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下的梧桐叶落了满地时,麻烦找上了门。
那天晚上从电影院回来,刚拐进宿舍楼后的小巷,就被三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拦住了。为首的叼着烟,斜眼看着梁平他们:“新来的?不知道这楼归我们管?”
老大往前一步,下意识绷了绷胳膊:“管啥?收保护费啊?”
“算你聪明。”黄毛吐了个烟圈,“一人五百,月付。识相的赶紧掏,不然……”他晃了晃手里的钢管,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老四吓得往老二身后躲,老二攥着拳头没说话。老大嗤笑一声,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肌肉:“就你们仨?也配收保护费?”
话没说完,黄毛身后的矮个突然冲上来,一拳头砸在老大肚子上。老大闷哼一声,抄起旁边的垃圾桶就抡过去,巷子里顿时乱成一团。梁平没打过架,只能拉着老四往后退,眼睁睁看着老大被两人摁在地上,脸上挨了好几拳。
“别打了!”梁平急得喊,“我们给钱!”
黄毛踹了老大一脚,啐了口唾沫:“早这样不就完了?”
老大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淌着血,却梗着脖子从兜里掏出钱包,数了两千块扔在地上:“老子有的是钱!但这钱花得窝囊!”
黄毛捡起钱,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识相点,以后每月准时送上来。”
看着他们扬长而去,老二赶紧扶起老大:“哥,你咋样?”
老大推开他,抹了把嘴角的血,眼神狠得像要吃人:“妈的,这口气我咽不下!”
回到宿舍,老大对着镜子贴创可贴,越贴越气:“明天我就找我表哥,他在社会上认识人,花点钱,非得让那几个孙子知道厉害!”
“算了吧哥,”老四小声说,“他们看着就不是善茬,别再惹出事来。”
“算了?”老大把镜子摔在桌上,“今天他们能打我,明天就能抢你女朋友!这学还想不想上了?”
梁平没说话,只是看着桌上那本《焦氏易林》。书页被刚才的混乱蹭上了点灰,他轻轻擦了擦,忽然想起书里“履虎尾,不咥人,亨”的句子——踩了老虎尾巴却没被咬伤,是因为懂得收敛。
“老大,”他开口道,“要不……先别找社会上的人?”
“你怕了?”老大瞪他,“刚才要不是你喊停,我能被打成这样?”
“我不是怕,”梁平斟酌着说,“他们敢在学校附近收保护费,肯定不止欺负过我们。要不我们先告诉导员,或者报警?”
“报警?”老大嗤笑,“警察来了他们早跑了,回头还得找我们麻烦。”他摸出手机,“我现在就给我表哥打电话,花五千块,让他们躺医院里反省反省!”
梁平看着他拨号的手,忽然想起晓冉她爸说过的“刚易折,柔能存”。他一把按住老大的手:“哥,钱花在这上面不值。你刚才说‘有的是钱,不想这么花’,那就把钱花在正经地方——我们联合其他宿舍,一起收集他们的证据,总有办法治他们。”
老大愣了愣,看着梁平认真的脸,又摸了摸自己肿起来的腮帮子,慢慢放下了手机。
“行,”他喘了口粗气,“就听你一回。但要是没用……”
“没用再想别的办法。”梁平看着他,“总比让你表哥把事闹大强,真动了手,你说不定也得受处分。”
窗外的月光照进宿舍,老大脸上的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忽然叹了口气:“妈的,以前觉得打架能解决一切,现在倒觉得……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梁平笑了,从书包里掏出晓冉给的药膏:“这是治跌打损伤的,我给你抹上。”
药膏凉丝丝的,抹在脸上却没那么疼了。老大看着梁平低头拧药膏盖子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小子最近不光看书入迷,好像还比以前靠谱多了。
梁平去图书馆还书的路上,被三个黄毛堵在了教学楼后的夹道里。正是午休时间,这里少有人来,墙根堆着废弃的课桌椅,风一吹,塑料袋在地上打着旋。
“又是你。”为首的正是上次收保护费的那个,嚼着口香糖,眼神扫过梁平的帆布包,“你那几个室友呢?没跟你一起?”
梁平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着冰冷的墙:“我一个人来的。”
“正好,省得麻烦。”黄毛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人立刻上前,一把夺过他的包,翻了个底朝天。课本、笔记本、还有那本《焦氏易林》掉了一地,钱包被掏出来,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不到五十块。
“妈的,”翻包的矮个子骂了句,把钱包扔在梁平脸上,“这小子穷的就剩看书了?上次你那室友不是挺有钱吗?”
