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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云雷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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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和书呆子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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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冉对梁平是真上了心。自那次宿舍见面后,她总借着“讨论古籍”的由头约他在图书馆碰面,有时带块刚烤的饼干,有时递来张抄着卦辞的便签。

这天傍晚,两人坐在图书馆外的长椅上,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晓冉忽然说:“梁平,你那本《连山》残卷看得费劲吧?”

梁平正摩挲着书页上模糊的“坎为水”,抬头道:“有点,好多字认不全。”

“我家有堆书,说不定能帮上你。”晓冉眼睛亮起来,像落了星子,“不光有《周易》,还有《归藏》的注本,甚至有几本孤本,是我太爷爷当年从旧书摊淘来的,破得不能再破,我爸总说‘再狗的书也比金子金贵’。”

“狗的书?”梁平没听懂。

“就是破到没法看的意思。”晓冉笑起来,酒窝陷得更深,“我家四代都研究经学,我太爷爷是私塾先生,爷爷在大学里教古典文献,我爸现在还在整理家里的藏书。那些书堆在老宅的书房里,有的纸页都酥了,却比啥宝贝都金贵。”

梁平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连山》残卷仿佛都烫了起来。姜巴能讲过,《连山》《归藏》《周易》并称“三易”,《连山》早失传,《归藏》也只剩残篇。他这辈子能见到本《连山》残卷已是侥幸,竟还有机会见《归藏》注本?

“真……真能去看?”他的声音都有点发颤。

“当然,”晓冉点头,“我爸常说,好书藏着不如有人看。你要是感兴趣,这周末跟我回趟老宅?我爸准乐意有人跟他聊这些。”

梁平攥着那本残卷,指腹都按出了红印。想起宿舍里老大他们还在约着晚上去蹦迪,忽然觉得那些光怪陆离的热闹,远不如晓冉口中那堆“再狗的书”有吸引力。

“去!”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这就跟我爸说一声,周末不回家了。”

晓冉看着他眼里的光,笑得更欢了:“那我明儿跟我爸说声,让他把书房收拾出来。对了,我爷爷以前还收过几本讲占卜的旧书,说不定有你听姜大爷讲过的故事呢。”

“真的?”梁平眼睛瞪得更大了。姜巴能小时候讲的那些“伏羲画卦”“文王演易”,总像蒙着层雾,他一直想弄明白真假。

“骗你干啥?”晓冉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周末早上八点,我在校门口等你。”

看着晓冉走远的背影,梁平低头摸了摸怀里的《连山》,风一吹,脆薄的书页轻轻作响,像在应和他胸腔里的雀跃。老大他们说得对,他是变了,可这种“变”,比以前跟着瞎混时踏实多了。

回到宿舍,老大正对着镜子喷发胶,准备去见网友。

“梁平,今晚不去蹦迪?萌萌说她室友也来。”老二冲他喊。

梁平把《连山》小心放进书包:“不去了,周末要跟晓冉去她家看书。”

“看书?”老大转过身,发胶喷了一地,“你俩约会就约会,扯啥看书?”

“真是去看书,她家四代研究经学,有好多老书。”梁平说得认真。

老四从床上探出头:“经学?那玩意儿能当饭吃?还不如跟我去我家的超市帮忙,我爸说给你算工钱。”

梁平没接话,只是把书包往肩上一挎:“我去趟图书馆,把这周借的书还了。”

他走出宿舍时,身后传来老大他们的哄笑,大概觉得他是被“书呆子”迷了心窍。可梁平走在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笔直,忽然想起《连山》里的“巽为风”——风无定形,却能穿林过谷,顺着自己的方向吹,总会到想去的地方。

他摸出手机,给姜巴能发了条消息:“爷,周末要去同学家看老书,说不定能着见《归藏》呢。”

这次姜巴能回得快,就俩字:“仔细看。”

梁平笑了,加快脚步往图书馆走。晚风里飘着食堂的饭菜香,远处传来篮球场的呐喊声,可他心里惦记的,却是晓冉说的那堆“再狗的书”,和那些藏在故纸堆里的秘密。

晓冉家的老宅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推开雕花木门,迎面就是个小院子,石榴树底下摆着张石桌,桌角堆着几摞用蓝布包着的书。

晓冉的父亲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见了梁平,笑着递过杯茶:“晓冉说你对《连山》感兴趣?我这书房里,说不定有你要的东西。”

书房在二楼,四面墙都是书架,从地板顶到天花板,有些书用棉线捆着,标签纸都泛黄了。晓冉从最顶层抽出个木箱,打开时“哗啦”掉出几片干枯的樟树叶。

“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归藏》注本。”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本线装书,“纸都酥了,得戴手套看。”

梁平戴上白手套,指尖刚碰到书页,就被上面的朱笔批注吸引了。那些小字密密麻麻,像蚂蚁似的爬满空白处,竟和他从图书馆淘来的《连山》残卷有几分相似的笔锋。

“这批注……”他抬头看向晓冉。

“是我太爷爷写的。”晓冉眼里带着骄傲,“他年轻时跟过黄侃先生读书,最擅长校勘这些古书。”

