文停在屏幕中央，连林院长拿来的《木经》复刻本都没心思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拒绝林薇，既不能太伤人，又得划清界限——可那些排练好的话，在脑子里绕来绕去，总觉得太生硬，像在劈柴，一斧子下去，连带着那些日子的学术情谊都得劈碎。
“要不……先夸她两句？”他对着空气嘀咕，“说她研究做得好，性格直爽……然后再绕到‘我们不合适’？”
可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这铺垫听起来像欲扬先抑，反而更怪。
“或者从晓冉说起？”他又想，“说自己心里有人了，一直没说……”可这话太直白，怕林薇下不来台。
一整天，他就在这种“想拒绝又怕伤人”的纠结里打转，连晚饭都没吃。直到窗外彻底黑透，宿舍门被轻轻推开，林薇拎着帆布包走进来，他才猛地回神，心脏像被攥紧了。
“我来了。”林薇笑得自然，把包往墙角一放，“看你论文没写完？是不是卡在‘火纹符’那块了？”
梁平张了张嘴，想说的“你别来了”哽在喉咙里，出口却变成了：“嗯……宋代的火纹有三种变体，你看这《营造法式》里的记载，其实和《周易》的‘离卦’对应，离为火，为丽，纹饰多带对称……”
他自己都愣了——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可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了。他指着古籍上的图案，讲不同朝代火纹的演变，讲民间符号与官方纹饰的融合，甚至扯到了姜八能说过的“火能辟邪，亦能焚身”。
林薇坐在旁边听着，起初有点诧异，后来慢慢笑了，托着下巴看他。
他讲得很认真，眉飞色舞，眼里的光比台灯还亮。那些晦涩的术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种奇异的韵律，明明是枯燥的考据，可听着听着，竟有点像情话——是他独有的，藏在符号和古籍里的温柔。
“……所以说，任何纹饰都有边界，过了就会失衡。”梁平终于讲到结尾，语气渐渐沉下来，看着林薇，“人也一样。”
林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没回避他的目光：“你想说什么？”
梁平深吸一口气，那些排练了一天的拒绝话，此刻忽然变得清晰：“林薇，你很好，聪明、直接，像……像火焰一样耀眼。可我心里的位置，早就被别人占了。就像这些符号，有阴有阳，有主有次，不能乱。”
他说得很慢，却很坚定：“我们是很好的学友，以后也会是。但再多的，没有了。”
宿舍里静了几秒。
林薇忽然笑了，抬手抹了下眼角，不知道是笑还是别的：“行，我懂了。”她站起身，拿起墙角的帆布包，“你接着写论文吧，我回去了。”
她走得很干脆，没回头。
梁平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像卸下了块大石头，却又有点空落落的。他低头看向古籍，上面的“离卦”符号在灯光下明明灭灭。
原来拒绝一个人，哪怕再婉转，也还是会疼。但有些界限，终究要划清。
窗外的月光，终于照得安稳了。
林薇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
梁平那番话，说什么“符号有边界”“心里位置被占了”，听着像拒绝，可那股子认真劲儿，那眼里藏不住的慌乱，怎么看都不像真的要划清界限。
“要是真拒绝，直说不就得了？”她踢着路边的石子，忽然笑了，“绕那么多弯子，说一堆阴阳符号，哦——我明白了！”
他肯定是爱她爱得太火热，又怕直接说出来吓着她，更怕伤害到那个叫晓冉的姑娘，所以才用这些话掩饰。这个呆子，连表达心意都这么拐弯抹角。
这么一想，心里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反倒生出点隐秘的欢喜。她摸了摸口袋里那把偷偷配的钥匙，脚步一转，干脆往梁平的宿舍走去。
别的地方她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是梁平讲符号时认真的样子，还有清晨挤在小床上的温度。
凌晨一点，梁平刚改完论文，就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他猛地抬头，就看见林薇推门进来，手里还攥着钥匙。
“你怎么有我宿舍的钥匙？”他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偷偷配的。”林薇说得理直气壮，径直走到行军床前，开始脱外套，“别的地方我睡不着。”
“你……”梁平气得说不出话，“林薇，你别胡闹！”
“我没胡闹。”林薇转过身，眼神里带着点豁出去的执拗，“为了我能活着，为了我的睡眠——也就是我的生命，必须在这个行军床上挤一挤。”
她不等梁平反驳，直接钻进被子里，还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赶紧过来，不然我现在就喊‘非礼’，让全研究所都知道你欺负我。”
梁平看着她耍赖的样子，太阳穴突突直跳，又气又无奈：“你这是……引火烧身！”
“烧就烧呗。”林薇往他那边凑了凑，声音里带着点挑衅，“反正我乐意。”
宿舍里的灯光昏黄，映着两人僵持的身影。梁平站在床边，看着被子里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像被缠上的猎物，逃不掉，也挣不脱。
而林薇躺在那里，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心里却踏实得很——她就知道，这个呆子心里有她。不然，怎么会任由她这样胡闹呢？
窗外的风停了，连虫鸣都低了下去，仿佛在等着看这场荒唐的纠缠，会烧出怎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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