梁平没说话,蹲下去捡书,手指被《焦氏易林》的硬壳划了道小口子。
黄毛看着他手里的书,忽然觉得好笑:“都穷成这样了,还看这些破玩意儿?能当饭吃?”他抬脚想踩,被梁平猛地护住——书里夹着晓冉写的便签,不能脏了。
这举动彻底惹恼了黄毛:“还护着?看来是没挨过揍。”
拳头落在背上时,梁平没躲,只是把书紧紧抱在怀里。他想起老大上次被打的样子,想起自己说过“收集证据”,可真到了这一刻,只觉得后背火辣辣地疼,连呼吸都带着颤。
“行了,”黄毛打累了,踢了踢他的腿,“看你这穷样,也榨不出啥油水。”他从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百元钞,扔在梁平面前,“拿着,买俩馒头填填肚子,也算爷积德了。”
另一个黄毛踹了梁平一脚:“记住了,穷是有错的,知道不?没钱就别来上大学,丢人现眼。”
脚步声渐远,梁平才慢慢松开手。《焦氏易林》的封面沾了点泥,他用袖子擦了又擦,眼泪忽然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疼,是因为那句“穷是有错的”,像根针,扎得他心窝子发紧。
他捡起地上的百元钞,捏在手里,纸币边缘的毛刺硌着掌心。梁老三昨天刚给他打了生活费,说“家里卖了棉花,够你花俩月”,他省吃俭用,一半都花在了买古籍影印本上,没想到在别人眼里,竟成了“穷得丢人”。
回到宿舍时,老大他们正在商量怎么收集证据,看见他脸上的红印和破了的袖口,瞬间炸了锅。
“他们动你了?”老大抄起椅子就要往外冲,“我现在就去弄死他们!”
“别去!”梁平拉住他,声音还有点哑,“我没事。”
老二看着他手里的书,又看了看他攥得发白的指节:“他们抢你钱了?”
梁平摇摇头,把那张百元钞掏出来,拍在桌上:“他们给的,说让我买吃的。”
宿舍里一片死寂。老大盯着那张钱,突然一拳砸在墙上:“操他妈的!这是羞辱人!”
梁平没说话,只是把《焦氏易林》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他忽然想起书里“困于石,据于蒺藜”的句子——被困在石头下,脚下踩着荆棘,大概就是这种滋味。
“证据不用收集了。”他抬起头,眼神里没了平时的温和,“老大,你联系你表哥吧。但不是让他们躺医院,是让他们知道,穷不是错,欺负人才是。”
老大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老大把梁平按在椅子上,拿冰袋敷他后背的淤青,手劲大得像要捏碎骨头:“你怎么能被揍了?谁揍你干啥?半毛钱都得不到,图啥?”
梁平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犟:“他们拦着路,我绕不开。”
“绕不开?”老二蹲在他面前,看着他手背上的擦伤,“你不会是这小身板想打抱不平吧?上次那事还没过去,你逞什么能?”
梁平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冰水滴成一小片:“我没打抱不平,就是……没躲。”
“没躲?”老大气笑了,“你以为你是英雄?这世道,英雄最不值钱!”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沉下来,“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世界有不平?我爸以前在工地被欠工资,去要账被工头的人打断过腿,那时候我才十岁,看着我爸躺在医院,连药费都凑不齐——这就是底层的日子。”
宿舍里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呜呜地响。
老大把冰袋递给老二,蹲在地上点了根烟:“这世界的不平,越在底层的人越能体会得到。你以为能打抱不平?永远打不完。因为你处在那个层次,接触到的肯定是这个层次的恶。就像那几个小混混,他们为啥不去拦教授的车?为啥不去堵学生会主席?因为他们知道,咱们这种学生好欺负,就算被揍了,多半也只能忍着。”
他吸了口烟,烟圈飘到梁平面前:“等你层次提高了,你会发现身边的人都会善良。不是他们天生善良,是因为到了那个层次,犯不着用恶来解决问题。就像我爸现在开了超市,遇见的都是供应商、老顾客,谁还会动手打人?”
梁平没说话,手里摩挲着晓冉送的钢笔。笔杆上的“前程似锦”被磨得发亮,他忽然想起晓冉家的书房,那些古籍整整齐齐码在架子上,阳光透过窗棂,连灰尘都显得温柔。那是另一个层次的世界吗?
“所以,”老大掐灭烟头,“现在别想着硬碰硬,攒着劲往上爬才是正经事。等你有本事了,想收拾那几个混混,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老二点点头:“老大说得对。我爸常说,拳头硬不如腰杆硬,腰杆硬不如口袋硬。”
梁平看着桌上那张百元钞,忽然觉得刺眼。他抓起钱,想扔进垃圾桶,却被老大拦住:“别扔。”
“留着干啥?”梁平声音发紧。
“留着提醒自己。”老大把钱塞进他钱包,“记住今天这滋味,以后别再让人这么欺负。”
那天晚上,梁平躺在床上,后背的淤青还在疼,却没心思顾这些。他想起老大说的“层次”,想起晓冉家的书房,想起姜巴能蹲在卦摊前说“命能改,运能转”。
他摸出手机,给晓冉发了条消息:“明天去你家,能早点吗?”
晓冉很快回了个“好”,加了个疑惑的表情。
梁平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兜里。他不知道所谓的“层次”要爬多久,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遇见更善良的人,但他知道,不能再像今天这样,抱着书被人堵在墙角——不是因为怕穷,是因为那些书里的道理,那些“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句子,不该被人踩在脚下。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那本《焦氏易林》上,仿佛有微光在字里行间流动。梁平攥了攥拳头,后背的疼好像轻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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