梁平低下头,一页页慢慢翻,连呼吸都放轻了。阳光透过木窗棂照进来,落在书页上,那些模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和姜巴能讲的故事、残卷里的句子一点点对上了榫。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晓冉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梁平抬头,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看,眼神里带着点他读不懂的光。

“没什么。”晓冉转过身,假装整理书架,“就是觉得,你看书的时候,眼睛特别亮。”

梁平的脸有点热,挠了挠头:“我就是……觉得这些书太神了。”

他忽然想起件事,忍不住问:“晓冉,你家是书香世家,四代都研究经学,怎么……怎么会来我们学校?”他没好意思说“我们这学校不算顶尖”,可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晓冉倒不避讳,笑着说:“高考那阵子生病,发挥失常了呗。不过也挺好,要是去了别的学校,说不定就遇不见你了。”

最后半句说得轻,像羽毛似的扫过梁平的心尖。他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书页上的卦象,耳朵却红得发烫。

“你家有这么多好书,”他转移话题,声音还有点发紧,“你咋不天天看?总盯着我干啥?”

“书要看,人也要看啊。”晓冉转过身,眼睛弯成月牙,“再说,看你比看书有意思。”

梁平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书差点滑掉:“我有啥好看的?家境一般,长相也平平,跟你这书香世家的没法比。”

“你这人,”晓冉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看书挺通透,看自己倒糊涂。”

她从书架上抽出本《论语》,翻到某一页:“我太爷爷说,‘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你别看我家书多,可好多人拿着书装样子,肚子里空空的。你不一样,你是真喜欢这些东西,眼里有光。”

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而且,你笑起来的时候,左边有个小梨涡,比我家那些老书可爱多了。”

梁平愣在原地,手套里的手心全是汗。窗外的石榴树沙沙响,书房里飘着淡淡的樟木味,他忽然觉得,那些晦涩的卦辞、难懂的篆字,好像都比不上此刻晓冉眼里的笑意实在。

他低下头,看着那本《归藏》注本,忽然想起姜巴能说过的“缘分天定”。以前总觉得是迷信,现在倒觉得,能在这堆旧书里遇见她,大概就是最好的缘分。

“那……”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哑,“这些书,我能多借几本回去看吗?”

晓冉笑得更欢了,露出两个酒窝:“不光能借,我还能给你当解说员。不过——”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得请我吃饭,学校门口的麻辣烫就行。”

梁平抬起头,撞进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忽然觉得,这比在网吧打游戏、在烧烤摊喝啤酒,有意思多了。

梁平刚把《归藏》注本的夹页抚平,宿舍门“砰”地被推开,老大揣着包瓜子进来,一眼就看见他手里的书。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傻了?”老大把瓜子往桌上一撒,“那本破书都看了八百遍了,翻来覆去就那几页纸,你背它干啥?”

梁平正默记着“坤为地”的注文,抬头道:“不是破书,是……”

“是什么是?”老二从外面回来,一把抢过他的书,举得高高的,“正着背倒着背,反着背颠着背,你当这是乘法口诀呢?哪有这么消磨时光的?”

老四凑过来,晃了晃手里的电影票:“今晚新上的动作片,我托人买了四张连座,陪哥几个乐呵乐呵。你要是不去,这书……”他故意掂了掂老二手里的书,“今晚就别想碰了。”

梁平急了,伸手想去抢:“别闹,这书脆得很,经不起折腾。”

“谁跟你闹了?”老大往椅子上一坐,嗑着瓜子说,“自打你迷上这些玩意儿,宿舍聚餐你不去,社团活动你不参加,上次萌萌她们约着去爬山,你说要在家看书——你再这样,小心晓冉都觉得你没意思。”

提到晓冉,梁平的动作顿了顿。这几天晓冉确实问过他:“你室友好像不太待见我?”他当时还打哈哈说“他们就是羡慕我有书看”,现在看来,老大他们是真憋着火了。

老二把书往桌上一放,却用胳膊肘压着:“就今晚,跟我们出去放松放松。电影看完去吃火锅,我请客。你想想,一群老爷们窝在宿舍,哪有火锅配啤酒舒坦?”

梁平看着那本《归藏》,封面的棉线都松了线头,是晓冉她爸特意帮他重新装订的。可再看看老大他们,老大的t恤还是上次一起去网吧蹭的,老二的手机壳裂了道缝,还是他给粘的——以前总说“有福同享”,现在倒真成了他一个人“独乐”。

他忽然想起《连山》里的“兑为泽”,泽能容物,也得有来有往。

“行。”梁平叹了口气,把书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锁好,“不过说好了,看完电影就得回来,我明天还得跟晓冉去她家看书。”

“没问题!”老大立刻眉开眼笑,往他手里塞了把瓜子,“这才对嘛,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让几本破书把人捆住了。”

宿舍里顿时热闹起来,老二翻出件干净衬衫让梁平换上,老四忙着查电影院的路线。梁平看着他们忙前忙后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不能看书而起的别扭,慢慢被一股久违的热乎劲取代了。

走在去电影院的路上,老大勾着他的肩,唾沫星子横飞地讲着剧情,老二和老四在旁边插科打诨,晚风里飘着烤串的香味。梁平听着,笑着,忽然觉得这样的热闹也不算坏。

就像《连山》里说的,山有山的静,泽有泽的动,总不能一直闷在书房里。

电影开场前,他给晓冉发了条消息:“今晚跟室友看电影,明天去你家,能晚半小时不?”

晓冉很快回了个笑脸:“没问题,我爸炖了汤,正好等你一起喝。”

梁平看着屏幕,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老大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笑啥呢?赶紧进去,电影要开始了!”

他跟着他们往里走,心里忽然透亮了——原来书要读,朋友也要陪,就像卦象里的阴阳,少了哪样都不周全。至于老大说的“消磨时光”,他倒觉得,能在书里找乐子,也能在朋友堆里凑热闹,这样的时光,才不算白过。

电影院的灯光刚暗下来,老大就戳了戳梁平的胳膊,压低声音:“哎,你看前排那个穿白裙子的,正回头看你呢。”

梁平没在意,眼睛盯着屏幕上滚动的字幕:“你是来看电影的,还是来看有没有看电影的美女?”

“两不误嘛。”老大嘿嘿笑,偷偷抬胳膊绷了绷肌肉,“你说我这身材,不比屏幕上那男主差吧?”

话音刚落,前排的白裙子又转了下头,目光直直落在梁平身上,嘴角还带着点笑。梁平被看得不自在,往老二身后缩了缩。

“看见没看见没?”老大拍着大腿,“人家明显对你有意思!我都秀了半天肌肉了,连瞅都没瞅我一眼,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

老二也凑过来:“说不定是咱们学校的,回头问问晓冉,帮你打听打听。”

“别瞎猜了。”梁平哭笑不得,“人家可能就是觉得我挡着她了。”

正说着,白裙子忽然站起身,手里拿着杯可乐,往这边走过来。老大赶紧正了正衣领,老二和老四也坐直了身子,等着看她要干啥。

谁知道白裙子径直走到梁平面前,把可乐往他手里一塞,小声说:“梁平,晓冉让我给你带的,她说你看书总忘喝水。”

梁平愣了愣,可乐瓶上还带着凉意:“晓冉?她也来了?”

“她在外面等你呢,说有急事。”白裙子眨眨眼,“我是她室友,叫林溪。”

老大他们瞬间泄了气,老大瘫回椅子上:“合着是自己人啊,白激动了。”

梁平跟林溪往外走,路过前排时,听见老大在后面喊:“看完赶紧回来啊,火锅还等着呢!”

电影院外的走廊里,晓冉正站在海报墙前,手里捏着本书。

“啥事这么急?”梁平走过去,把可乐递给她,“还特意让你室友跑一趟。”

“不是急事,是好事。”晓冉把手里的书递过来,封面是《焦氏易林》,“我爸翻书房时找着的,说跟你那本《连山》残卷能对上,让我给你送过来。”

灯光落在书页上,晓冉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梁平忽然想起刚才林溪的眼神,还有老大的话,心里莫名有点甜。

“电影院里那么黑,你咋知道我坐哪?”他故意逗她。

“林溪说,你一进来看见《周易》相关的贴片广告,眼睛都直了,想找不到都难。”晓冉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而且……我猜你会坐靠过道的位置,方便出去接电话。”

梁平愣了愣,他确实习惯性选靠过道的座,怕梁老三突然打电话来吵到别人。这点连老大他们都不知道。

“进去吧,电影快开始了。”晓冉把书往他怀里推了推,“我先回去了,明天老宅见。”

梁平捏着那本《焦氏易林》,书页薄薄的,却像揣了块暖玉。他看着晓冉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忽然觉得刚才老大说的“狗屎运”,大概就是指这个——能在一堆旧书里,遇见个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

回到放映厅,电影正放到激烈处。老大凑过来:“咋回事?真是晓冉找你?”

“嗯,给我本书。”梁平扬了扬手里的《焦氏易林》。

“书书书,就知道书!”老大恨铁不成钢,“刚才那林溪不也挺好看?你就没点想法?”

梁平翻了页书,借着屏幕的光看着上面的卦辞,嘴角悄悄翘起来:“不了,心里装不下别的了。”

老大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屏幕上的爆炸声盖了过去。梁平合上书,靠在椅背上,忽然觉得这电影也没那么无聊。身边是吵吵闹闹的兄弟,手里是带着温度的书,心里装着个惦记的人,这样的夜晚,好像比抱着残卷啃有意思多了。

散场时,林溪从旁边经过,冲梁平挤了挤眼:“晓冉说,明天让你早点去,她爸要考你卦象呢。”

梁平的脸有点热,老大在旁边哀嚎:“完了完了,这小子是彻底被书和书呆子勾走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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